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眼睛

李克紅

我的媽媽只有一只眼睛，她的左眼只是一個空空的黑洞，我非常厭惡她。盡管我知道這是不對的，但我控制不住，我覺得她的眼睛讓我丟人，我甚至覺得，她已經將一部分缺陷遺傳給了我，因為我的左眼，它除了讓我看上去擁有一雙完整的眼睛之外，幾乎沒有任何別的功能。這使我每次一想起來就特別惱火。

媽媽在社區邊開了一家小店，用來銷售雜貨以及一些舊衣服。我們需要錢。在我上中學時，有一次我們在校外的空地里上軍訓課，我的媽媽來了，她大聲地叫喊著我的名字，然后將一把雨傘遞到我手上。同學們都看著她，他們的神情都非常驚詫，媽媽離開以后，同學們就圍了過來問我：“你的媽媽怎么只有一只眼睛？”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只知道我很生媽媽的氣，我甚至希望她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所以那天晚上，我回家后就對我的媽媽說：“你為什么要讓我的同學看到你的眼睛？你希望我成為別人的笑柄嗎？”媽媽沒有回應，她只是呆呆地站著，而我的感覺很好，因為我終于說出了我想說的話。

我恨我的媽媽以及這個貧困的家。我告訴自己一定要努力讀書，只有這樣我才能擺脫我的媽媽和那個讓人討厭的家。后來我考上了蘭卡斯特大學，我離開媽媽到了蘭開夏郡，畢業后我在那里擁有了工作和婚姻，而且還擁有了兩個可愛的女兒。我非常喜歡在蘭開夏郡的生活，因為這里不會出現我的媽媽，不會有人看見她的左眼只是一個黑黑的窟窿。

我生活得非常幸福，我幾乎完全忘記了我的故鄉和我的媽媽，但是后來，突然有人敲門，居然是我的媽媽。去開門的是我的女兒，她被我的媽媽嚇得尖叫了起來，我對著她大叫：“你是誰？我不認識你，你怎么敢來我家嚇我的女兒？”媽媽平靜地回答說：“噢，我很抱歉，我可能得到了錯誤的地址。”然后，我的媽媽，就退了出去。

大概一年后，有一次，我小時候的鄰居給我寄來了一封信，他在信中告訴我，我的媽媽已經去世了，他們正在為我的媽媽籌備葬禮。無論我有多厭惡媽媽，但畢竟她是我媽媽，于是我帶上妻子和孩子回到了故鄉。辦完媽媽的后事后，我走進了那個我曾經居住過的家，整理媽媽的遺物。我在媽媽的床頭柜里發現了一封沒有寄出的信，上面寫著我的名字，我把它拆開來，里面是這樣寫的：

親愛的孩子，媽媽很想你，你終于還是回來了，這輩子我從未帶給你榮耀，這使我很內疚。其實我也做過一件值得我為自己喝彩的事情，你看，當你很小的時候，你出了事故，失去了左眼。作為媽媽，我無法忍受看著你只用一只眼睛長大，我就把我的左眼給了你，所以，我的孩子，你應該知道你的左眼雖然完整，但卻是看不見東西的，這是因為你的左眼原本是我的。不要因為我的死而哭，我太愛你了。”

雖然我一直知道我的左眼是看不見東西的，但我還是控制不住用手再次捂住我的右眼，果然，眼前再次浮現出一片熟悉的黑色。我一直以為這是媽媽給我的遺傳，但沒想到，我的左眼眶里的，其實是媽媽的眼睛！

（編輯？ ？之之/圖 錦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