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三月下?lián)P州

撰文_華干林 攝影_周澤華（署名除外）

攝影_石扶

如果我們討論一個話題：在中國歷史上，哪個城市被文人墨客關(guān)注度最高？這座城市只能是揚州。

一

江南早春，冰河初開，老窖新熟。

大唐開元十四年二月,古城金陵一家酒店里高朋滿座，笑語喧嘩。當(dāng)壚小姐打扮得嬌媚生姿，楚楚動人。因為今天接待的客人很特殊，她特地從酒槽上取來幾瓶極品珍珠紅請客人品嘗。這珍珠紅色澤似玉，晶瑩剔透，喝到嘴里如珍珠般地圓潤。賓主觥籌交錯，詩賦答對；訴離情，道別緒,一直喝到圓月西沉，仍不肯散去。

宴會嘉賓是年輕的詩人李白。從開元十二年辭別巴蜀故土，寄意遠游。他奔錦城，登峨眉，出三峽，入荊門。又游江陵，泛洞庭。一路山光水色，一路詩興盎然，于開元十三年金秋時節(jié)到達金陵。

金陵，李白向往已久。長江奔騰萬里，到此波瀾壯闊；鐘山帝王之氣，在此虎踞龍蟠。李白徜徉在秦淮河畔，徘徊于王謝門前，沉醉于歌臺舞榭，結(jié)緣與古剎名寺。連秦淮河畔青樓上的歌女，一時都爭相傳唱李白詩句《長干行》。然而，這一切雖是李白喜歡的，但卻不是他的人生追求。他追求的是“奮其智能，愿為輔弼，使寰區(qū)大定，海縣清一”。他要做宰相，使國家安定，國富民強。顯然，在金陵他沒找到機會，于是他決定去揚州試試。此刻，金陵友人正為他餞行，李白十分感謝朋友的盛情，趁著酒興，口吐蓮花，為朋友們留下一首《金陵酒肆留別》。詩罷，李白乘上一葉扁舟往揚州而去。

二

揚州，東南都會，繁盛之地。淮南大都督府設(shè)衙于此，名仕重臣鎮(zhèn)守于此，富商巨賈云集于此，文人墨客留連于此。揚州，無論是升官還是發(fā)財，機會多多。

李白當(dāng)然不是沖著財富來的，他的父親是巨富，有的是銀子。李白追求的是仕途，他“五歲誦六甲”“十歲觀百家”“十五觀奇書”，從小就有“安社稷，濟蒼生”的遠大理想。

揚州的春天有著特別迷人的風(fēng)景。從早春的迎春花，仲春的桃李，晚春的芍藥……整一個春天，都被鮮花簇擁著。隋朝栽種在運河邊的垂楊柳，此刻已豐盈婀娜，長條撩人。尤其是這里境內(nèi)多水，江河湖海在此交匯，春天陽氣上升，霧靄蒸騰，在陽光輝映之下，鮮花綠樹都被籠罩在一片煙蘊之中。李白在此縱情游覽山水，尋訪古跡名勝，每到一處，總有詩文噴薄而出。

李白到揚州的消息一傳開，整個揚州城轟動了。尤其是文藝界的同仁興奮無比，大家奔走相告。眾人皆知李白是酒仙，于是紛紛邀請李白參加各種沙龍與聚會。在古運河邊，在官署衙門，在勾欄市井，在古寺名剎，到處都能看到他那飄逸的身影，到處都能聽到他豪邁的吟唱。更有不少人從遙遠的外地趕到揚州，為的是一睹詩仙李白的迷人風(fēng)采。有人甚至花光了所有積蓄，到了揚州，連吃飯錢都沒了，李白聞知，便慷慨解囊，“有落魄公子，悉皆濟之”。

然而，李白此次揚州之行的主要心思卻不是觀光游覽，也不是廣交文藝同道。他心里有事，他要見到淮南政要，尋找仕途。只是，大半年時間過去了，除了文藝界熱鬧之外，官署衙門反應(yīng)平平。李白并沒有見到一個能舉薦他的官場要員，這令他十分沮喪。眼看時已入秋，身上所帶銀子也快花光了。他病臥于旅店中，孤館清燈，疾病纏身，一種凄涼感涌上心頭，不由得想起遠在西蜀的雙親，他取出了離家之前母親送給他的金鳳簪，睹物思人，眼眶一熱，淚流滿腮。想想自己漫游經(jīng)年，可追尋的人生目標(biāo)卻依然一片渺茫，不禁悲由心起，感自胸來。猛抬頭，一輪圓月當(dāng)空，更令萬感齊發(fā)。隨口即吟成一首《靜夜思》：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

