默克爾為何能“屹立不倒”

未央

北京時間9月25日凌晨，據出口民調顯示，德國總理默克爾領導的聯盟黨（基民盟/基社盟）在德國聯邦議會選舉中獲得最多選票，領先其他各黨。已經連任12年的總理默克爾將開啟她的第4個任期。

作為聯邦德國歷史上首位女總理，無論從其在位時間還是政績來看，安吉拉·默克爾都大大出乎人們的意料。此次當選后。已執政12年的她將追平前總理赫爾穆特·科爾，成為戰后德國歷史上任職時間最長的總理。此外，默克爾還將超越曾在位首相11年的“鐵娘子”撒切爾夫人，成為歐洲乃至全球執政時間最長的女性國家領袖。

安靜的力量

默克爾出生在德國北部的漢堡。童年隨身為牧師的父親前往東德。在那里度過整個少女時代。擁有萊比錫大學物理學博士學位，學業優異。伴隨兩德統一的進程，低調、不好修飾的默克爾帶著局外人的標簽進入政壇。然而沉默寡言的“默嬸”，卻不乏果斷和彪悍，在必要時刻該出手時就出手。

十二年前，默克爾僅以超過社會黨一個百分點的優勢，以35.2%的得票率首次當選總理。在此之前的關鍵一步是，她果斷地拋棄了深陷政治獻金丑聞的本黨大佬科爾。默克爾投書媒體，高舉道義的大旗，與自己的伯樂，這位促成兩德統一、執政16年的前總理劃清界限，“殘忍而冷靜”地甩開科爾的政治包袱，重振基民盟。前任黨魁沃爾夫岡·朔伊布勒也曾卷入丑聞，但默克爾卻能做到讓彼此不計前嫌，和朔伊布勒形成總理一財長的黃金搭檔。

近三十年間，默克爾從“科爾的小姑娘”成長為德國的中流砥柱，如今穩如泰山的“默嬸”。微微卷曲的金色短發，藍色的眼睛，身著設計師推薦的糖果色系列西服套裝，63歲的默克爾，語速不疾不徐，不高不低，喜怒不形于色。談話的時候，雙手習慣合成一個標志性的心形。過去十二年。用“安靜的力量”治理德國，也攪動了世界風云，連續六年穩居福布斯“全球最具影響力的女性榜”榜首。

在默克爾的三個執政任期內，德國社會穩定，經濟上升強勁，各項改革措施推進有條不紊，效果良好。德國政府自1994年以來首次實現財政收支平衡，2017財政年度收支盈余預計高達183億歐元，失業率降至5%以下。面對2008年金融危機、希臘債務危機、烏克蘭危機、英國退歐及系列恐怖襲擊，默克爾與其領導下的德國政府表現可圈可點，德國當之無愧地成為歐盟的政治基石、歐元經濟區的火車頭。

與前任總理施羅德的傲慢與武斷相比，默克爾無疑是一位謙虛、親民的總理。她和丈夫住在一棟普通公寓樓里，下班后會親自到超市買菜，為丈夫準備晚餐。超市老板和顧客們對聯邦總理來購物已經習以為常，倒是經常有游客在超市里看到默克爾，激動不已地擠上來求簽名或者合影。

默克爾的衣著很普通，通常是淺色女式西裝配深色長褲，當總理前的發型幾乎一成不變，甚至有些古板。直到擔任總理后才請了發型設計師以改善形象。

過去的一年間，英國的特蕾莎·梅、泰國的英拉、緬甸的昂山素季、韓國的樸槿惠等女性政治家都遇到了大大小小的麻煩甚至觸礁，對比之下，“默嬸”作為首位德國女總理，連續執政12年，此次梅開四度再次當選，可謂超長待機。

天生的現實主義者

在外界看來，默克爾是“天生的現實主義者”——有原則。但能靈活運用和尊重現實。

默克爾反共，但只要認為對德國有利，也從不放棄和社會主義國家或“蘇聯余孽”合作的機會。上任之初她對中國的批評之聲差不多是西方領導人中最激烈的，還說過諸如“全球糧食危機是中國人牛奶已喝多了造成的”之類尖刻的話，但隨著中國經濟、政治實力的增長，她領導下的德國和中國之間經貿關系發展迅速，德國成為歐盟內中國最大的貿易伙伴和最重要的高科技來源地之一，兩國在重大國際事務中的合作也越來越頻繁和默契。

