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東
當16個月之前,好萊塢的藝人們以哈維·韋恩斯坦性侵案為開端,掀起一股反性侵社會運動時,沒有人能夠料想到它能夠走到這么遠,也沒有人能夠預測到它會從根本上牽扯出美國社會最丑陋的一面——時至今日,包括凱文·斯派西,路易·C·K,史泰龍在內的眾多好萊塢大咖紛紛遭到指控,人們終于意識到某些權勢人物對下屬進行性侵是非常普遍的現象。
然而由這場運動掀開的最惡劣、最令人發指的單一案件卻并非在好萊塢,而在美國國家女子體操隊的內部。在2012年倫敦奧運會上大放光彩的美國國家女子體操隊過去一段時間來被陰影籠罩:超過100位受害者指認說,該隊隨隊醫生拉里·納賽爾曾對她們實施過性侵害,引發美國舉國震驚。
在長達一年多的刑事訴訟后,納賽爾最終認罪。1月24日當天,美國密歇根州一家法院判處納賽爾最高達到175年的監禁。“你不配離開監獄。你所到之處,盡是傷害……”法官在宣判時說,“你再也別想踏出監獄一步。”

現年54歲的拉里·納賽爾在被捕之前,已經在美國國家體操隊從事醫療服務長達30年。1992年,納賽爾首次對一位12歲的女孩實施性侵害,開始了長達20多年的惡魔醫生生涯——在此期間,遭他猥褻的受害者人數超過100位,而他則一直逍遙法外。
正因為如此,就連納賽爾自己可能也沒有想到,他會在距離退休不久的年齡最終為自己所犯下的惡行付出沉重代價。
這一切都始于一封寄給《印第安納星報》的讀者來信。“我最近讀到了貴報刊發的一篇有關美國體操運動隊處理性侵害事件不當的報道。我個人的經歷可能和這起調查的關系不是特別大,但我認為我還是有義務把這件事情告訴你們,”來信者是前體操運動員瑞秋·丹霍蘭德,她在信中寫到,“傷害我的人不是教練,而是隊醫拉里·納賽爾。那個時候我才15歲,他借著治療的名義對我進行了猥褻。”
《印第安納星報》決定就丹霍蘭德提供的這條線索進行深入調查,沒想到順藤摸瓜挖出了美國歷史上最嚴重的一起性侵害案件。很快,這家報紙刊發了丹霍蘭德和另外一名匿名受害者聯合指控納賽爾的文章,并向法院提交了訴訟狀。
警方在搜查納賽爾的住所時,發現了大批含有兒童色情內容的照片和視頻。納賽爾隨后就持有兒童色情內容這項罪名認罪,但仍然否認自己性侵過體操運動員的事實,辯解稱那不過是“治療過程”。
“我知道現在這種情況下(被搜查出兒童色情照片和視頻),我是洗不干凈了。但我的確沒有對她們進行過性侵害。因為媒體的不斷渲染,這些人現在都堅信自己受到了侵犯。但在那時候,我只是在進行正當的醫療操作。”納賽爾曾在一封寫給法官的信件里如此陳述到,他還指責那些指控他的女性不過是為了借機“撈錢”和“出名”。他在信件中甚至還引用了一位英國作家的名言,說“遭怠慢的女子,比地獄之復仇更加可怕”。
然而隨著愿意出來舉證的人越來越多,納賽爾的謊言最終還是被戳穿了。很快,包括奧運體操金牌得主艾麗·萊斯曼以及喬婷·韋伯在內的受害者選擇實名出庭作證,其他一些不能出庭的體操隊員也通過網絡相繼發聲,其中包括曾經在2016年里約奧運會上勇奪四枚金牌的西蒙·拜爾斯。
“這種行為實在令人感到惡心,我甚至一度認為是我的錯。然而我今天明白了,我不應該因為禽獸的行為而讓自己背上心理負擔。”拜爾斯在推特上寫到。
根據超過百位受害者的描述,納賽爾最慣用的伎倆就是所謂的“特殊治療”。他打著醫療手段的幌子,對許多未成年的少女體操運動員進行猥褻。許多受害者回憶稱,納賽爾幾乎是一邊安撫她們說“沒事,這是正常的治療辦法”,一邊將手指伸入她們的身體——在很多情況下,女孩們的監護人就在醫療室隔壁。
這種手段讓很多年幼不懂事的受害者一次又一次地落入納賽爾的魔爪;還有另外一些受害者則因為陷入恐懼,不敢告訴別人,唯有繼續擔驚受怕。
