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xiāng)的古樹

宋小銘

在我的家鄉(xiāng)生長著一株古杉樹，至于有多古老，有人說上千年，有人說萬年，后經有關林木專家確認，樹齡已逾千年。當?shù)卮逦€特地用水泥磚給古樹修建了一道圍墻，保護它免受其他傷害。可就在圍墻修好后不久，發(fā)生了一件意外，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在樹下玩耍，被圍墻上忽然落下的一塊水泥磚砸死。

此事在當?shù)匾鸷艽箫L波，有人說這是老天示警，惱怒把神樹圍起來圈養(yǎng)，有人說是修建圍墻的包工頭偷工減料，出現(xiàn)豆腐渣工程，總之說什么的都有，只是那小孩再也回不來了。

這是一棵水杉樹，高達數(shù)丈，胸徑粗大，像我這樣的棒小伙子，也須得七八個人手拉著手才能圍住。樹身黝黑，上面布滿斑斑點點，新瘡舊痕，重重疊疊，似乎在向人們昭示著它曾經的輝煌與滄桑。很多的樹根暴露在地面，錯綜交夾地扎向地下，粗的賽過臉盆，細的宛如手臂，因長時間裸露在空氣中，樹根表面被風化得異常剛硬和光滑。樹冠巨大，遠遠看去，像一把撐開的綠色大傘。

古樹長在長江岸邊，離江面約百米之距。古樹就像一朵巨大的綠蘑菇，鑲嵌在長江南岸綠樹紅花之間。后隨著三峽大壩的興建，水位的提升，現(xiàn)在古樹，離長江岸邊僅一丈之遙。或許是因為水位上升，樹根被江水長期浸泡，現(xiàn)在的古杉樹，正在逐漸死去。

今年春節(jié)，我和家人來到古樹下，仰望著它枯瘦的枝干，再也不見一絲綠色。曾經的枝繁葉茂，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干，不再是虬曲蒼勁，而是蕭然沉默。那一根根黝黑锃亮的枝干，在陽光下，枝枝剛毅，似一枚枚直刺藍天的寶劍，猶如英雄末路，壯士暮年，豪邁而悲壯展現(xiàn)著它最后的人生。

樹干之間，懸掛著許多的紅布條，迎風招展，像是在向人們訴說著古樹千百來的興衰榮辱。輕輕摸著樹干，感受著這棵千年古樹的堅韌和頑強。想起小時候，特別是在夏天，它濃密的枝葉，形成一道天然的保護傘。樹蔭之下，涼爽宜人，大人小孩都喜歡來到這里納涼。大人們喝茶聊天，小孩們追逐游戲，或繞樹玩耍，多么快樂的童年時光。

這顆古老的杉樹，在我們當?shù)乇环顬椤吧瘛睒洹Ｖ苑Q之為神樹，一是它的古老，千百年來，在大自然的優(yōu)勝劣淘中，它能夠得以幸存，呈現(xiàn)一片勃然生機；二是傳說中，這古杉樹有著一個極為美麗的動人故事，在鄉(xiāng)原百里經久流傳著。

傳說，古樹樹洞里住著一位美麗善良的神仙姐姐。這位神仙姐姐，極具菩薩心腸，窮人家遇到任何困難，只要來到樹洞前，焚一柱香，向古樹許下一個愿望，居住在樹洞里的神仙姐姐，感應到凡人的虔誠禮拜，會讓你愿望成真。話說很多年之后，有一個登徒子，聽說了神樹故事，垂涎神仙姐姐的美貌。于是，他化成窮人，焚燒了清香，許下愿望后躲在樹后。

神仙姐姐一出洞口，他猛然撲過去。姑娘大驚，頓時化成一條粗大的蟒蛇，騰空而去。頓時風云突變，電閃雷鳴，頃刻之間，一只巨手從江邊提起一塊石頭，堵住洞口。片刻之后，風消云散，一切回歸平靜。只是那洞口被巨石堵住，從此再無神仙姐姐周濟窮人了。

這個故事在當?shù)亓鱾魃鯊V，很多人都慕名而來。那塊傳說中的大石頭至今還盤裾在古樹的樹根之間。那確實是一塊與眾不同的石頭，只有在長江岸邊，長期被江水浸泡之后才會出現(xiàn)的一種石頭，表面呈油性，特別是被太陽曬過后，石頭黝黑發(fā)亮，似滲出一層細細的油珠。

從小到大，我常常看到很多陌生人去祭拜它，燒香磕頭，然后許愿，掛下紅色布條，香火居然一直很旺。我不知道這算不算封建迷信，但在我們當?shù)兀_是一棵被奉為神靈的古樹。關于它的種種傳說，無非是這棵樹如何靈驗，如何讓人們心想事成。小時候，我一直不明白，一棵樹如何有如此大的魅力，或者是神奇功力，能夠讓那么多的崇拜者達成心愿，內心里稱奇不已。很多時候，忍不住也想去拜一拜，只是家中大人常常告戒我說，這是神樹，不可褻瀆，亦不可以輕易許愿，除非是遇到非常非常大的困難，是自己和朋友都無法解決的，才能求助于神樹。

而這個非常非常大的困難，我總是搞不清楚是不是我人生中遇到最大的，以后會不會遇到更大的，于是把希望給了下一次。直到如今，我都沒有去祭拜過，只是喜歡站在古樹下，撫摸著它的枝干，感嘆著大自然的神奇。在樹的面前，人類是多么渺小，多么微不足道。在浩瀚的歷史長河中，我們終不過是個匆匆過客。只有這棵古樹，歷經千年葳蕤，不畏嚴寒霜凍，不畏盛夏酷暑，不畏環(huán)境惡劣，不畏氣候變遷，一旦扎根，就一如既往，頑強生長，萬年長青。

如果我也是一棵樹該有多好啊！像樹一樣頑強，堅韌，凝斂，厚重，樸實無華。也許長不成參天大樹，也做不了棟梁之材，成不了一道美麗風景，但只要有綠色，有生命的希望，即使是一株柴薪，也能點燃一束溫暖你的火焰，那么，此生足矣。

再次望著這棵參天古樹，沒有一絲的綠色，黑色如漆的樹干，在冬日的陽光下變得更加悠遠，神秘。曾經的巍峨挺拔，枝柯交錯，此時只剩下一些光禿禿的枝干，似是沉默，也似在訴說，抑或什么都不是，只是這樣淡淡地，從容地，俯視著我，俯視著大地，靜靜地死去。一切都已煙消云散，而一切又似乎亙古不變。唯有時光，從指尖滑走，靜寂無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