李白要離開揚州了，大家依依不舍，送行的酒吃了一天又一天。

天下三分靈秀，二分盡在揚州，三月?lián)P州，春的故事正當(dāng)時

三

離開揚州，李白溯江西行，最后來到了鹿門山。

鹿門山，相傳因東漢光武帝在此夢見神鹿而得名。此處風(fēng)景優(yōu)美，名勝眾多，“荷風(fēng)送香氣，竹露滴清響”，孟浩然早已將此處的妙境描繪得如詩如畫。更兼有當(dāng)年躬耕于隆中的諸葛亮拜龐德公為師的傳說，這些對李白來說太有吸引力了。

李白來時，雖是初冬季節(jié)，但冬天的鹿門山，仍然林木繁盛，綠蔭蔽天。尤其那滿山的桔樹，青黃相間，果實累累，李白情不自禁地吟誦起了屈原的詩句“青黃雜糅，文章爛兮……”。

孟浩然就隱居在這一大片桔林中。李白來訪，孟浩然自然很高興，雖然一個是隱者，一個是游俠，但談到個人命運與理想追求時，卻有“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感慨。李白雖有目空一切的狂傲，但對眼前這位與自己相同生肖的老大哥卻表現(xiàn)出十分的親切與敬重。孟浩然也對這位小兄弟充滿了兄長般的愛憐。他關(guān)切地詢問了李白的情況，當(dāng)?shù)弥畎走€是單身一人時，孟浩然說：“兄弟，你該有個家了”。于是，在孟浩然等朋友的撮合下，李白在安陸城里成就了他的第一次婚姻，其夫人是前朝退休宰相許圉師的孫女。這樁婚事讓李白很稱心，盡管是入贅許家，但憑借許家的門第，李白終于找到了一條通向仕途的跳板。由此，他對孟浩然倍加感激，經(jīng)常為孟浩然的詩歌點贊，令孟浩然一夜之間成“網(wǎng)紅”。

李白終于有了家，他那顆驛動的靈魂暫時有了一處安放之地。加之許小姐出生名門，通情達理，性格賢淑，新婚燕爾的李白，感覺超好。孟浩然呢，雖然以隱知名，但其實為了功名，也是蠻拼的。曾經(jīng)三次入京應(yīng)試。直至開元二十一年，還在長安求仕，但又無果而返，這才對功名徹底失望。李白則經(jīng)常前去勸慰。開元二十三年春天的某一天，李白又來看望孟浩然，見孟浩然仍是悶悶不樂，便問道：“大哥去過揚州沒？”“這個還真的沒有”，孟浩然答道。李白說：“揚州值得一游。尤其是這個季節(jié)，太棒了！”

揚州好，古跡兩相望，有古的源，也有新的流

孟浩然本來心緒不佳，正想找個地方放松一下，又經(jīng)李白一渲染，便說道：“世界那么大，我也想去看看。”于是，背上雙肩包，來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長江之濱，黃鶴樓頭，李白為即將遠行的孟浩然設(shè)酒送行，倆人從午時一直喝到黃昏時分，當(dāng)然少不了“且行且珍惜”之類的相互慰籍。眼見時辰不早，孟浩然便揖別李白，乘上小舟。此刻的長江正順風(fēng)順?biāo)D(zhuǎn)眼間，小舟便消失在水天深處。而李白倒有些悵然若失了，更兼酒酣詩涌，秀口一開，便成千古絕唱：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lián)P州。

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

李白這首《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用陽春三月的美好春色，放舟長江的寬闊場面，目送孤帆遠影的動人細節(jié)，使后人永遠記住了“煙花三月下?lián)P州”的詩句，并且也成了歷代文人對揚州最富有詩情畫意的描繪。

四

李白的“煙花三月下?lián)P州”已傳頌千年，千百年來，揚州這座城市也因李白的這首詩而聲名遠播。

開元二十三年春天，一葉扁舟沿長江飄然東下。水上行程多日，孟浩然終于在某一天的黃昏時分來到了當(dāng)時天下第一繁華都市揚州。孟浩然有《問舟子》詩云：

向夕問舟子，前程復(fù)幾多。

灣頭正堪泊，淮里足風(fēng)波。

此處的“灣頭”正是歷史上揚州的茱萸灣。因茱萸灣地處由運河至湖泊的第一道灣口，故又稱灣頭。比孟浩然稍晚一輩的著

名詩人劉長卿，為送女婿往揚州而作的一首詩，是唐人吟詠此處代表作：“渡口發(fā)梅花，山中動泉脈。蕪城春草生，君作揚州客。半邏鶯滿樹，新年人獨還。落花逐流水，共到茱萸灣。”孟浩然詩中的“淮里”，則是指揚州是淮河以南政治、經(jīng)濟、文化的中心。

孟浩然此行，以揚州為中心，在長江兩岸來來往往。也許是習(xí)慣了隱居生活的他，看不慣揚州的燈紅酒綠，或許失意之后的他，心情尚未調(diào)整過來，總之，孟浩然是帶著情緒上路的。

孟浩然此行大概有七八個月時間，回到故鄉(xiāng)，已經(jīng)歲暮。而此時，李白正從許家的政治跳板上向京城走去，離皇親國戚的朋友圈已不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