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裕嬌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則各有各的不幸。”這幾篇小說都與婚姻有關,但與愛情無關,當親情也逐漸被現實擠壓得稀薄,家庭里只剩下爭吵、沉默、鄙夷、隱忍和猜疑,所謂的“家”更像是囚室,每個人都是里面的囚徒。日子看似像水一樣庸常。又有幾人能聽到溺水者急促的呼吸,看到他們絕望的眼神?
黃蓓佳《K線圖》,《人民文學》2017年第4期。
該小說是一個不了解丈夫的妻子的陳述。“我”因一個奇怪的夢回老家給外婆上墳,幾天后,患有老年癡呆癥的母親去世。因為母親死得突然,兄姐們拋給“我”一個疑問,這像梗一樣糾纏著“我”,“我”甚至懷疑母親的死是丈夫老趙的精心設計。每日形影不離的夫妻,其實生活在各自的世界里,原本就貌合神離的夫妻關系變得更加冷漠、疏遠。“我”無意中發現,不求上進的老趙整日埋頭研究的曲線圖是股市K線圖,而且背后藏匿著巨大財富。離婚后,“我”發現了老趙更多的秘密,也重新發現這個懶散邋遢的男人的魅力,當“我”試圖再把他納入管轄范圍時,老趙已經遠走高飛。在功利化的社會里,即使是家庭內部也容不下怪才和理想。作者要通過《K線圖》表達的大概就是被金錢異化的人際關系,包括夫妻間的親情。
李瑞華《壁虎》,《山西文學》2017年第4期。
這篇小說寫得凌厲凜冽,淋漓地表現出溺水者的掙扎,以及無路求生的絕望。小說中,王格的家庭就像一個危機重重的戰場,不管是軟弱無能的王格、高壓下的兒子王齊飛,還是強勢的妻子齊曉芳,每個家庭成員都是悲哀的失敗者。故事的高潮發生在除夕之夜,他們得知祖傳的小四合院偷偷被王格的姐姐賣掉,小四合院是齊曉芳嫁給王格、忍受王格、苦心經營生活的惟一理由,也是他們逼仄生活的出口和指望。哀莫大于心死,“仿佛一個將死之人的回光返照”,在大年夜,王格讓兒子放起了哀樂。面對惱羞成怒的鄰居的指責和控訴,一向懦弱的王格決心不再投降,最終,他狠狠地切斷手指,用血光作為最后的抵抗。可悲的是,墻上那只真壁虎能夠斷尾逃逸,明天,王格仍要面對殘酷現實對他的圍追堵截。
紅鳥《情感物語》,《北京文學》2017年第4期。
《情感無語》以短小精悍的小小說的形式展現人情中的寒意或溫暖。第一則的題目“有事沒事”一語雙關,家境優越的女人們有事沒事地聚一聚,議論一下男人和婚姻。女人舞韻懷疑丈夫在外面有事了。到底有事沒事?夫妻之間相互猜疑不再信任,風平浪靜變為狂風驟雨,婚姻這只船不可避免地傾翻。第二則《洗腳捶背》寫的是父親母親間樸素的真情。當下的小說在表現世相時多是批判式地展現生存的艱難或人性的繁復,色調灰暗,而這則小小說讓我們感受到人間質樸的暖意和光亮。母親給父親洗腳,父親給母親捶背;母親說,“沒有了你爸,整個家就垮了”,父親說,“沒有了你媽,也就沒有了家的味道。”他們之間沒有愛的宣言。靠相濡以沫的付出和體諒相守了一輩子。
翻閱各類文學期刊,絕大多數小說講述的是我們在經歷的或身邊在發生的生活,人情世故、瑣屑庸常、酸甜苦辣、一地雞毛。這些小說故事流暢、語調類似,容易產生共鳴,仿佛就是生活本身,因為這些講述并沒有超越我們的日常視野。張煒在近作《超驗閱讀及其他》中講道,“我們讀到的只會是自己以前反復把握的、熟悉的元素,它們大致是極好操控和理解的部分。這是一條閱讀的近路,更是寫作的近路,但非常擁擠。而且只能通向平庸。”這對寫作者和讀者都有極強的警示作用。作為讀者,我們應對小說所要表達或承載的東西有更高的要求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