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被媽媽厭惡的小孩

蘭心

因為被同學孤立，他拒絕上學。而這一切竟然源于家里兩代人的教育之爭……

“我討厭你像爺爺的樣子”

剛上初一的小浩被家人送到了咨詢室，原因是厭學。

據小浩媽媽回憶，上初中后的一個月，小浩每天回家都會炫耀，同學對自己有多好。后來，她才知道兒子的好人緣是這么來的：“他說我們虐待他，寫不完作業就不給他飯吃；說他爸爸經常不回家，外面有人了；說我每天以淚洗面，在家摔摔打打……總之，他就是靠賣慘博取同情！”

然而沒過多久，老師來家訪，戳穿了小浩的謊言。之后，小浩被同學孤立了。他不再說謊，但動不動就向同學發脾氣、大喊大叫，最近發展到拒絕上學。

我和小浩媽媽正談著，咨詢室外突然一陣混亂，小浩爺爺在走廊里大喊：“交錢是給你做咨詢，怎么不讓你說，讓你媽說？他們這是騙錢，我們退費走人！”我打開門，看到了不知所措的小浩。而咨詢室里，小浩媽媽臉上的厭惡表情簡直無法遮掩。

經過一番做工作，爺爺帶著小浩先回家，我繼續給小浩媽媽做咨詢。我問她：“你有沒有想過，孩子為何會說謊？為何那么期待別人的關注？”

小浩媽媽回答說：“在家里，爺爺奶奶簡直把他寵上天，多么無理的要求，老人都會點頭。他自我中心慣了，受不了別人不喜歡他！”

我問了一句：“我看到爺爺似乎對他很兇呀？”

小浩媽媽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那是表面上的。實際上，他被小浩吃得死死的。孩子不上學，他一點兒轍都沒有，還天天在家里瞎喊呢！”

我試著共情：“你對這種結果感到憤怒，但又無力阻止，對嗎？直到事情發展到不可控，你感到很無奈。”

小浩媽媽嘆了口氣，說：“他們都只會罵我不管孩子，可是，當初是誰不讓我管的？我給孩子定規矩，讓他每周只吃一次糖，爺爺就偷著把他領到外面買糖吃。我讓孩子做一些簡單家務，孩子稍一抱怨，爺爺立刻冷嘲熱諷‘大人都不做，讓孩子做什么！我公公那個人您也看到了，稍不順心就發脾氣，一點兒修養都沒有，我就只能躲了！”

小浩媽媽和老人的教育方式存在很大分歧，導致她嚴格管教孩子，就等于和老人作對。為了維持家庭表面的和平，小浩媽媽只得犧牲了孩子的教育權，選擇妥協。但是，這只能解釋小浩的自我為中心和壞脾氣。裝可憐賣慘、表現出對關注的過度渴求，這是一種愛的缺失后的過度補償，為何會這樣呢？

我問小浩媽媽：“你們平時對小浩怎么樣？”

小浩媽媽坦言：“他爸爸工作忙，和孩子在一起的時間少。我呢，小時候還比較喜歡他，但是他越大越不懂事，我討厭他像爺爺的樣子。”說完，她用手捂住眼睛，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是的，沒有哪個媽媽討厭自己的孩子。但是，媽媽這種厭惡情緒是真實的。

等小浩媽媽的情緒稍稍平穩一些，我和她繼續討論：“你猜，小浩能不能感覺到你的厭惡？”

小浩媽媽點點頭：“一定能！我倆吵起來簡直像仇人一樣，什么都說。有時候，他會故意激怒我，和我對著干。他對爸爸和爺爺就不會這樣！”

小浩爸爸已經習慣了父親的脾氣，自然不會對孩子產生排斥和厭惡的情緒。孩子感受到媽媽的厭惡，于是用自己的問題行為來吸引媽媽的注意力。母子倆交惡后，他又向同齡人索取關注。小浩其實是隔代教育的犧牲品，他對母愛的需求，從來沒有被好好地滿足過。

