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崗家書

劉群華

1

老婆：

叉路口突然轉彎

我的腰閃了一下

迎面走來的一個人，怕是我的老鄉

他背過身去

故鄉的一座村莊也背過了身

我沒想到陌生的橫崗，軟軟的燈光

會淺淺對我撫慰

撫慰我失落的心

撫慰我空扁的胃

撫慰我疲憊的腳

下班的路真長啊！

再走100米

就到了租房

2

老公：

橫崗的風泛起了漣漪

推搡著我

聽到了遠方的云朵

我的衣裳確實有點舊了

街上竟有男人看我

春天的發辮，自你離家

我就不再梳洗

對了！門前路過的麻雀

是否像橫崗的那只

凝神遠眺？

家里越來越崎嶇的小路

開始層層疊疊

心事濃，拔不出來

3

老婆：

橫崗的燈暗了，又亮了

溝洼和山嶺

不經意披到我的身上

又暖了

我發現它很窈窕

我發現它很飄逸

我發現它與我合身

一直銜著我的名字，貼在廠牌

親昵，婉轉

現在，我的心離橫崗很甜很近

近到愿望在時常騷動

近到荔枝不時抬起頭顱

拋開世俗

對我輕輕轉身

4

老公：

我看見屋后的夏枯草開了

你春天的諾言還在橫崗翩躚

三千塊的家里開支

像只蝸牛背不動了

現實漸漸豐滿，從身體的枝椏

開岀

喧鬧，溫暖，和殷紅

小孩還是老樣子

在抬頭仰望我時

恍若你的模樣，我的模樣

我們不能自已迷失

發現來時的腳印

開始隱隱約約

脹痛

5

老婆：

我還在搬廠里的電器

等待裝卸的車輛和設想

從南方徐徐移動

暖酥酥的

組長是個四川人

和我是五線譜上的兄弟

對生活的彈唱

自然，著意，向往

拾起夢想，在橫崗

如彼此的家書

明媚，且鮮亮

6

老公：

孩子在他的畫里早慧

捧岀一些鴨呀鵝呀，以及狗

在他并不準確的發音里奔跑，攀爬

在他稚嫩的朗誦里

讓讀高年級的哥哥姐姐臉紅

在他掉下的飯粒里，拾起烈日和辛勞

在他爺爺的苦悶里，讀岀盼望和牽掛

其實，他有許多弄不明白的

名詞、動詞和形容詞

他不足五歲，常常在夢里哭爸爸

纏我站在屋后的山梁上

認陽光下熟悉的腳步

一遍一遍地

喊

7

老婆：

真想輕輕捏起你的臉蛋

照亮我唯一的銀行卡

今夜，我坐著，再躺著

覺得是橫崗第一個富翁

家里三千塊的缺口

馬上轉帳填起來

發工資的感覺真好！

我站起來打量自己

對月光族的不解，如今釋懷

一顆流星的火餡

此時是浪漫，不知外面橫崗的熒火蟲

已寫到了情書的第幾頁

我只覺得筆下的信紙

對你有些模糊，濕潤

8

老公：

我把身子彎下來，親你一口

讓呼吸做最壞的打算

讓河里的鴛鴦害羞

躲到那塊云下去

花店里聚集的人取走了一枝玫瑰

整個下午，老公

我站在樹下

蠢蠢欲動

我只想做了一個動作

但猶豫，不知所措

住在鄉下

我無法打開玫瑰的內心

9

老婆：

不知不覺我在橫崗三年了

心中的第一個愿望

是在這里定居下來

我們村過去的那些財主

他們設計、構想的房子

沒這邊漂亮

我是不是有點異想天開？鈔票的籌集

我會在這里買自釀的米酒

就著瘦肉丸子

談論湖南的溪流，風雨，陽光

鄉愁是橫崗最佳的賣點

所有的鄉風習俗，及吊腳樓的

廊柱，斗拱，飛檐

都讓人眼眶潮潤，挽留

10

老公：

你辛苦了！愿望是晾曬的衣服

是時候收回來了！

那棟房子的照片，我覺得很美

電梯仿佛是高樓的紐扣

有時一顆，有時數顆

有時綴在胸襟

有時綴在袖口

你這個聰明的腦殼

像我佩戴的首飾

怕是天天在橫崗響個不停吧

我對你努起的小嘴

現岀好看的酒窩

老公，我多想飛去橫崗

在新房子里

為你煮飯

11

老婆：

歲月催人老哈。不知不覺

我四十歲了

扯岀的針線還在你的手上

我拿捏的故鄉還在你的土灶里燒

家園難尋，如今卻已竣工

我想起你美麗的呢喃

像一只筑巢的燕子

踮起腳尖

在橫崗的公交車牌下車

至于那些柴刀斧頭，以及皺紋

老婆，讓粉底填起來

鑲嵌在那朵花下

好遠

12

老公：

我懷揣的牛要關進牛欄

我懷揣的雞要喚進雞籠

我還想在堂屋里看會婆婆的遺相

然后，然后……看見我的人影

與你一對一對的

匍匐在草里，聽見彼此的呼吸：

緩慢，急促，喘息

我看見蟋蟀突然高唱

差點碰傷了柔滑的月色

我看見一只驚惶的兔子

竄過開闊地帶的灌木叢

汗從臉頰流下來……

哎呦，我真的傻

扯那么多干嘛？

老公，我來了！

13

老婆：

我一直想你從橫崗進來的門

是哪扇？

高高低低，擁擁擠擠

容易迷失

況且，那些新奇，壓抑

稍不留神，會舔著你的衣袂和褲管

讓你揪心和尖叫

尤其是那些男人，你得小心

哎呦，這封家書

就壓在橫崗新房的桌子上

老婆，晚上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