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中的反叛女性形象解讀

王小菲

摘要：俄羅斯著名作家扎米亞京的《我們》寫于1920年，這部作品虛構了一個高度集權、泯滅自由、人性的烏托邦社會，《我們》開啟了反烏托邦三部曲的序幕，其寫作風格直接影響了后世的反烏托邦小說，特別是小說中對女性角色的刻畫在某種意義上表現了對邏輯理性的批判和男權主義的消解，在意識形態上要高于其它兩部烏托邦小說。

關鍵詞：反烏托邦；理性；男權中心

一

前蘇聯作家扎米亞京寫于1920年的《我們》是反烏托邦三部曲中成書最早的一部，其寫作風格直接影響了《1984》、《美麗的新世界》等反烏托邦小說。《我們》以日記體的方式敘述了主人公D-503的一段心路歷程。D-503是未來世界“大一統國”的一個火箭工程師，正如小說的名字一樣，大一統國是一個狂熱推崇理性和集體主義的國家，人們統一住在透明的玻璃房子里，統一進行固定時間的散步活動，統一按照規定時間睡覺，吃的是石油提煉的食物，總之，這是一個高度理性化的集權主義國家。D-503原本是理性的狂熱崇拜者，但是后來他認識并漸漸愛上了女主人公I—330，在I-330的引誘下，D-503一步步解放了本性，而在一統國的嚴密監控下，他被認為生了病——有了心靈，最終他主動接受了心靈剝除手術，冷漠地看著愛人死去。

《我們》中的 “大一統國”是一個僵化的集權主義世界，這是一個偽狂歡的世界，笑聲的矛盾性被絕對的恐怖所取代，人與人之間的鴻溝不是靠諷刺和嘲弄，而是通過譴責、控告揭發。《我們》中的男主人公D-503在日記中形象的記載了他感覺自己體內分裂為兩個對立的個體的心路歷程。D-503熱愛數字和體系的邏輯性，熱愛一切理性的東西，痛恨一切非理性事物，比如他痛恨自卑自己那雙長滿了汗毛的手，像猴子一樣，是一種返祖的現象，他認為這是野蠻時代留下的痕跡，而在大一統國，所有和舊世界有關的事物、詞語都是受到鄙視甚至禁止的。這雙有著野性意味的手一直讓D-503耿耿于懷，而I一330卻在第一次和D-503見面的時候就表示出對這兩只毛茸茸的手的喜愛，很明顯，這雙毛茸茸的手是D—503身上野性、自然人性一面的象征，盡管他自己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漸漸的，I-330喚醒了他身上人性的一面。他一方面對I-330恨的咬牙切齒，痛恨自己違反了國家禁令，一方面又情不自禁的受到女主人公身上那種神秘氣息的吸引。

二

盡管小說是以男主人公為第一人稱書寫的，但是小說真正的女主角、真正的英雄是I-330。I-330是一切禁忌的體現、化身。她熱愛所有的狂歡元素，嘗試穿舊時代的衣服和化妝品，偷偷抽煙喝酒。這種自由對大一統國的號民來說都是不可饒恕的，國家的號民必須穿統一的服裝，煙酒都屬于違禁品。最大的違禁是她真誠地愛上一個男人，而不是服從于大一統國的“性生活安排表”。可以說，她對大一統國的反叛是出自自我意識的。I-330向往“綠色長城”（大一統國周圍的玻璃墻，用來和外面的世界隔開）外的森林，向往外面的自由世界。她的最終目的也并不是完成個人的美滿愛情，而是想要徹底推翻造福主的集權主義統治。尤其值得注意的是，D-503并不是因為他自己意識到造福主的真實目的而有了自我的意識，他是被女主人公的性吸引力喚醒了一種帶有自我意識的飽滿的精神生活。最后I-330失敗了，她被造福主抓住經歷了很多折磨，但她沒有背棄D-503，雖然他早已背叛了她。在文章的結尾，接受了手術的D-503冷漠的看著I-330在瓦斯室接受酷刑，他已經認不出自己昔日的愛人了。

反烏托邦小說總是表現為用粗野、自然性的肉體對抗死氣沉沉的無生命性的理性規則。扎米亞京在《我們》中，虛構了一個反叛大一統國的地下組織“靡菲”（Mefi）——I—330即屬于該組織——無疑是意味深長的。在中世紀，拉丁語“diabolus”即魔鬼這個詞即是由devil和women組成的。靡菲斯特又名梅菲斯特，他是中世紀魔法師之神，與德國博士浮士德訂約的魔神。值得注意的是在許多反烏托邦風格的作品中，女性形象總是是殘暴、充滿惡行的，但是，這種女性形象邪惡的原則更多的是來自反烏托邦文類通則，而不是一些作者本身對于女性形象本質是邪惡的信念。

盡管I-330仍然被描寫為通過性吸引力引導D-503一步步走向反叛造福主的道路，但很明顯，在這二者的關系中，I-330更具有真實感情，更堅韌也更清醒。她沒有沉溺在個人的情愛中，而是始終堅定不移的執行劫持飛船推翻“綠色長城”的計劃，在最后被D-503背叛，被抓緊瓦斯室接受刑罰的時候，她更是表現出超乎常人的毅力，始終沒有屈服：“這個女人硬是不開口，還在那兒笑。……于是人們把她拖出來，并且用電極使她很快恢復了知覺，隨后又把她放到瓦斯罩下面。如此這般反復三次，她卻一個字也不招。”①