了解兒子的真實心理后，小浩媽媽流下了眼淚。同時，她的想法也發生了一些改變：“以前，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受害者，被公婆壓得喘不過氣。其實，和公婆同住，我也得到不少好處，家務活和照顧孩子，老人都幫我分擔了，我可以偷偷懶……”一番傾訴過后，小浩媽媽對公公的怨氣少了一些。她下定決心：“有些事情是躲不開的，還是要回到現實，收拾亂攤子。因為，我是他的媽媽！”

我鼓勵小浩媽媽：“今天的談話，激發了你的很多感受，我也看到了你想法的改變。回家后，不妨和丈夫、兒子分享你的感受，看看他們怎樣回應你。”

“我希望媽媽能多和我說說話”

和丈夫談話時，小浩媽媽用擔心代替了指責，她對丈夫說：“我怕兒子適應不了社會，想為他做些什么。”小浩爸爸也意識到孩子習得了爺爺的暴躁，經過這次厭學事件，他很受觸動，表示愿意和妻子共同努力。

小浩媽媽又和兒子談心，承認自己對他的關心不夠，甚至直接說：“我認為，我們都需要做出一些改變，為了以后能夠更好地相處！至于怎樣改變，媽媽也沒有經驗，但我想咱們可以一起找咨詢師商量。”小浩被媽媽的誠意感動，和媽媽一同來到咨詢室。

我和小浩一同討論關于情緒的問題，幫助他分析為什么總會發脾氣。最終發現，小浩能夠回憶起和情緒有關的瞬間，都是負面的：他幫鄰居開單元門，走得慢了，爺爺罵他耽誤時間。實際上，爺爺只是擔心他遲到。他寫作業到很晚，爺爺大吼大叫、斥責教育制度不合理，卻不知道如何幫助他解決問題……很明顯，總是因為小事挨罵，這讓小浩對負面信號非常敏感，也會阻礙他看到積極的交往信號。

我請小浩回憶：“有哪一次，你能感受到發自內心的高興？”

小浩想了想，說：“小時候，有一次打針之前要做試敏，特別疼。可是我沒有哭，偷偷瞄了我媽一眼，她笑著朝我豎起了大拇指！”

“那一刻，你有什么感受？”我又問道。

小浩說：“我很安心，感覺很幸福！”

“那現在媽媽做些什么，能夠讓你體會到這些感受呢？”我試著讓小浩描述自己對母愛的期待。

小浩毫不猶豫地說：“我希望她不要總是一張嘴就教育我，更不要因為我的事情和爺爺、爸爸生氣。她一生氣就不理我了。我希望她能多和我說說話。”

小浩媽媽的眼睛又濕潤了，她立刻表態：“我會試著做的！”接下來，我鼓勵小浩承擔責任：“如果媽媽做到這些，你會做出哪些改變呢？”

小浩說：“如果媽媽讓我做家務，我會立刻做，不講條件了！吃飯，我也盡量不挑食。”由于父母的缺席和被爺爺奶奶溺愛，小浩說的話明顯比同齡人幼稚，這也是他最初被同學排斥，最后選擇撒謊來博取同情的原因之一。

在咨詢的后半程，我讓小浩媽媽學習傾聽的技能，讓孩子感受到媽媽的關注和理解。她坦言：“我沒有想到，和孩子好好說話那么重要。”她也終于有了信心，意識到通過一些小事可以慢慢改善親子關系。

通過交談，小浩媽媽第一次試著理解孩子對人際關系的恐慌。她試著鼓勵小浩：“學習和別人相處，就像學習游泳一樣，要在實踐中摸索，才有可能改變。不著急，我們慢慢來。”因為親子關系好轉，小浩也愿意考慮媽媽的意見，決定換一所學校，重新開始。

因為經濟條件所限，他們暫時無法與老人分開生活。小浩媽媽和兒子約定，如果她和爺爺或者爸爸發生沖突，會和小浩找一個時間來談論一下發生的事，讓他看到不同的處理方式，也讓他有機會表達情感，然后找到更合適的解決方式。而小浩爸爸通過調整工作，有了更多陪伴孩子的時間。通過半年多的努力，小浩終于不再亂發脾氣了，性格也更加成熟，和新同學相處時，也更有自信了，沒有再出現厭學的情緒。

小浩媽媽告訴我，她終于把不小心弄丟的兒子找回來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