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西左江花山巖畫中的“蹲踞式人型”圖案的藝術分析

李婷婷

摘要：廣西左江流域的花山巖畫在2016年7日15日第40屆世界遺產(chǎn)大會上獲準列入世界遺產(chǎn)名錄，成為世界文化遺產(chǎn)的一部分。其中占據(jù)巖畫主要內(nèi)容的“蹲踞式人型”圖案，是花山巖畫最核心的圖案元素，大小不一的“蹲踞式人型”具有自身獨特的藝術魅力和精神文化內(nèi)涵，是花山巖畫的圖形符號代表。

關鍵詞：左江? ?花山巖畫? ?“蹲踞式人型”

中圖分類號：J219?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 ?文章編號：1008-3359（2018）23-0023-03

巖畫是指由早期人類或畫或刻于洞穴石壁、巖石裸露處的符號圖案。巖畫伴隨著早期人類的不斷遷移而遍布于世界的五大洲，不僅是人類足跡的歷史證據(jù)，而且記錄了有關早期人類的經(jīng)濟、文化、信仰等社會生活狀況。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關于巖畫曾這樣寫道：“巖石上的繪畫或圖形，正如人們通常所說的‘巖石藝術，它們的產(chǎn)生在人類還不知道如何讀和寫之前，是開始于智人出現(xiàn)的時候，它們提供了人類在文字發(fā)明之前極其重要的歷史資料。”①

一、廣西左江流域的花山巖畫

廣西左江流域的花山巖畫的場面很大，經(jīng)上個世紀50年代以來的多次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巖畫共有81個地點180處280 組，主要分布在花山、珠山、龍峽、高山、洪山等幾座石山的峭壁上，延綿達三十余里，形成一道狹長的崖壁畫分布帶。花山巖畫的崖壁高約260公尺，寬約300公尺，崖壁下部約六千平方公尺的面積里，清晰可見約有一千多個人物圖案。據(jù)歷史文獻資料和現(xiàn)代科學技術如碳十四的推測，花山巖畫距今已有兩千多年的時間，創(chuàng)作年代大致在戰(zhàn)國至東漢年間。根據(jù)巖畫上圖案的藝術形式分析，花山巖畫可分為原創(chuàng)期、鼎盛期、衰落期和結(jié)束期四個創(chuàng)作時期，四個分期可以從歷史宏觀上更好地解釋花山巖畫產(chǎn)生、發(fā)展和演變的規(guī)律。

巖畫周圍的一切，包括自然環(huán)境是理解巖畫發(fā)生的不可缺少的元素。位于廣西西南部左江流域沿江兩岸懸崖峭壁上的花山巖畫，與其所依存的巖石、江水和臺地共同組成了花山巖畫的生態(tài)景觀。花山巖畫以及周圍的自然環(huán)境構(gòu)成了一個巖畫場，這是一個先民們用來舉行祭祀儀式的場域。花山巖畫上反復出現(xiàn)的人物圖案“蹲踞式人型”都是雙臂高舉的“祈禱者”形象，這也是世界各大洲巖畫中普遍表現(xiàn)的主題之一。人型周圍是類似狗的動物以及鳥、銅鼓、鈕鐘、刀劍和船。花山巖畫筆觸粗曠、古樸，極富有原始藝術的風格。根據(jù)歷史文獻的考證，巖畫上的圖案，如銅鼓、競渡、蓄椎發(fā)髻、珍狗等都與駱越和其后裔所流行的習俗是一致的。花山巖畫上“蹲踞式人型”中的“大人物”所佩戴的環(huán)首刀、扁莖短劍等也都是當時駱越文化的典型代表物。因此，可以推測廣西左江流域的花山壁畫應是壯族的先民駱越人所創(chuàng)作的。

二、花山巖畫中的“蹲踞式人型”圖案

花山巖畫中的人物形象大小不一，大的約有三個成人的大小，小的也有半個人大，以屈肘上舉、雙腳岔開下蹲的正面“蹲踞式人型”圖案最多，占據(jù)了巖畫圖案的80%以上。關于“蹲踞式人型”的描述，最早出現(xiàn)在宋代。南宋李石在《續(xù)博物志》卷八云：“二廣深壑石壁上有鬼影，如澹墨畫，船人行，以為其祖考，祭之不敢慢。”明代時期，張穆的《異聞錄》描述的就較為詳細：“廣西太平府有高崖數(shù)里，現(xiàn)兵馬持刀杖，或有無首者。舟人戒無指，有言之者，則患病。”清末時的《寧明州志》也曾記載：“花山距城五十里，峭壁中有生成赤色人形，皆裸體，或大或小，或執(zhí)干戈，或騎馬。未亂之先，色明亮;亂過之后，色稍黯淡。又按沿江一路兩岸，崖壁如此類者多有。”②可見古書中對裸不著衣、頭飾多樣的“蹲踞式人型”的描述多以神秘化猜測其來歷，知之甚少，把花山巖畫當作獵奇的對象，以奇聞異事來記錄和談論它。

