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夾子

梁 昕

在一堆雜物中，安找到了那個盒子，它靜靜地躺在那里，落滿灰塵。

安的眸子里閃過一絲欣喜，她小心翼翼地抱起盒子，吹去上面的灰塵，輕輕打開了盒蓋。然后，她看見了那枚蝴蝶發夾，那是枚做工粗糙的發夾，細布裁剪而成的蝴蝶，翅上似乎還有膠絲粘連。她把它捧出來，戴到了頭上。

有多久沒戴過它了？安自己也不知道，大概有些年頭了吧。

安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看著那只趴在自己頭上的蝴蝶，恍惚間，時間仿佛倒流。

一

遇見他的那天，天空瀝瀝淅淅下著小雨。安撐著傘走在路邊，那是條新修的路，路的兩旁還滿是淤泥。安慢慢走著，生怕踩到淤泥濺臟了衣服。

可是忽地就被撞了一下，手中的傘沒拿穩，在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落在了泥中。

雨淋在安的身上，她看著那把落入泥中的傘，隱隱心疼，不高興使得她蹙起了眉。

“啊，抱歉。”一個聲音突兀地響起。

安這才發覺身后站了名男子，似乎剛剛撞了她。

“真是抱歉，剛剛跑得太快了。”男生似乎還微微喘著氣，“喏，我的傘給你。”

安看了眼他和他手中的傘，搖了搖頭，隨即就要轉身去撿自己的傘。

“拿著”，他堅持道，聲音不大，卻容不得人抗拒。他說著，同時又把傘遞了過來。安呆了，竟忘記了拒絕，就那么接過了傘，然后看著他踏入泥濘中，俯身拾起她的那把傘。

“你在幾班？”他突然問道。不自覺地，安報出了自己的班級。他擺擺手，匆匆離去，風聲拉長了他的最后一句話，“我叫楊。”

安撐著傘，愣在雨中，傘骨上似乎還殘留著他的氣息。

那天，安平生里第一次明白了心跳的感覺。

二

楊來給安送傘的時候，安正在整理她的蝴蝶發夾。同學告訴她有人找她，她急匆匆地攥著發夾就跑了出去。

楊把傘遞給她，安覺得傘格外干凈，似乎比從前還要干凈，她接過傘，極輕地說了聲謝謝。楊笑了，指了指她手里的發夾，“很好看。”她也笑了。

她至今都記得奶奶臨終之前顫巍巍地把這個蝴蝶發夾塞進她手里，奶奶掌心的溫熱似乎還殘留在她手上。

奶奶說，安子，這個蝴蝶發夾，是奶奶親手做的，奶奶希望你和蝴蝶一樣，美麗又自由。

安子，奶奶放心不下你。

安子啊，奶奶，要走了。

奶奶走的那天，安放聲痛哭。

那年，安八歲。從那天起，安只會梳一種發型：馬尾，然后別上蝴蝶發夾。

十年，從未變過。

三

安覺得自己好像喜歡上了楊。她開始想要讓楊注意到自己。

該怎么辦？

再走在校園里的時候，安第一次留心觀察了學校里各色的女生。于是那天下午，安走進了理發店。再出來時，空氣劉海，披肩發，臉旁垂下的頭發恰到好處地襯托著安瘦削的臉。安似乎有些羞澀，還有些局促。

發型換了，蝴蝶夾子卻怎么也派不上用場了。安拿著它在頭上比劃了很久，卻總覺得發夾與這披肩的直發格格不入。安猶豫了很久，最終把夾子放進了盒子，收了起來。

安也學會了微笑，再走在路上時，她不再低著頭只顧匆匆前行，她的眼神開始流轉，她甚至學會了化妝，粉撲在臉上，安覺得像是一場夢。

她辭去了周末的兼職，用更多的時間去了解學校的社團。當學校再競選晚會主持人的時候，一向對這些活動避而遠之的安竟破天荒報了名。當安被通知自己當選主持人的時候，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晚會上，安的恬靜美麗引起了一陣騷動。幾天后，桌上竟靜靜地躺了幾封情書，只可惜，沒有楊。

安變得越來越優秀，身邊簇擁了越來越多的人，有時，她恍惚覺得自己光芒萬丈。

校際辯論大賽，安做了辯手。她憑借口才，為學校奪了冠軍。

慶功宴上，她成了焦點女王。

楊來了。“恭喜你。”楊沖她客氣一笑。

“謝謝！”安的臉微微泛紅，她輕輕抿一口酒。

“我要出國了，走之前，想著該向你們告個別。”

安一愣，竟不知剛剛咽下的酒什么滋味。

四

七月的火車上，安坐在靠窗的位置，整潔的馬尾，別一個蝴蝶發夾，素面朝天。

安回了趟老家，奶奶生前住的地方。

屋還在，家還是那樣，只是多了幾層灰塵。

安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她記起小時候奶奶常坐在這石凳上刮著她的鼻子說，我大孫女，俊著吶。

安漸漸濕了眼眶，她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安抬起手，摸摸頭上的蝴蝶發夾。

還好，未來很長。

七月的陽光，透過院外錯雜的葉隙，照進院落，落在安的頭上，那只彩布蝴蝶，似乎在陽光的沐浴中，翩翩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