如果說I-330無私的愛本身已經成為一個超越男性壯舉，那么，小說中的另一個女配角O-90的反叛道路，則是用另一種更溫和更母性的方式進行著，她是一位英雄母親，其叛亂的原因是她想擁有自主生育的權利。小說中描寫I-330時有意無意的用了很多男性化的詞語，比如她的牙齒“潔白而鋒利”，聲音像鞭子，面部像一個“X”；O-90則完全是可愛溫順的女性外表：“可愛的O！我總覺得她長得像她的名字O，她的身高比母性標準矮十公分，所以整個形體都顯得圓滾滾的。她的嘴也是一個粉紅色的O。”②和I-330不同的是，O-90一開始完全沒有任何對現存社會制度的不滿，更沒有推翻造福主的想法。她滿足與每天和其它號民一起工作、一起散步，甚至對國家統一安排的“性生活日”也沒有太大的不滿。

和很多反烏托邦小說一樣，《我們》中的大一統國同樣把嚴格控制兩性關系作為控制民眾的有效手段。在大一統國中，消除了父母、生育等詞匯，“性”也被視作可以被分配的產品，甚至為此頒布了一部《性法典》：“大一統國征服了饑餓，便理所當然地向世界的另一個主宰——‘愛情發起攻擊。這一自然力最終也被戰勝，也就是說它有了組織形式，被納入數學的軌道。大約300年前頒布了我國具有歷史意義的《Lex sexualis》：‘每個號民，對任何一個號民，如同對性產品一樣，都享有權利。”③。這種看似滑稽的描寫凸顯了大一統國對個性、對自由的戕害。大一統國粗暴的消滅人與人之間的差別，泯滅人的人性，表現出的是對理性主義的狂熱崇拜和對自然秩序的厭惡。endprint

出于母性的本能，溫順的O-90也慢慢走上了反抗的道路，她愛上了D-503，盡管對方另有所愛，盡管國家嚴令禁止懷孕，但是她仍然冒著生命危險乞求所愛的人給她一個孩子。最后，她甚至勇敢地求助于I-330，在她的幫助下逃到了綠色長城以外，開始新的生活。盡管O-90的反抗并不像I-330那樣堅決、具有革命性質，但和D-503懦弱的表現相比，她表現出來的母性和勇氣無疑更讓人印象深刻，而男主人公D-503則更像是擁有所有傳統特質的男性復合體，不愿意愛著他的女人有一個孩子，對工作的癡迷，對自己的可靠性和責任感的高估，強調理性并刻意忽視自己的真實情緒。

三

令人驚訝的是，實際上在反烏托邦三部曲中，沒有一本小說描寫的是由男人首先走向兩性的親密關系。在《1984》中第一次安排幽會是女主人公朱莉亞——少年反性同盟的活動家，在她與溫斯頓·史密斯相識的時間里，她經常主動地表現出對兩性關系的執著熱情，茱莉亞的那張小紙條上的大字“我愛你”和她腰部圍著的紅腰帶一樣令人感到人類本性自然的美麗；在《美麗的新世界》中女主人公列寧娜和列寧大膽地表現出對野人約翰的好感，甚至想跟他“一夜情”。但是，這兩位女性在小說中都是作為負面形象被描述的，是墮落的象征，正像溫斯頓經常戲稱茱莉亞為“腰部以下的反叛者”一樣，在小說中，她們除了展示性感的肉體以外，幾乎毫無益處。事實上，很多反烏托邦小說中都對婦女持有敵對的態度，將女性與腐化、墮落、引誘、性本能聯系起來。在這方面，這種類型有一個特別的義務：女性在她們身上承載著一種特殊的、無法形容的、惡魔般的力量、一種腐化的力量，使英雄擺脫了反烏托邦世界的平衡穩定。 但是，正是由于女性，反烏托邦主義的英雄才開始了從反烏托邦儀式化的世界的離散路徑。

對現實的厭惡和批判是整個反烏托邦風格的特征。在反烏托邦文學中，男性總是覺得自己與已建立的儀式化（固化）的社會秩序中是非常復雜，諷刺和悲慘的關系。 他的私人生活常常被證明是是展示其自我的唯一手段。 因此，許多反烏托邦的作品都比較關注男女兩性生活描寫。乍一看，小說似乎是對性場面和畫面的過度關注，然而，如果烏托邦社會規范人的生命，包括其性生活在內的任何事物，那么有時在反烏托邦的寫作中，兩性關系自然就成為特別關注的對象。

雖然扎米亞京的《我們》是二十世紀俄羅斯文學中的第一部反烏托邦小說，但是它已經具有后世反烏托邦文學的許多特征，其中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女性被視為一種侵略的破壞力量的代表。在以男性為主導的社會文明中，處于從屬地位的女性往往是不幸的，她們仍然有權反抗，但是這種反抗經常是女性的自然特性相聯系，換句話說，和性相聯系。無論是在《美麗的新世界》中的列寧娜，還是《1984》中的茱莉亞，都被作者描寫成肉欲的代表，她們通過性來破壞新世界的平衡，有意或者無意地向以男性為主體的社會進行報復，破壞新的文明。在《我們》以后，女人再也不是意識形態方面的英雄，另一方面，從這部小說以后，女性角色的性行為特征總是會被夸張的彰顯出來，男性往往被描寫被理智而有邏輯的，女性則是性感而愚昧的。從這一點來說，《我們》中對于女性的態度要比《1984》、《美麗的新世界》更勝一籌。

注釋：

①[俄]扎米亞京著，顧疆玲、鄧蜀平、刁紹華譯《我們》，北京：作家出版社，1998，第192頁。

②同上，弟4頁。

③同上，第18頁。

（作者單位：安陽工學院文法學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