耐人尋味的是。隨著中德經貿關系的發展和密切，默克爾“批評者”的形象非但未暗淡，反倒更鞏固了——正如一些西方評論家所指出的，她這位“老朋友”的話就算刺耳一些，中國領導人也更容易聽取和包容。

德國近年的經濟增長可以歸功于默克爾政府保持穩定和刺激經濟增長的政策，也是默克爾自2000年以來。—直倡導的“新社會市場經濟”。以2017年為例，默克爾政府秉承增加了第二類失業救助金，把最低工資提高4個百分點，延長節假日，提高退休金和子女補貼，鼓勵私人投資，鼓勵開發綠色能源和開放市場，并保持低利率，刺激投資和出口。黃油和面包，是鞏固票倉的利器，這一點，默克爾可謂抓住了根本。與其說選民相信她領導的政黨，不如說更愿意分享默克爾務實的經濟政策帶來的好處。

默克爾最大的軟肋，就是難民問題，被比做“歐洲的阿喀琉斯之踵”。在難民問題上，深受基督精神影響的默克爾展現出忍耐、克制，柔中帶剛的特質。在電視辯論現場，當難民小姑娘哭泣時，默克爾努力安慰，卻寧可被指責“冷酷”也沒有在原則問題上松口。幾個月后，她卻高舉人道主義大旗，決定敞開大門接收從敘利亞和伊拉克涌來的百萬難民，即使發生了科隆火車站的大規模性侵、柏林圣誕市場受到沖擊等一系列因難民引起的事件，令支持率大跌，她也堅持不為“緊急情況下的友好和善意”道歉。默克爾的執著堅定可見一斑。

隨著難民問題日益嚴重，默克爾變得更有彈性，逐漸采納更加嚴格的甄別和遣返辦法，包括發放返鄉創業經費來引導難民回家。今年1月到3月，德國聯邦移民和難民署共收到55000份避難申請，低于去年同期的1/3。2015年的難民潮已退潮，德國南部邊境已基本恢復平靜。

自2005年以來，默克爾在任期內經歷了金融危機、難民危機、歐債危機和退歐危機，德國依然取得了有目共睹的經濟增長。

拜特朗普和英國退歐所賜，德國人越發感到，外面的世界越是亂象叢生，德國在“默嬸”的領導下越加顯得富足穩定，值得依靠。默克爾出訪美國受到特朗普的冷遇，激發了德國人的民族情懷。“歐洲不能再完全依賴美國”，她悄悄改寫了美德的“朋友關系”為“伙伴”關系，又力挺新當選的法國總理馬克龍關于設立歐洲區財長職位的倡議，試圖打造德法聯手重塑歐盟的領導力量，把頻頻與盟友鬧摩擦的美國，以及離心離德的英國排除在德法軸心之外。

務實而后動的政治風格

與其他幾位前任相比，默克爾沒有遠大的政治抱負，像阿登納（聯邦德國首任總理）、勃蘭特（社民黨籍總理，開創東西方和解進程）、科爾（推進和實現兩德統一）那樣做一個名垂青史的人，她只想踏踏實實當個好總理，干點實事。

從本次德國大選基民盟的競選口號里我們就能得出這個印象：“為了一個我們熱愛并且美好生活的德國”。沒有煽情的語言，沒有宏偉的目標，文字樸實無華，卻深諳普通人心理。既反映德國在默克爾領導下經濟繁榮、社會穩定、生活美好的現實，又傳遞出清晰的信息：“想繼續過好日子，就選我們。我們才是好日子的保障。”

默克爾不僅務實，而且擅長后動，先聽取別人意見，不急于公開自己想法，讓各方陳盡理由后，她再擇優決之。前任施羅德試圖通過“2010議程”削減福利和勞工保護，增強市場調節機制，以達到促進經濟活力和發展的目的。默克爾在擔任反對黨領袖時對此大加鞭撻，利用民眾的不滿擊敗施羅德。可一目她上臺，采納了不少“2010議程”中的措施。德國經濟由此走上高速發展之路，事后她也承認是沾了施羅德政策的光。而政治代價則由施羅德承擔了。她宣布德國將放棄核能，轉而使用綠色可再生能源，這是綠黨夢寐以求的目標；她取消義務兵役制，這是自由民主黨孜孜以求的目標；她提高了育兒補助和最低小時工資，這是社民黨的競選口號。

