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時代與紙器時代

田勝勝

1

2518年6月1日，清晨應該是7：00，阿米爾依舊在沉睡，機器人貝塔那討厭的聲音傳來：

“主人，起床！”

洗臉、刷牙、梳頭、換衣服……每一顆牙都有十五秒的震顫拂刷，每一根頭發都與梳子有六次摩擦。貝塔的手藝依舊那么嫻熟，那么按部就班。然而阿米爾卻耷拉著眼皮，他多想再在床上賴一會兒啊！

洗漱完畢，阿米爾和父母坐在桌旁，一家人靜靜地等早飯。今天的早餐是50克碳水化合物，外加一杯300毫升的營養液。這些食物都是特制的，吃了能快速補充身體需求。

阿米爾家里有貝塔、伽馬、德爾塔三臺家務機器人，他們準備好了早餐，便挪動到主人們的面前，用胸口的顯示屏幕給一家人提供資訊：爸爸媽媽看的是早間新聞與交通路況，阿米爾看的是今天要學習的公式與習題。未來人的時間特別寶貴，一分鐘也不能浪費。

阿米爾一邊把碳水化合物塞進嘴里，一邊小心翼翼地問：

“媽媽，我們這次交換生的事兒……”

“這事兒你不必多問，還是我和老師去談吧，”媽媽捏起一塊碳水化合物，“現在的高考競爭這么激烈，你不努力，就會被別人超過。”

“就是，你現在的成績依然是班上的倒數幾名，這可不行啊。”爸爸喝了一口營養液，“你趕快吃飯，趕快記公式，不要分心。”

阿米爾口中的“交換生”，指的是學校的“穿越交換生”活動，學校可以利用如今最先進的時光機技術，讓大家回到五百年前，感受“古代文明”的神秘。據說，這次他要與一個名叫沙魯克的男孩住一天，那個孩子成績在班里是上游，這一點讓始終是差生的阿米爾很是羨慕。

然而媽媽卻并不贊同這事兒，她找到給阿米爾任課的瓦帕里老師：

“老師，我不同意我的孩子去做交換生，學習的時間太寶貴了，這些活動是浪費時間。”

“我理解您的心情，可孩子的成長需要經歷，‘穿越交換生是讓孩子們‘吃苦耐勞的好機會，阿米爾不該錯過這樣的鍛煉。”

“一個‘電子時代的孩子，怎么可能適應五百年前的生活？那個‘紙器時代，人們居然還用紙來存儲知識！哦！天！”媽媽很無奈。

媽媽和老師爭執的時候，阿米爾平靜地坐在班里，用平板電腦翻看著公式。然而，此刻他的心已經飛了起來，穿過云層和星空，來到了那個讓他想象了好久的2018年……

乘坐時光機的日子終于到了。

爸爸媽媽拉著阿米爾的手，滿臉的不舍與難過，媽媽叮囑著：

“身體不舒服不要硬扛！這些營養液帶著喝！還有，一定記得功課不能落下……”

“不要擔心啦，沒事兒！”阿米爾笑著接過了東西，然而他心里卻下定了決心，這一次，他一定證明給媽媽看，“紙器時代”并不比“電子時代”差。

2

經歷了一陣昏昏沉沉的睡眠，阿米爾揉揉惺忪的眼睛，他穿越回了2018年。時光機外到處是手捧鮮花的人。隨后他見到了沙魯克。

“你好，你就是阿米爾吧！很高興認識你！”

簡單地問候與放置行李后，阿米爾便和沙魯克一起進了班，作為交換生活動的一部分，他需要把“古代”的課程統統上一遍。

這節課是數學，阿米爾頭一次拿到紙質的課本，感覺特別新奇，數學老師在黑板上寫了一道復雜的數學題：

“新來的阿米爾同學，你來算一下。”

阿米爾很高興，他站起來，脫口而出：

“答案是零。”

空氣頓時凝固，大家都疑惑地望著阿米爾，數學老師扶扶眼鏡，笑了：

“阿米爾，你得上臺來，仔細計算，胡亂蒙一個答案可不行！”

