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燙，胭脂涼

涼月滿天

西紅柿長得妖艷，色欺胭脂，甘酸性涼，活脫脫一副艷俏妖女模樣。心眼兒也多，鮮紅的穹窿里，那么多小籽排成一個塔陣，像有無數秘密藏在里面，不肯對外人言說。

其實，剛開始也確實沒有什么可以言說，就像剛入世的女子，一股青氣繚繞，像那條不懂眼淚是什么的青蛇。“為賦新詞強說愁”就是這個時候的事吧？“強語戲同伴，圖郎聞笑聲”，帶一股子懵懂莽撞的夸張，讓吃它的人也自感無味。自從入了紅塵，整個人通體熟透，艷光四射，這個時候，這顆胭脂般的蜜球兒，才算長成了。

長成的女子才有資格梳髻、戀愛、相思。一旦墻頭馬上，四目相對，相愛糾纏，滋味像極了那道西紅柿燉牛腩。鍋中加水，牛肉洗凈切小塊，水開后下肉，加花椒大料，然后燉上。水再開后改小火，過一個半小時，將洗凈的西紅柿切瓣，下鍋，水再開后放鹽，直到西紅柿整個融化入湯，加雞精，出鍋，味美湯濃，最宜熱喝。就算牛肉是山東大漢，扛鼎霸王，也離不了西紅柿增色增香，英雄美人一相見，果然勝卻人間無數風光。

畢竟這菜不家常，熱也熱過，燙也燙過，胸腔肚腹一片滾熱，也擋不住從骨頭縫兒里一絲絲往外冷卻。剛開始也許遺憾，也許不解，及至青帕包頭，布衣荊釵，小園里種上春韭秋苔，針針線線里都是對家人的愛，這時候，現實終于透出它深埋住的詩意來。這時候，西紅柿的滋味也開始恬淡平和，和它配對的，就是最平常不過的雞蛋。

西紅柿切瓣，雞蛋打入碗中，攪勻。坐鍋，加油，倒蛋液入鍋，用筷子快速攪動，使雞蛋都吸收足油脂。然后放西紅柿，翻攪。先關火，后加鹽，這樣菜才能端上桌，它剛好釋出恰到好處的新鮮汁水。這道西紅柿炒雞蛋，好比一場盛在餐盤里的傾城之戀——就像白流蘇和范柳原，收拾起熱燙繚亂的心事，一個成了妻子，一個成了丈夫，那場傾城之戀，只如昨宵一夢。夢醒處，是這樣親切熱鬧的人間世界。一盤菜就一大碗飯，白米被染得紅艷艷黃燦燦，吃起來充滿豪華的美感。好容貌，好賣相，我若開餐館，必將這道菜起名“胭脂燙”。

那么，若是糖拌西紅柿呢？豈不就是冷艷無雙的“胭脂涼”？西紅柿，綿白糖，先將西紅柿洗凈，開水略燙，去皮，切成橘瓣，裝盤，加糖。生津止渴，健胃平肝，雖名胭脂涼，卻不是黛玉那般薄涼，而是如花那樣的艷涼。

寂寞的人不妨來一道西紅柿炒肉片。豬肉切片，西紅柿切塊，菜豆角洗凈切段；炒鍋放油燒至七成熱，先下肉片、蔥、姜、蒜煸炒，再下西紅柿、豆角、鹽。鍋內加湯，燜煮片刻，起鍋加味精少許，憑你怎樣欄桿拍遍，無人會登臨意，此菜入口，也堪慰你寂寞。

愛過，恨過，得意過，失意過，要生要死過，人間滋味盡得享受過，到最后人也老了，心也老了，渾身骨頭無一不老。這個時候，牽著老伴的手，同看夕陽，然后回家慢慢做一道西紅柿豆腐羹：

西紅柿、豆腐、毛豆米、白糖。豆腐切片，入沸水稍焯，汆水；西紅柿洗凈，沸水燙后去皮，剁成蓉，下油鍋煸炒，加精鹽、白糖、味精，炒幾下待用；毛豆米洗凈；油鍋下清湯、毛豆米、精鹽、白糖、味精、胡椒粉、豆腐，燒沸入味。濕淀粉勾芡，下西紅柿醬汁，推勻，出鍋即成。夫妻對坐，小口慢品，健補脾胃，益氣和中，回頭看看，總算是這樣胭脂相伴，緊密圓滿的一生。

摘自《時代青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