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7歲男孩

何勝說，張明禮借給他介紹對象的機會勒索財物，他還懷疑張明禮偷了放在自己家抽屜里的4500元錢。這幾件事讓何勝覺得自己受了欺負，損失巨大，他恨張明禮，覺得他逼得自己無活路了。

2018年元旦，記者從河南省封丘縣公安局特警隊隊長王永林處獲悉，張新瑞母親呂慧娟2016年10月與張明禮離婚，2017年初再婚，嫁到鄰村，又生了一個女兒，開啟了人生新旅程。

聽到這個消息，記者難免感慨：愿所有的人都能找到屬于自己的最好的生活；愿所有逝去的人獲得安息寧靜。這件事的緣由還得從3年前說起。

2014年1月9日下午，封丘縣應舉鎮(zhèn)南關屯村張明禮一直等到晚上6點多，仍沒見到早應放學回家來的7歲兒子張新瑞。當天早晨7點45分，是張明禮騎著電動自行車把兒子張新瑞送去學校，就如平時一樣。

孩子怎么還沒回家呢？等來等去，張明禮坐不住了，便跑到學校，問門口的值班老師見沒見張新瑞。

值班老師說：“瞅著他了，放學時，看到他跟他的小伙伴張亮一起結伴走的。興許，現(xiàn)在還在他家耍呢？”

兒子去哪兒了

張明禮趕快跑到張亮家。張亮回答說，放學后，他和張新瑞倆人一起結伴離校，走到鄰居何勝家門口的拐角處，倆人就分開了各自往家趕，之后，他就不清楚張新瑞去了哪里。

何勝家是張明禮第一個去找的鄰居家。何勝告訴張明禮，張新瑞沒有到他家里來。他家今天來了好幾個趕年會的親戚，他的姐姐和姐夫也都來了，還跟他說過幾天再給他介紹個對象，選個吉利日子，雙方一起坐坐。這一下午，他都忙著招待親戚，送親戚們走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一整天里都沒有看到過孩子。

張明禮隨后跑到村委會主任丁長磊家，丁主任立即電話通知民兵連長，讓他趕快組織些人，一起幫著張明禮找孩子。

當天半夜，村民們把村子方圓5里內的林子、河溝、草垛甚至土地廟、祠堂等找了個遍，可是依然找不到張新瑞。

丁長磊建議張明禮趕緊打電話報警。接警后，警方偵查員迅速趕到村里征集線索、調查取證，會同村民連夜展開第二波搜尋，將搜索范圍擴大到村周圍10公里。可是一直找到第二天凌晨，還是一無所獲。

張新瑞去哪了？大家一籌莫展，議論紛紛！莫非被拐賣了？正在開的年會上車多，人多，還來了不少外地人，會不會有壞人趁亂拐走了孩子？

南關屯小學現(xiàn)任校長老何回憶說：“張新瑞出事后的那些天，學校的日常教學深受影響。家長們對孩子寸步不離，大白天的，上學來送，下學來接，哪怕離家只幾步路，也不敢讓孩子獨自走，有些家長甚至就待在教室后面盯著孩子們上課，晚上更不敢讓孩子獨自出家門。”

一時間，南關屯傳言四起，人心惶惶。

圍著兩條線索兜了個圈

鑒于該案系涉童案件，封丘縣公安局局黨委高度重視，第一時間啟動兒童失蹤快速查找機制，并立即將案情向市局、省廳做了匯報。

河南省公安廳立即啟動相關機制，將“1·09”案列為“省廳A級督辦案件”。很快，由省、市、縣三級辦案機關150名精銳偵查民警組成的“1·09”專案組進駐南關屯，展開案件偵查工作。數(shù)日工作后，專案組在諸多的信息流中，挖掘到了兩條有價值的線索。

