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記·禮運》云:“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對于其中的“外戶”一詞,王力先生主編的《古代漢語》(校訂重排本)(中華書局1999年)注釋說:“外,用如動詞。外戶,從外面把門扇合上。”許嘉璐先生主編的《古代漢語》(高等教育出版社 1992年)也解釋說:“外戶:從外面合上門扇。外,用如動詞。”其它一些教材或《禮記》譯注本多有類似的解釋。如果按照這樣的解釋來理解,那么“外戶而不閉”就等于是說(人們)從外面把門扇合上而不必用門閂插門。但類似的解釋似乎會使人產生疑惑。
不難發現,此文是描繪“大同”社會中人們理想的生活藍圖,由于“天下為公”,所以對他人的奸詐之心就無從生起,盜竊、造反、害人等行為也自然不會發生,因此人們可以安心“外戶而不閉”,而不必對他人有所防備。若按如上解釋的思路來理解,人們雖然不必用門閂插門,但還是選擇 “從外面把門扇合上”,意味著人們還是存在私心,還得對他人有所防范。這又如何能鮮明地體現“天下為公”呢?顯然這樣的說法與文章的原意不相吻合,問題應該出在“外戶”一詞的理解上。
對于《禮記》中此句,漢代注家鄭玄僅有“御風氣而已”之語,后人仍難曉“外戶”之義。不過唐代孔穎達解釋得比較清楚:“‘故外戶而不閉’者,扉從外闔也。‘不閉’者,不用關閉之也。重門擊柝,本御暴客,既無盜竊亂賊,故戶無俟于閉也。但為風塵入寢,故設扉也,無所捍拒,故從外而掩也。”(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中華書局1980年)孔氏這一訓釋既顯得詳盡又富有條理,頗具啟發性。其首先闡釋“外戶”的內涵(“扉從外闔也”),然后解釋“不閉”的含義(“不用關閉之也”),接著說明在“大同”社會中“外戶而不閉”之原因(因“無盜竊亂賊”,“故戶無俟于閉也”),最后又進一步指明在“大同”社會中設置“外戶”的唯一功用(既然無需“御暴客”,則僅以防“風塵入寢”,也就是鄭玄所謂的“御風氣而已”)。
具體而言,“外戶”即 “扉從外闔也”,“戶”即“扉”,也就是門扇。由于門扇有朝內開合,亦有朝外開合,故孔穎達補充說明此“扉”是“從外闔也”。可見“外戶”之“外”在其中是方位名詞用如動詞(即“從外闔”義),是具體說明“戶”開合之方式。“戶”是中心語,“外”只不過是修飾語,所以“外戶”實為一偏正式的名詞性詞組,義即“從外闔之扉”,也就是指“從外面關閉的門”。《辭源》“外戶”條即如此解釋,《漢語大詞典》“外戶”條釋義亦然,且恰以《禮記》此例為證。中國臺灣地區出版的 《中文大辭典》援引孔氏“扉從外闔也”以釋“外戶”,《大辭典》釋“外戶”為“從外面關閉的大門”,并以此例為證。
換而言之,“外戶而不閉”可簡略理解為“戶而不閉”。以上教材將“外戶”中方位名詞“外”視如動詞本身無誤,但卻將“戶”誤作“外”之賓語,將“外戶”誤解為動賓結構,釋義自然會有所偏差。
不難發現,在“外戶而不閉”一句中,“外戶”是“閉”受事成分,這在其它文獻中也可以找到依據。如:“故周明堂外戶不閉,示天下不藏也。”(《呂氏春秋·慎大覽》)“當此之時,輅之鄰里,外戶不閉,無相偷竊者。”(《三國志·魏志·管輅傳》)
必須指出的是,上述用例中“外戶不閉”等語句與《禮記》“外戶而不閉”雖然僅是一個連詞之差,但畢竟有所不同。從文意角度而言,“外戶不閉”僅有“不閉外戶”這一層內涵,但“外戶而不閉”中“而”字之轉折意味較為明顯,因此“外戶而不閉”實際上包含著“(雖設)外戶而不閉(外戶)”這一雙層內涵,所以此句的意思應該是說:人們雖然設置了(從外面關閉的)門扇,但不必關門閉戶(因為“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如此解釋方能說明人們沒有私心,從而真正體現“天下為公”這一美好藍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