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戀風流紙墨香”

二0一七年好像是一個中國現代文學界特別憂傷的年份。先是王富仁兄走了，最近剛剛送走范伯群先生，隨即又傳來丁景唐先生逝世的不幸消息。上海師大楊劍龍發布唁函，稱“著名作家丁景唐先生于二。一七年十二月十一日仙逝于上海華東醫院，享年九十八歲。根據丁老遺囑，不舉辦追悼會，喪事從簡，以海葬為歸宿”云云。

我馬上想起自己與丁老的一面之緣。思念隨即緩緩地倒退，回到一九八0年十月，當時我因公赴京，周日無事，便興沖沖地趕到東四八條拜訪葉圣陶先生。那時年輕，不懂得預約的規矩，更沒有電話預約的可能。到得葉府，不巧葉老外出了，是葉至善先生接待的。因為編寫《葉圣陶研究資料》的關系，曾經與至善先生通過幾次信，所以順利地走進花事繁茂的葉府。我向至善先生打聽三四十年代上海出版界的一些往事，例如文化生活出版社、開明書店、《華商報》、《文匯報》、《茶話》、《文壇月報》等的關涉。至善先生說他不能具體解說，恐怕葉老也未必記得詳細準確，可以作為編書的依據。他提議我去拜訪上海的丁景唐先生，他正好來北京開會，就住在京西賓館。我說與丁老素不相識，他能接待并答問嗎？至善先生隨即給我寫便箋一紙，說丁老是我父親的老朋友，你說明拜訪緣由，丁老是不會拒你于千里之外的。我看著至善先生寬厚溫和的微笑，半信半疑地答應下來。因為訪客正多，我不便過久地逗留。

從位于沙灘的人民教育出版社招待所到京西賓館，趕到時已經下午四點多了。我猜想至善先生事前已經給丁老電話預告，我一通報，聞名已久卻從未謀面的現代文學界大學者、老專家丁景唐竟在房間里專門等待我這個小人物。我把心中的一些疑問告訴丁老后，他給我倒一杯水，說出差在外最重要的是不能缺水。然后說你能夠克服這樣那樣的困難，堅持做這種史料考索的工作，難能可貴。但史實的真相是不容易確認的，最重要的是要“互證”，即作家或當事人、知情人的回憶，與書報雜志上的記載，最好能夠互相證實。證實固然好，證偽也有價值和意義。你注意走訪作家、編輯、當事人、知情人，無疑是非常必要的，但更重要的還是要到大圖書館里坐下來，反復查閱原始報刊。回憶錄往往有誤，其原因多種多樣，有的是出于自我保護，有的是形勢所迫……報刊上的材料，也有“偽托”，也有“假冒”，需要仔細甄別。報刊有初版本，也有再版本，還有“盜版本”，其中的內容會有很大的差異。有的回憶錄比較可靠，有的就值得懷疑。但只要能夠找到多方面的“互證”，應該是可以相信的。說著從寫字臺上取過一本書，是已經簽名蓋章的《學習魯迅作品的札記》。他說我知道你們正在從事三四十年代作家研究資料的匯集，也許這本書能夠派上用場。如果沒有具體的用場，就留個紀念吧！——這些當然都不是丁老的原話，但大意是一定不會錯訛的，因為這是我唯一一次與丁老的面談。

懷揣著這本珍貴的書，我走在車水馬龍的北京大街上，心里思緒萬千，但認真從事現代文學史料搜集整理的決心，是已經下定，不會變異了，最起碼的是絕對不能辜負這些老前輩的厚望、囑托于萬一吧！

徐遁翔、欽鴻編的《中國現代文學作者筆名錄》（湖南文藝出版社一九八八年十二月版）比較詳盡地列舉了丁老使用過的筆名：丁英、丁寧、丁惠利、唐突、姚里、蒲柳、黎容光、洛黎揚、黎瓊、芳丁、煤嬰、江水天、洛麗揚、微萍、歌青春、戈慶春、秦月、辛夕照、樂未央、樂末恙、包不平、丁大心、宗叔、蕪青、黎揚、于封、衛理、郭汶依、丁宗叔、于奮、雨峰、丁行、魯北文、余逸文、于一得、景玉、胡元亮、今中恕等。

我粗粗查找了一番，發現丁老用本名或筆名、化名等主編或參編的文學期刊，至少有以下幾種：

《藝星：電影戲劇、歌舞綜合性期刊》，周刊，一九三八年三月創刊于上海，陳平、丁寧編輯，上海“大中國出版社”發行，負責人屠詩聘，“中國圖書雜志公司”總代發行，一九三八年四月二日出版擴大第一期，共出兩期。十六開本。

《蜜蜂》，半月刊，一九三八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創刊于上海，王韜、丁寧主編，上海“蜜蜂出版社”出版、發行，一九三八年十二月十日停刊，共出兩期。十六開本。

《莘莘·莘莘月刊》，月刊，一九四五年二月創刊于上海，“莘莘學志社”創辦，丁景唐兼任編輯，發行人吳君尹，一九四五年七月終刊，共出四期。三十二開本。

《譯作文叢：谷音》，不定期刊，一九四五年七月創刊于上海，發行人兼編輯丁英，“滬江試驗公司”出版，僅出一期，題名《谷音》。

《草原》，一九四五年十月一日創刊于上海，丁寧主編，“草原社”發行，僅存創刊號一期。

《時代學生》，半月刊，一九四五年十月十六日創刊于上海，“時代學生出版社編輯委員會”編輯，陳昌謙、丁景唐、陳嬗忱、成幼珠先后主編，“時代學生出版社”出版、發行，一九四六年五月停刊，共出十三期。

《西點·西點半月刊》，初為半月刊，第六期起改為月刊，一九四五年十一月十五日創刊于上海，陳滌夷、衛理、劉柳影、余陽中、汪波、劉正訓、鄭狄克先后編輯，“西點月刊社”出版，馮葆善、羅斌先后發行，一九四九年六月停刊，共出三十八期。三十開本。

《文壇月報》，月刊，一九四六年一月二十日創刊于上海，“聯華圖書股份有限公司編輯部”編輯，魏金枝主編，丁英參與編輯，“聯華圖書公司”出版、發行，發行人陸守倫，一九四六年五月十日終刊，共出三期。二十四開本。

《野風》，半月刊，一九四六年九月十六日出版于浙江紹興，章俊濤、丁寧、王漢賡等編輯，“野風文藝社”出版，僅見一期。

在這些看似繁瑣平凡的條目背后，是丁老及其文學友伴用青春年華和滿腔熱情為中國文學事業鋪路架橋、開疆拓土的宏偉功業，是一代學人筆耕不輟、默默奉獻的精神寫照。

上海文藝出版社二00四年曾經編輯、出版過“丁景唐六十年文集”，后來又出過續編。兩本書的書名都題寫為“猶戀風流紙墨香”。我私心以為，這書名與丁老畢生的追求太契合無問了，簡直就是“量身定做”的洋溢著丁老人格魅力和事業芬芳的詩句。不能征得丁老的同意了，直接移來作為這篇悼念文字的題名，想來九泉之下，天國之上，丁老也許會默然頷首吧？

（參見《1872-1949文學期刊信息總匯》，劉增人、劉泉、王今輝編著，青島出版社二0一五年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