一是有人反映當天下午曾經(jīng)看到一輛無牌照的黑色桑塔納轎車停在何勝宅門口，短暫停留后就開走了，車速很快，車上好像有一個七八歲的男孩。

二是有人反映曾在年會上看到一個中年婦女帶著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不知何故，小男孩突然哭了，婦女不管不顧，拖著小男孩就走，看情形不像是母子。

找到這輛無牌照黑色桑塔納車，找到這位婦女，也許案件就有了突破口。然而，利用傳統(tǒng)手段要找到嫌疑車輛和目標婦女無疑非常困難。好在，依靠高科技手段截取的10萬小時視頻資料，偵查員們日夜奮戰(zhàn)，終于找到了這輛黑色桑塔納轎車和司機。但是進一步偵查顯示，該司機沒有作案背景和動機，車上帶著的男孩也不是張新瑞。兩天后，另外一路尋找中年婦女的人馬，也無功而返，這位婦女在山東菏澤曹縣被警方找到了。她當時帶的孩子是其外甥，因為孩子調皮，私自拿攤主的東西，她訓斥了孩子幾句，孩子鬧情緒，她生氣之下，硬拽走了孩子。

至此，偵破工作在兜了一個大圈之后又回到了起點上。張新瑞仍無影無蹤，像是憑空消失了。個別村民也在私下議論：“公安的人到底行不行啊？這么多人，找這些天，連個影子都沒有找到，估計這個案子是破不了啦。”“一干人馬都白瞎（方言，沒什么作用的意思），看他們怎么離開咱屯……”

誓破“1·09案”

個別和民警們相熟的村民甚至半開玩笑半嘲諷地說：“要真是破不了案，也別回去過年了，我給你們殺一頭豬，犒勞你們！”

除夕晚上，發(fā)生了一件很不愉快的事。張明禮喝多了酒，借著酒勁跑到村委會“1·09”案指揮部，拍桌子發(fā)脾氣，說了不少難聽的話。但民警們都理解他的感受， 20多天了孩子生死未卜，音訊全無，這大過年的，換了任何一個人，心情都不會好受，就讓他盡情發(fā)泄吧。

“新瑞……新瑞……新瑞！你在哪？媽想你了，快回家過年吧！”突然，一陣凄慘的哭喊聲劃破了年三十的寧靜！張新瑞的媽媽呂慧娟踉蹌在街道上，扯著嗓子，瘋狂地呼喚著兒子。不少村民聽著這哭喊聲，都悄悄地流淚。這夫妻倆，這個年可咋過呀！

第二天早晨，專案組掛了一條橫幅在村委會的門口，上書“誓破1·09案，不破不歸”一行大字。早起的鄉(xiāng)親看到寒風中的橫幅都說：“看來公安是跟這個案子干上了，不達目的不收兵，這個年估計也不消停了。”

隨后，封丘縣公安局新年后的第一場案情分析會召開了。會議決定，專案組有必要重新組織力量對案發(fā)現(xiàn)場再進行一次梳理清查，力爭找出有價值的線索和犯罪分子遺留下的痕跡物證。再次圍繞現(xiàn)場輻射周邊村落，重點排查有劣跡人員，特別注意曾接觸或者有機會接觸張新瑞的人。endprint

結合已經(jīng)掌握的一些線索判斷，張新瑞被傷害藏匿的可能性很大。如果是這樣的話，作案者或許是本村人。會議研究認為，本案的要點就在張新瑞放學回家的途中，特別是從村口到自己家這30米的路上，這是需要重點搜索核查的地段，在這個地段的所有住戶和居民，有必要再次核查、問訊。在沒有找到孩子、不確定孩子生死現(xiàn)狀的困局下，如果能先找到犯罪嫌疑人，就能打破“1·09”案的僵局，扭轉被動局面。