在眾多受害者中,已經不在人世的切爾西·馬克漢姆是最為悲情的一個案例。這位已經不在人世的前體操運動員在遭遇納賽爾的性侵后陷入了抑郁之中,此后很快中止了體操運動員的生涯,開始濫用藥物,后來在年僅23歲的年紀就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另外一位受害者凱爾·斯蒂芬斯從年僅6歲時就遭到納賽爾的猥褻,一直在她12歲時才意識到自己受到了納賽爾的傷害。當凱爾告訴父母說納賽爾醫生用他的下體接觸了她時,她的父母認為那只是小孩子在胡言亂語,甚至還逼她向納賽爾道歉。
“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告訴別人說我沒有家人,”凱爾回憶到。當凱爾的父親在許多年后意識到自己的孩子真的長期遭遇性侵,而自己還是幫兇的時候,他無法原諒自己,最終選擇了自殺。
站在證人席上的凱爾·斯蒂芬斯情緒激動。她說,小女孩不會永遠那么天真,不會永遠長不大。“當她長成一個強大的女性后,她會回來摧毀你。”她面對被告席上的納賽爾這樣說道。
勇敢舉報惡行卻受到誤解的凱爾·斯蒂芬斯并非個例,這也是很多受害者無法在第一時間出來舉證的原因之一。當瑞秋·丹霍蘭德與另外一名匿名證人最初控告納賽爾時,有長達六個月的時間里她都是站在證人席上的唯一一個受害者。
丹霍蘭德承認,這個過程并不容易。現在已經是三個孩子媽媽的她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敢帶孩子路過報攤,因為害怕他們看到自己的媽媽因為這樣的事情上了新聞。“對我來說回憶這些往事絕對是又一次的心理打擊。但必須要有人出來做這件事,”她說,“我告訴自己,心里的傷痛慢慢愈合的。”

拉里·納賽爾性侵案的聽證會上,受害者哭訴自己慘遭毒手的經歷時,旁聽席上不少人都聽哭了
不過就連瑞秋·丹霍蘭德自己都沒有想到,揭發拉里·納賽爾的這一次努力會得到如此快速的回報。“我曾經想著無論如何也要試試,”丹霍蘭德表示,納賽爾能夠逍遙法外這么長時間也是有一定原因的。
的確,一個身負盛名的醫生,一個奪取無數榮耀的體操隊——很難有人能將“花季少女的噩夢”與這樣一個團體劃上等號。盡管早在1997年就有受害者正式向體操隊官方提交針對納賽爾的投訴,但直到丹霍蘭德之前,沒有人能夠扳倒他。
一位化名為“阿曼達”的受害者告訴媒體說,自己在2014年的時候被納賽爾性侵。之后她立馬向納賽爾所在的密歇根州立大學舉報。然而,校方雖進行了調查,卻沒有對納賽爾做出任何懲罰,他繼續在大學醫院行醫。
甚至連奧運會的賽場上也留下了納賽爾的臟手——許多體操運動員回憶稱自己曾經在美國體操代表隊的運動員駐地房間里遭到納賽爾的猥褻和性侵。
“每當想起每天仍然要回到噩夢發生的地方進行訓練,我都會驚出一身冷汗,”西蒙·拜爾斯如此寫到;“當那天晚上他來到我的房間時,我甚至都覺得自己肯定活不過那晚了。”另一位體操世界冠軍米凱拉·馬羅尼這樣說道。
“每一次有人對他提出指控,最后都會不了了之,”該案的檢察官波維萊迪斯在結案陳詞時說,“他的謊言一次次奏效了。每一次逃脫制裁,他就擁有更多的自信去繼續虐待更多的人。”
如今,多次包庇和縱容拉里·納賽爾的密歇根州立大學和美國體操隊成為了最直接的責任對象。“每次有受害者向你們舉報納賽爾,你們都置之不理,甚至還試圖讓受害者閉嘴,你們是納賽爾的共犯。”丹霍蘭德在法庭上如此指責道。
受到納薩爾認罪定案的影響,密歇根州立大學的相關領導已被解雇;而美國奧委會也就此事對美國體操隊展開調查,在此之前,美國體操協會董事會的全體成員已宣布辭職。
“我們必須讓這些組織承擔責任——美國體操隊,美國奧委會和密歇根州立大學。我們需要對他們進行獨立調查。這遠比監禁納賽爾一個人要來得重要。”出庭作證的艾麗·萊斯曼呼吁道。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