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寶貴
用固體廢料做建筑材料這個事,三十年我沒有變,據說在國際上也不多見。不是我不想用好料,是因為我沒錢。而且我不做好沒有人買,我們家一家四口沒有工資,我們那時候一個月八十塊錢的工資。如果不講,沒有人知道這是廢料做的。
生產一噸水泥,就要排放一噸二氧化碳,原來的混凝土墻板很厚很重,比如清水混凝土十五厘米厚,每平方米重量四百公斤,大概需要一百公斤水泥。如果用纖維增強的方法,把外墻壁做成三厘米,每平方米重量八十公斤,大概需要二十公斤水泥,每平方米從一百公斤水泥減少到二十公斤,理論上減少了80%對于水泥的需求,也就減少了80%的碳排放。原來的清水混凝土的骨料大部分為自然界的河沙或者炸山的真材實料。現在的方法用丟棄的固體廢墟作為骨料,變廢料為原料,提高了產品的品質,保護了資源。我正在走的這條路,很艱難。學界還沒有普遍認識到,什么叫低碳。低碳的會議天天開,綠色的會議天天開,但是大家對廢料變原料置若罔聞,它結實嗎?它有標準嗎?你做了,不就有標準了嗎?創新不就是本來沒有,然后才創新嗎?所以我的工作和話語遇到了挑戰。
我做的這樣的“生命之樹”,我用泡沫塑料往里倒稀料,一鉆就是一個洞,猶如火山爆發。沒有規律,重力就是規律,所有的規律是它自己,不是按照規律去流淌,按照自己的這個道理去流,所以它好看。我當時做這個雕塑不是迎合理論,是因為我就會這么做。婦女生小孩不是按照規律去生,而是按照基因去生。所以后來我懂得了我的藝術,我才知道這原來叫命,這叫生命。
今天我發現我從事的藝術工作,不是造型,不是成就,就是我把我自己改了,后來我懂得了文藝復興不是出了三杰,是因為那個時代看待問題的方法變了,這個叫作復興。如果僅僅出了三杰,他可能是藝術現象,跟復興沒有關系。所以我就像被流放了五十年在農村,正好趕上了一個時代,它叫改革。所以農民的雕塑也可以放在美術館,廢料做的雕塑可以進入釣魚臺,甚至我可以在世界各地講學,而且產生了轟動效應,為什么?這樣的雕塑都是農民做的,我把我的感覺給他們。我告訴他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只要經濟,只要環保,只要安全,我們沒有標準,再過十年二十年一百年,雖然這個世界沒有了我們,但是我們創立了標準,這就叫人類,這就叫傳承。傳承不僅僅是過去時,傳承最偉大的是未來時,關鍵是你能傳什么。我們今天每當講到傳承,就以為是把五千年前的東西往下傳,再過五百年,后人會問,我們的祖宗干什么去了?所以當我被這些誘惑了的時候,我就產生了莫名的力量,我都不知道我的力量來自哪里。
大家現在往往都關注誰設計的,什么樣的藝術效果,但是沒有人關心這些新的東西用了多少工業廢料。現在,幾乎所有人一說到農民,就是被救濟。——我說,請大家記住,以低碳的名義,終究我們要救濟城市,城市所有的垃圾都會成為新一輪的資源。這個故事發生在哪兒?猶如七仙女下凡,她為什么找董永?不是因為金錢和權力,是因為她喜歡勤勞勇敢的人。可是現在,她發現人問都是土豪,董永去哪兒了?出問題了。如果我們對童話還有所向往,七仙女不但要下凡,天上的仙女都要下凡,在天上太寂寞了。
實際上,一切莫不是因為被吸引。我說的就是五十年來我生活在農村,跟農民在一起,用固廢材料做,跟農民做,一直很忙很累很苦很迷茫,到今天,只有一個感覺最強烈,所有的都是在破解謎題。這比給我一個金山的誘惑力還大。天津大學建筑學院院長問,三十年的墻皮脫落了,怎么辦?我告訴他,把墻皮弄下來粉碎,然后重新上墻可以嗎?沒有人這么做過。但是他同意了。
還有,比如北京東擴副中心,現在有的房子,蓋完了還是用傳統的辦法,清水混凝土做墻。我建議,能不能把拆北京副中心的紅磚灰瓦當原料,比如紅的黑的白的,做出來的墻可能是迷彩的。可這有什么不好呢?要知道,五百年前北京的房子是灰色,為什么?因為當時磚燒出來的就是灰色,所以代代相傳,大家想當然地認為,北京如果不是灰色就不對了。現在北京不讓燒磚了,灰磚時代離我們遠去了。如今到處是建筑垃圾,清除處理的成本太高,如果我們把它當作原料,紅色的墻略帶灰和白,迷彩會不會成為未來北京的一種顏色?后來我悟到,藝術色是可以設計出來的,還有一種城市顏色是順應出來的。現在材料怎么順應時代的發展,這里有一些觀念不在于堅持,而在于順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