辦案民警再次回到現(xiàn)場，調查，搜索，排查，問詢，并精心繪制了一張現(xiàn)場方位圖，詳細記錄了最后30米路旁邊每戶人家的位置，精心繪制了每戶居民在張新瑞失蹤當天下午的行動路線圖、時間流程圖。然后，安排偵查員按照張新瑞“1·09”當天特別是下午4點半放學后，從學校走到何勝家門口的活動軌跡，重新模擬了無數(shù)遍。專案組重點篩選出8名可疑人員，對這8個人再度進行深入摸排和查證，很快，其中7個人又被排除掉；這8個嫌疑人之中，就何勝具有作案時間。

專案組民警對最后一名嫌疑人何勝的社會關系、活動軌跡、生活習性等進行了更深層次的挖掘和查證，他的作案嫌疑一步步上升。

據(jù)張明禮的父親反映，何勝原來有過一段婚姻，后老伴病故，為此他委托張明禮給他介紹對象，但整個事件中倆人發(fā)生過矛盾，何勝很可能因為這個事報復。案發(fā)時分，沒有任何人能證明何勝不在家，或者證明他在別處。就算如何勝所說，他家里來了趕年會的親戚這個說法是真實的，那么在他的親戚離開后呢？對付一個7歲兒童，短短的2到5分鐘大概也就夠了。他就有足夠的作案條件和可能。專案組決定，立即傳喚何勝。

測謊儀也測不出的謊言

面對警方的第一次傳喚，何勝很淡定，也很配合。問訊中，未曾發(fā)現(xiàn)任何疑點。跟偵查員交談中，何勝也未有任何非正常的表現(xiàn)，他對偵查員的所有提問給出的回答可以說是滴水不漏。提到孩子，何勝臉上瞬間就顯露出痛楚的表情，談到深處，甚至聲淚俱下，咬牙切齒地詛咒把孩子拐走或傷害了的壞人，他請求公安機關快速破案，給家長一個交代。

調查發(fā)現(xiàn)，在專案組搜查疑犯，尋找孩子的過程中，何勝每次都在場積極配合，他的表現(xiàn)也無可挑剔。專案組干警在沒有實際證據(jù)的情況下，也無法對何勝采取強制措施。但是，大家又普遍覺得，如果完全排除何勝的嫌疑，也不對勁。

最終，辦案人員向上級打報告，申請對何勝做測謊實驗。然而，何勝接連兩次順利通過了公安機關的測謊實驗，案子再度陷入僵局。

專案組再次請來省廳、市局的破案專家和技術高手召開“1·09”案分析會。會上，大家高度統(tǒng)一意見，再度將“1·09”案突破點放到犯罪嫌疑人何勝身上，不能因為他兩次通過測謊，就把他從嫌疑人名單里排除掉。測謊儀再高端，畢竟只是一臺機器。偵查員要相信自己的判斷、自己的眼睛，重視捕捉到的各種信息線索。

不可否認，何勝表現(xiàn)得很正常。路上，遇到搜查證據(jù)的偵查員，何勝會主動打招呼，問候示好。當偵查員們在村子里走訪搜查時，何勝會主動敞開自家的大門，站到門口，主動迎接偵查員到家里搜查。何勝還給偵查員們準備了茶水、香煙、瓜子。他甚至追上偵查員李東升，搬一把小凳子和他坐街上嘮嗑、喝茶，甚至提出他個人對本案的一些想法和感受。

“民警同志辛苦了，警察真不容易。犯罪分子太可恥，一定要將犯罪分子繩之以法，為民除害！”何勝的話說得斬釘截鐵。

可是，何勝越是這樣高調表白、洗清自己，有經(jīng)驗的老警察對他的懷疑就越多。時任刑偵大隊大隊長金耀光安排了偵查員24小時監(jiān)控何勝，時時刻刻注意他的一舉一動，一旦發(fā)現(xiàn)他的破綻和可疑之處，就采取行動予以控制。

沒有想到的是，不長時間，何勝就提出了外出打工的要求。專案組召開會議通過討論，最終決定同意他的要求。通過這段時間的較量，偵查員對何勝的性格有不少了解，知道他這個人很驕傲，覺得自己很聰明，警方放他走，他心里就會少了很多顧忌。也許離開屯子，他反倒會暴露出某些疑點來。