在左江流域當?shù)氐拿耖g里，也有很多關于花山巖畫人型圖案的故事傳說，其中流傳最廣的是這樣一個傳說：在部落的一個山寨中有一名叫勐卡的少年英雄，他膽識過人且力量巨大，可以輕松的扛起1000多公斤的石頭投擲出三四十米遠。由于當?shù)毓賳T的貪得無厭，老百姓在被壓榨得走投無路的情況下興兵造反。勐卡遂招聚山寨里的百姓日夜操練，練成了一支奇勇無比的神兵，把官府派來的官兵打得落花流水。然而勐卡的勝利引起了皇帝的重視，皇帝隨后召集附近的兵力大舉鎮(zhèn)壓，由于兵力懸殊，勐卡果斷帶領大家退回山寨，以保全實力來年再戰(zhàn)。在此期間，勐卡得神仙指示，在紙上畫人，滿一百天后便會變成真人，但是期間卻不能讓任何人看見。勐卡把畫在紙上的人鎖在箱子里，即等在秋收后便可滿百天放出，可是在剛到90天時，勐卡的母親趁他不在打開了箱子，紙上的人便全部飛了出去。紙人因只有90天，無法變成真正的人，只好飛到了懸崖上，附身在崖壁上。勐卡雖只是故事傳說中的英雄，但花山巖畫“蹲踞式人型”中身量巨大的“大人物”卻有可能是部落中擁有至高權力的巫師和首領，他們掌握了對天地神人溝通的手段，是部落世俗世界中政治權利的獲取者。

花山巖畫“蹲踞式人型”中的“大人物”是巖畫圖案的主體。也許“大人物”就是壯族先民們的神話英雄與族群首領的結(jié)合。“大人物”要比周圍的人型圖案大2-3倍，高達3米以上，且“大人物”配飾最為繁多，眾多30厘米左右的“小人物”如眾星捧月般的環(huán)繞著他。“大人物”的如此醒目和與眾不同，很容易使人聯(lián)想到他在現(xiàn)實俗世中的絕對權威和至高地位。據(jù)地質(zhì)學家的考察，左江流域各地區(qū)由于受十萬大山的阻隔，影響了大部分海洋濕熱氣流的進入，造成了7、8月份的暴雨頻發(fā)。且左江及其支流河道極其彎曲狹窄，普遍缺少地表河系，極易在暴雨時節(jié)形成外洪內(nèi)澇的水災水患。花山壁畫的巖畫點就是位于江流的拐彎處，這里正是江水最為湍急的地方，所以，花山巖畫的創(chuàng)作者們冒著生命危險在懸崖上作畫，目的也許就是祈求族人不再受到嚴重水患的侵害。據(jù)考證，巖畫的對面常常會有一塊高出江水水面10至15米的臺地。據(jù)《呂氏春秋·古樂》中記載：“昔葛天氏之樂，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闋。”說的是遠古時期的先民們手里拿著牛尾，腳踏著節(jié)奏，唱著八首歌，載歌載舞歡慶豐收，祭祀祖先、敬拜天地的場面。花山巖畫對面的平臺高地上，或許舉行的正是這樣載歌載舞的祭祀場景。巖畫只是祭祀儀式各項環(huán)節(jié)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先民們把雙臂屈肘上舉，雙腿屈膝下蹲的巫師作法場面記錄于對面的懸崖峭壁上，祈求著如祭歌中所唱的“土反其宅，水歸其壑，昆蟲毋作，草木歸其澤”③。

據(jù)巖畫學家們的考察，在云南滄源巖畫、內(nèi)蒙古陰山巖畫、新疆天山巖畫以及瑞典博烏斯蘭等世界各大洲巖畫上，都發(fā)現(xiàn)了類似花山巖畫上“蹲踞式人型”的圖案。也許“蹲踞式人型”已經(jīng)不僅僅是遠古時期巫師們作法表演時的動作表現(xiàn)，經(jīng)過上萬年的人類文化基因的遺傳，它變成了一個集圖畫文字、表意文字和心理文字于一體的特殊符號，包含著深刻的精神內(nèi)涵，是人類文化“集體記憶”的一部分，被深深的埋藏在大腦的潛意識中。這部分記憶一直處于沉睡中，直到被某個具有相似性的原型符號所喚起，記憶深處的熟悉感才會撲面而來。它們是在“比象征符號所起作用的層次還要抽象的層次起作用，它們是在下意識層次作為某些原型符號起作用的，這樣的原型符號在我們有意識的記憶中不再能夠作出界定但卻能在心理的深處引起組合和感覺的反應，它們使用的是不屬于普通傳播波段的異常清晰的波長。”④“蹲踞式人型”也許就是我們還不能有意識確認的但又深植于我們集體記憶之中的一種圖案符號。它成為了我們下意識中的不可思議般活躍而又有反應的一部分，頻繁出現(xiàn)于遠古時期的巖畫創(chuàng)作中。這些看起來極為簡單的符號圖案，卻可以爆發(fā)出像火山一樣的精神力量，“它們的確是精神的爆炸，不過是以圖畫的形式，卻有驚人的效率。”⑤

注釋：

①轉(zhuǎn)引自陳兆復：《外國巖畫發(fā)現(xiàn)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406頁。

②參照覃圣敏主編：《廣西左江流域崖壁畫考察與研究》，南寧：廣西民族出版社，1987年版，第75頁。

③《禮記·郊特牲》，北京：中華書局出版社，2017年版，第34頁。

④[法]埃馬努埃爾·阿納蒂：《藝術的起源》，劉建譯，北京：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360頁。

⑤[法]埃馬努埃爾·阿納蒂：《藝術的起源》，劉建譯，第363頁。

參考文獻：

[1]李澤厚.美的歷程[M].天津：天津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1.

[2]覃彩鑾，喻如玉，覃圣敏.左江崖畫藝術尋蹤[M].南寧：廣西人民出版社，1992.

[3]牛克誠.原始美術[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

[4][法]列維·布留爾.原始思維[M].丁由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1.

[5]朱狄.藝術的起源[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