“我沒有蒙。”阿米爾誠懇地說。

大家議論紛紛，這道題完整的解答需要二十一步，光是把解答步驟抄一遍就得兩分鐘，怎么可能靠心算得出來？老師有些不相信，她往后翻書：

“那么，你再做一道。”

“答案是負三分之根號三。”數學老師剛把題目寫在黑板上，阿米爾就說出了答案。全班爆發出熱烈掌聲。

下課鈴響起，同學們“呼啦”一下將阿米爾圍起來，沙魯克羨慕地說：

“你一定是未來的‘優生吧？”

“不，我是‘差生。”阿米爾告訴大家，在未來，由于營養水平的不斷提高，孩子們的腦容量與腦細胞活性都是“古代”的上百倍。

“如果你參加我們學校的考試，那么一定門門都滿分。”沙魯克不相信。

“未來的考試可比這難多了。”阿米爾說道。他告訴大家，未來的孩子太聰明，傳統的學科已經沒了區分度，因而他們每學期都有60～70門高難的課程，從航天器理論到天體物理，應有盡有。

“你們看，這就是我們的‘課本。”

阿米爾把自己的平板電腦課本拿出來，這個薄薄的平板電腦里儲存了他這個學期所要學習的全部書籍。

“我覺得電子屏幕不如紙制的圖書。”沙魯克說道。

“的確，可我們的課本實在太多，如果全都打印成你們課本的規格，加起來的重量能壓斷一個大人的脊椎骨。”阿米爾無奈地笑笑，“而且我們的那個年代污染嚴重，樹木制品已經夠奢侈了，做成課本？想也不敢想。”

阿米爾撫摸著沙魯克的數學課本，他的眼睛甚至有些發直，沙魯克熱情地說道：

“你想要它，那我就把它送你當禮物！”

“真的？”阿米爾很激動。

3

上課鈴聲再一次響起，大家紛紛跑下樓，原來這一節是體育課。

“這節課，我們來舉行100米的短跑比賽！”體育老師向大家宣布，“下面，大家按照自己的喜好，五人一組進行分組吧！”

阿米爾死死地攥著沙魯克送給他的那本數學書，仿佛攥了一件了不得的寶貝，沙魯克看著偷笑，他悄悄對阿米爾說：

“我們來個約定吧，只要你能跑得贏我，我書包里的那些課本，你統統可以帶回未來，怎么樣？”

阿米爾很高興，然而他接著說：

“那你沒了課本，今后怎么學習呢？”

“無所謂啦，反正我學習也不怎么好。”沙魯克撇撇嘴。

烈日當空，阿米爾與沙魯克站在跑道上，體育老師扣動發令槍的扳機：

“預備……跑！”

五名同學像是離弦的箭一樣，從起點飛速出擊。阿米爾原以為跑步再簡單不過，然而他還沒反應過來，四名同組的同學已經把他遠遠地甩在了后頭，他急了：

“他們怎么這么快……”

阿米爾又氣又急，他發瘋一樣地狂奔，然而他忽然感覺眼睛刺痛，接著，一片恐怖的黑暗籠罩了整個世界：

“啊——我看不見了——”

阿米爾手腳亂舞，最終一頭栽倒在地。

阿米爾被火速送到了醫院，負責穿越交換生項目的老師也急匆匆地趕來：

“啊呀，阿米爾，你怎么能跟著古代的孩子一起跑步呢……這太危險了！”

沙魯克焦躁地望著手術室，他的臉嚇得慘白，只是他不明白，為什么阿米爾連這簡單的短跑也不能完成？這太不可思議了。

原來，未來的孩子由于高強度的學習，以及長時間地接觸電子屏，他們的眼角膜越變越厚，這樣代代相傳下去，最終，異常厚的眼角膜成了未來人遺傳基因的一部分。阿米爾同所有未來的孩子一樣，在一出生的時候，就需要用激光將多余的角膜削掉，并且在成長十余年內，他還要再次經歷三四次這樣的角膜削薄手術，以維持視力。如此一來，他們便不能再承受劇烈的運動了。

“這太荒唐了，難道一雙明亮的眼睛不重要嗎？”沙魯克震驚極了。

“據我所知，”負責穿越交換生的老師說道，“你們古代的孩子對此也不是很重視啊。”