然而，打破案件困局的，卻是對一個叫孫某的女人的調查。從孫某身上，專案組偵查員找到了案件突破口。孫某就是張明禮做媒介紹給何勝認識的，當然，張明禮做媒也有目的，他想從中間賺點錢花，撈點好處。但是，張明禮怎么也想不到，也正是因為這件事，何勝埋下了對他的仇恨，從而殃及到他的兒子張新瑞。

第一次見面，何勝就對孫某動了心，當張明禮說孫某提出要2000元見面禮錢的時候，何勝很爽快地就給了。后來，張明禮又打著孫某的旗號，向何勝要了幾回錢。

當專案組調查孫某時，卻發(fā)現(xiàn)一個驚人的秘密，孫某跟何勝只談了3天朋友就跑了。據(jù)孫某的證詞顯示，逃跑的原因是受不了何勝的性虐待。警方從孫某的證詞和在何勝家里發(fā)現(xiàn)的性虐工具、藥物等判斷，何勝性格分裂、個性復雜，很可能屬于那種能在人前人后兩副甚至多副面孔的極端人物。這樣性格的人，犯大案的概率要高于正常人。

案件偵破也難以抹去的創(chuàng)傷

綜合各種疑點和線索，專案組決定對何勝采取強制措施。經(jīng)過一番排查和走訪，警方準確鎖定了何勝打工的工地，經(jīng)過精心策劃，警方順利控制住了何勝。

返程路上，何勝仍不甘心束手就擒，不斷地試探詢問：“你們是誰？干啥的？為啥抓我？你們要帶我去哪里？我的行李咋處理？我的手機誰也別給我動，我的工資你們得給我結算了。”下了車，揭開頭套，看到站在公安局門口的一干警員，何勝的眼神瞬間渙散了。

“新瑞被我掐死，埋在我家糞坑里了。”第二天晚上，精神崩潰的犯罪嫌疑人何勝在民警的攻心審問下，終于開了口。

何勝說，張明禮借給他介紹對象的機會勒索財物。他還懷疑張明禮偷了他家的金銀花，這些金銀花大概價值6000元，此外，他放在自己家抽屜里的4500元錢不見了，他懷疑錢也是張明禮偷走了。這幾件事都讓何勝覺得自己受了欺負，損失巨大，他恨張明禮，覺得他逼得自己無活路了，

趕年會那天下午，因為找對象的事，何勝被姐夫奚落了幾句，滿肚子怨氣。他站在門口抽悶煙，看到放學回來的張新瑞，覺得復仇的時候到了。

“那會兒胡同里沒人，送走我姐姐、姐夫后，我家只有我自己，我就喊新瑞過來，給了他兩根雙匯牌玉米火腿腸，他最喜歡吃這個。等張新瑞一進我家南堂屋門，我伸出右手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見他徹底斷了氣，我脫去孩子的衣服，收走了他的書包，找來一個化肥袋子，裹住尸體，抱到糞坑邊，朝著糞坑扔了下去。”何勝交代說。

“糞坑有兩層，孩子藏得很隱蔽，不掀開上面的那層水泥板根本看不到。就算有人用棍子試探，也不會發(fā)現(xiàn)水泥板下面的機密。”

何勝坦承，在殺死孩子后，他夢見過張新瑞一次，張新瑞問他，為什么把他的衣服脫了，書包也燒了，讓他上不成學。從那以后，一到晚上，何勝內心里就充滿煎熬，很難睡一個囫圇覺，直到他被關進看守所后，才睡了幾天安穩(wěn)覺。

2015年4月18日下午2時，全副武裝的特警押解著犯罪嫌疑人何勝指認現(xiàn)場，在他家的廁所里，當場挖掘出了張新瑞的遺體。至此，“1·09”殺童案真相大白，正式告破。2016年5月，何勝因故意殺人罪被判無期徒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