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想象力終有別的用途評《大佛普拉斯》

撰文_廖偉棠

奪得第54屆金馬獎最佳編劇和最佳新晉導演、最佳攝影、最佳配樂和主題曲五個獎項的《大佛普拉斯》，聚焦臺灣的貧富差異，極端黑色幽默，我想不止在臺灣能引起哭笑不得的共鳴，我看罷就滿腔悲涼難以排遣。

故事交織的巧合線索很復雜，但也很簡單：拾荒者“肚財”和好友工場保安“菜脯”因為無聊偷看老板Kevin的行車記錄儀，意外發現一樁殺人事件，最后肚財被“交通意外”死亡，Kevin把他殺死的情人完美收藏在他制造的大佛體內。

電影是90%的黑白片，只有涉及被兩個窮哥們主角偷看的老板行車記錄儀的內容才變成彩色，甚至影片主題的大佛都不是金燦燦而是灰色的。窮人與富人的世界，就這么簡單粗暴地區分了，用一句流行語來說，就是：貧窮限制了我們的想象力。

但菩薩本來就是窮人的，色彩本來沒有被壟斷。不是嗎？當肚財笑話土豆騎著一輛粉紅色機車的時候，土豆的機車突然由黑白變成了粉紅色，雖然是那么短暫，但那一刻影院里的笑聲，也許是全場唯一不帶有悲涼或者憤怒的笑。

肚財和菜脯每天晚上追看老板Kevin的行車記錄儀里的花花世界，的確是彩色的，里面卻是黑得化不開的欲望深潭。《大佛普拉斯》，有大佛還不夠，世人總想Plus，Plus了的大佛不但能裝下一個女人的尸體，還能裝下一個島嶼的尸體。《大佛普拉斯》里的四個窮小子，的確比《血觀音》的三個富貴女子更加有血有肉，佛與觀音，草根與遺孑，雖然都被設定于某個沒有話語權的南方邊陲，其實大家也明白其他地方同樣有這般的紅與黑、血和毒。

難從《大佛普拉斯》的悲劇中釋懷，只好一再回憶那些悲劇尚未發生的時刻。

我們看到的是菩薩在漫游，尋找廢物撿拾，肚財原本是一個不想放棄的人，他撿拾垃圾和抓娃娃一樣專業，頗有超度眾生的意思。這讓人想起隱匿作詩、羅思容演唱的《南無撿破爛菩薩》：

“被您北您母您老師您頭家電到金拭拭的壞頭殼……拿來賣……壞嘴斗、壞搖飼、壞政府、壞年冬多肖郎……拿來賣……做到流汗嫌到流涎、種蒲仔生菜瓜、好心被雷親……拿來賣……”

但同時，魔鬼在漫游，不斷扔棄，尋找獵物。菩薩不知自己是菩薩，魔鬼不認為自己是魔鬼。肚財的另一個好友、流浪漢釋迦算不算超脫的菩薩？算也不算，他甚至沒有在肚財被警察打的時候聲援一下。釋迦不是釋迦牟尼，只不過是像菜脯所說的他背后的芭樂、蓮霧一樣的臺灣土產水果，本來可以給窮人依靠，但最終淪為海報的事物。菜脯算不算菩薩？算也不算，他能在肚財面對大雨混沌中的世界的時候默默陪他一會，就像陪他的老母親吊一針點滴，如一個小小的慈航。土豆算不算菩薩？他最大的善行是當肚財抓娃娃抓不中的時候，用力幫他撞一下娃娃機。

說到底，還是貧窮限制了我們的想象力，而不是相反。就像一個笑話說：農民想象自己當了皇帝的話早餐要兩碗豆漿，喝一碗倒一碗——菜脯則想象有錢之后要找人給自己取一個英文名；肚財與菜脯在偷看行車記錄儀的時候，能想象種種活色生香，就是想不到最后的冷血虐殺。

影后討論，有人還相信最后灌醉肚財的人有可能是菜脯或者賣監獄菜的老板娘，因為他相信“有錢就是任性”，這想象力豐富嗎？這就是被富人掌握的媒體引導我們的想象力，我們都在猜測“灌醉”，沒人直接跳過去想到Kevin消滅一個肚財壓根不需要借口。

我有一個問題始終無法解答：Kevin放在711便利店的包裹到底是什么？導演安排這一閑筆應該不只為了笑話菜脯不懂英文，這一個無法猜測的包裹，就像權貴們的荒淫世界，遠遠超出了我們的想象力，導演不給你看到，就是要說明一點：你想看到的永遠看不到，你看到了的也可以變成看不到，就像那個行車記錄儀里的兇殺。

電影里開頭大佛中鉆出做工的人，電影里結尾大佛中傳出絕望的敲擊聲，佛總接納一切，無論善惡。

“無地無天無星無日月

無厝無田路無草仔花

無看兮無聽兮無鼻兮無啖兮

無空思夢想無代志”

憑借本片配樂獲得兩個金馬獎的林生祥，他的歌聲仍是悲涼中帶一點釋然笑意，一無所有的人，也許終能覺悟，我們的想象力有別的用途。

The Great Buddha +

Director_Huang Hsin-yao

Cast_Bamboo Chen, Cres Chuang, Leon Dai and Na Dow

Synopsis >>>

The Great Buddha + is a black comedy on voyeurism that refreshes the found-footage genre with a cinematic high concept.The dramatic parts are lensed in black-andwhite as if seen from a dash cam in glowing color.Though named“The Great Buddha+,”the fi lm has little thing to do with Buddha — it is a mordant black comedy.Pickle (Cres Chuang) is a security guard at a factory. One night, when Pickle’s decrepit TV stops working, he plays back videos recorded on the dash cam of his boss’s Mercedes and stumbles on the collusion of his boss and some politicians.His life gets complicated, and even the Great Buddha statue that the factory was commissioned to build for Dharma Assembly gets involved in the accident.A Buddha statue, a factory and eight nobodies with different backgrounds, this ballad of sad losers mixed with satire on parochial politics is convulsively funny yet uncompromisingly bleak, bridging art with entertain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