務實而后動，博采眾長，為我所用，這才是默克爾的政治領導風格。

即便選情有利，默克爾還是為了贏得年輕選民而放下身段。曾在電視機前透露自己也愛玩日本的表情符號emoji，并比劃一個笑臉和一顆心。作家卡米拉·帕格利亞（Camille Paglia）在接受德國之聲的訪問中，直言默克爾是“有抱負的女性政治人物的最佳典范”，她說，“我喜歡默克爾的做法，對于自己的年紀毫不在意。她很放松，神色之中透出一股從容，她在沖突中堅韌不拔，但同時散發出凡人生活中的溫暖和幽默”。

然而，默克爾的施政并非毫無爭議。克羅地亞移民后裔、國際友好組織的負責人、作家JagodaMarini r認為，“在決定打開大門的時候，應該做好讓難民賓至如歸的準備。”她批評說，在過去十年，默克爾政府忽略了移民之間在文化層面有效溝通，沒有形成對這個國家的歸屬感。慕尼黑經濟研究所所長Clemens Fuest則認為，默克爾“沒有切實的作為，讓來自底層的人獲得成功”。

關于女性地位在德國，有不少學者指出，默克爾更像是女性地位提高的象征，而不是真正的拯救者，由一位女性領導了整整12年的德國，男女平等仍然問題多多。

與誰牽手共迎挑戰？

雖然對默克爾褒貶不一，但德國民眾普遍能夠接受的人選，還是默克爾。目前，默克爾最大的擔心，恐怕不是總理的位置，而是將和哪個政黨聯手。

出于對納粹獨裁教訓的深刻反省，德國在選舉制度設置中，杜絕了一黨獨大的可能性，實行多黨制和雙輪選舉制，并且在公民生活中杜絕納粹言論和思想的影響。

由于默克爾的聯盟黨無法拿下半數選票，社民黨又已排除再次與其共組“大聯合政府”的可能，接下來的聯合政府組建，外界廣泛預期默克爾的聯盟黨可能會與左傾的綠黨和再度興起、在經濟上屬于強硬自由派的自由民主黨（FDP）結盟組成“牙買加聯盟”，這3個政黨的代表色分別為黑、黃、綠，恰好與牙買加國旗顏色相同。然而iZ-過程預計將荊棘密布且長達數月。

許多分析人士擔心，德國的民主文化正在衰退，因為它缺乏動態的替代方案和觀點之間的競爭。默克爾“竊取”了其他政黨的關鍵性議題，因此反對黨沒有余地來采取任何強有力的替代方案。比如默克爾提出了可再生能源議程，并且逐步取消核能生產，這與綠黨政策相似。她談及的社會保障制度和養老金改革也是社會民主黨的競選主題，而默克爾最近突然支持同性婚姻的行為也使得她與德國自民黨的政策保持一致。

盡管默克爾連任已成定局，但等待她的將依舊是一系列棘手的問題。德國新政府即將面臨的挑戰，在國內首先是社會公平的問題。貧富差距、東西差距以及男女收入差距越來越明顯。德國雖然在歐洲的經濟發展最好，但是低收入人口比例也是歐洲之最。如果不善加解決，社會的兩極分化將成為民粹主義滋長的溫床。

外交方面，則在于如何主導同英國的脫歐談判，同時加強歐盟內部團結，推進歐盟的改革。如何在“不依賴美國、英國”的前提下。在世界政治經濟格局中找到新的平衡點。

在歐盟內部，如何平衡德法聯盟，維系歐盟各成員國的和睦相處，亦是挑戰。

除此之外，難民的安置和遣返工作尚在進行中，移民與當地人民的互動和融入、移民的身份認同感，都需要努力和時間。由于在接收難民、應對危機、環境保護等問題上的堅定立場，默克爾被一些媒體當做西方價值觀的捍衛者和堡壘。背負著西方價值觀“守門員”的角色，就要擔當相應的責任，但德國國民會愿意埋單嗎？

在下一屆德國總理的任期內，難民問題、英國脫歐、朝核危機、中東局勢等國內和國際重大問題都會進一步發酵甚至爆發。但無論如何，默克爾時代在德國歷史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烙印，她對戰后德國的政治影響的政治遺產，恐怕超過此間任何一任德國總理，連阿登納、勃蘭特和科爾也皆無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