沙魯克語塞。

阿米爾的眼睛沒有出大問題，在他的反復央求下，負責穿越交換生項目的老師才答應他，不立刻帶他回未來。只是，阿米爾在古代的行程需要縮短，他必須明天一早就坐時光機回去。

夜幕降臨了，阿米爾來到沙魯克的家，今晚他要在這里寄宿。晚飯時間到了，他四處查看，臉上掛著疑惑：

“做飯機器人在哪兒？”

沙魯克一愣，接著笑了：

“我們這個年代，晚飯得自己動手！”

4

沙魯克為了歡迎阿米爾，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飯。阿米爾笨手笨腳的，就連一些簡單的打下手都做不了。

咖喱與洋蔥的香氣充溢著整個屋子，濃郁的干燒咖喱蝦、火紅的辣椒雞肉、焦香的烤餅……阿米爾驚訝于古人對食物的精工細作。

阿米爾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拈起一塊烤餅，放在嘴里，下一秒，他的臉上綻放出了滿足的笑。

晚飯吃完，孩子們去寫作業了。阿米爾站在窗邊，望著窗外，依舊在回味著剛剛的豐盛大餐，沙魯克微笑著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

“喂，想什么呢？”

“我從小在機械構造的鐵房子里，每天，我用電子設施娛樂、學習，我以為，這世界上的日子都是如此，可是現在，我來到了這里，我發覺，其實生活還可以有別的樣子。”

沙魯克有些不明白他的話，他高興地說道：

“我們今晚一起打電腦游戲吧！”

阿米爾一愣，沙魯克意識到阿米爾并不喜歡電腦游戲，他馬上說道：

“要不然我們下載一部電影來看？”

“球進了！球進了！”屋子里忽然傳來沙魯克爸爸的喊聲，阿米爾轉頭一望，只見沙魯克的爸爸坐在沙發上，手舞足蹈。

“喂！孩子們！不要拿我的手機！”

媽媽正在用臺式電腦看電視劇，她轉頭呵斥沙魯克的弟弟妹妹。兩個調皮的孩子正拿著媽媽的手機玩游戲，聽到媽媽的喊聲，趕緊放下。

“啊呀，表姐在用聊天軟件叫我，等一下……”

沙魯克腰間的手機響起，原來是表姐給他發了文字信息，他馬上用語音回復：

“表姐，你的作業不會寫？上次我給你推薦的那個拍照搜題軟件，你快去下載，特別好用！”

沙魯克嘴唇上下翻飛，然而他卻沒有望見，身旁的阿米爾臉色一點點變灰，剛剛還讓他羨慕的沙魯克一家，忽然讓阿米爾心沉了下去……

他們這個樣子……和未來那冷冰冰的我們有什么區別？

外面一個雷電閃過，屋子忽然陷入了一片黑暗，阿米爾嚇得一顫。

5

停電了，沙魯克家完全陷入了黑暗中。

“呀，該死的！正是關鍵比分的時候！”爸爸急得要砸電視。

“我的電視劇！”媽媽正看到揪心的片段，她尖叫起來。

“哇哇哇……”沙魯克的弟弟妹妹們大哭起來，他們過于貪玩，把手機的電耗光了。

阿米爾更是害怕，在電子時代，倘若沒了電的支撐，整個一棟房子的運轉都會癱瘓。這下子，反而輪到了沙魯克一家安慰他：

“沒事的，這不是你的五百年后。”

“沒有電子設備，我們也會很好的。”

媽媽捧著一根紅蠟燭走來，蠟燭的光很微弱，然而卻像是漆黑夜空上的一顆啟明星，照亮了整個屋子。

“這是什么，好漂亮！”阿米爾欣喜地跑來，伸手想去摸那橙紅色的火焰，沙魯克拍一下他的手背：

“你怎么連蠟燭也沒見過，哈哈！”

“不必說阿米爾，想想我小時候，那時候家里窮，點根蠟燭也是很稀罕的事呢……”爸爸微笑。

在這昏暗的燭光下，大家閑來無事，開始了一場奇特的談話，那晚，阿米爾聽到了更多有關這個寄宿家庭的有趣故事，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暢快。

第二天天亮，交換生旅途即將結束，阿米爾暗暗決定，自己回到未來后，也要想法子讓家里來一次“停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