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亞慧 劉捷
摘 要:“真、善、美”作為人類普遍的價值追求,不僅貫穿于人們的現實生活的方方面面,同時也包含于文學創造活動中。文學創造的審美價值追求要求審美主體堅持“真、善、美”的統一和諧,在“真”中讓讀者信任,在“善”中表達對人的社會活動的價值判斷,在“美”中進行藝術與生活的審美評價。文章以《圍城》與《我們仨》為例,分析文學創造中的“真、善、美”價值追求。
關鍵詞:真善美;《我們仨》;《圍城》
長篇小說《圍城》是1941年二戰時期錢鍾書被圍困在上海時所寫的。《我們仨》是楊絳在92歲時所著的回憶一家三口悲歡離合的紀實散文。雖屬于不同體裁,但其中卻蘊含著相似的文學創造審美價值原則。
一、文學中的求“真”是評價文學創造成就的
第一標準
巴爾扎克曾說過:“獲得全世界聞名的不朽的成功的秘密在于真實。”[1]可以說,衡量文學創造成就的首要標準便是“真實性”。
但是這種“真實性”與我們生活中的真實不同。生活真實以古今以來的一切事物與現象作為自己的全部內容,客觀,具體,界限清晰。但求真的文學是創作者對生活真實的反映,具體表現為一種理智的認識和情感的感悟,這在《我們仨》中有很明顯的體現。作為紀實文學的《我們仨》,楊絳先生以自己一家三口作為描寫對象,通過描繪“我們仨”的點點滴滴的生活細節刻畫出三個人的形象。這似乎是生活真實的內容,可《我們仨》開篇描繪的是一個似真似幻的夢境。夢本就是幻境,為何說它“似真”呢?這就在于這場夢隱喻了作者本身理智的體察和直覺把握。作者在“我們倆老了”和“我們仨失散了”這兩部分中便是以夢的形式對生活真實中發生的生離死別做了虛幻處理:“我睡著就變成一個夢……阿圓不知在哪條街上,哪輛公交車上……覺得自己化淡了。化為烏有了。”“我曾做過一個小夢,怪他一聲不響地忽然走了。他現在故意慢慢兒走,讓我一程一程送,盡量多聚聚,把一個小夢拉成萬里長夢。”[2]
而《圍城》里留過洋、居住過上海、內地教過書的方鴻漸與作者現實經歷何其相似,這種真實性甚至讓人懷疑錢鍾書的學位也是靠金錢得來的。但楊絳女士在《圍城》附錄中所言——《圍城》是由“真真假假”組成的。角色身上有生活真實里的情節與人物原型,但更多的是作者心中的情節與人物。如《圍城》開篇描繪的在法國白拉日隆子爵號郵船上法國警察與猶太女人調情以及中國留學生閑來無事的麻將事業的情景,實際上取材于作者與夫人乘法國郵船阿多士Ⅱ回國時所見之景。人物“趙辛楣”也是作者以一個五六歲男孩為原型創造的。
同時,對于“真”的追求,文學和科學也不盡相同。科學真實是一種客觀、嚴謹的真實,它是在一個絕對客觀的角度中觀察檢驗客體世界本質性的內蘊。雖然文學真實也有這個特點,但它更加側重主體對客觀世界的感受。就如同生老病死對于科學活動來說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因此科學活動盡可能擺脫個人化的情感和感受。拿死亡來說,科學解釋是指以心跳、呼吸停止和腦死亡為識別標志的,是一個生命體必然要經歷的一環。但對于《我們仨》來說,九萬字中卻沒有一個“死”字,最直白的一句話是:“一九九七年早春,阿瑗去世。一九九八年歲末,鍾書去世。”[3]兩個“去世”,卻滿含著作者的哀傷,像充滿眼眶的淚,輕輕一碰就會掉出來砸出無數水花。對于書中阿瑗與鍾書的病重以及逝去,作者一直以夢境中的失散做著暗示。書中每一個字都樸實無華地講述著作者對于漸漸開始的死別的理性認識,又都在在訴說著她與愛人及女兒失散的悲傷與思念。在這種理智與情感的交織中,文學真實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感染力和震撼力,使讀者與作者同喜同悲。
總之,求真的文學是基于現實真實而又高于現實真實,類似于科學真實但又超越科學真實的。正如魯迅所說:藝術是“以假為真”“假中見真”的。[4]
二、文學中的求“善”作為實踐活動的核心要素體現為人文關懷
文學作品中的善是以真摯的情感、高尚的品格、藝術的呈現而流露出的。它的終極價值體現則是一種人文關懷。這種“善”是基于“真”而存在的,這就要求作品情感真摯;高尚的品格則要求作品趨善斥惡——這并不是說文學作品只能表現善的事物,而是要求作品在善惡間表現出的情感能夠激發讀者善良的人性,傳達一種“正能量”;善的呈現方式要求把這種高尚的品格體現在人物形象中并融入一種理性的思索。
《我們仨》中楊絳對于家人的愛純粹而真摯,在年邁失女失夫的大悲大痛后以九十四歲高齡寫下這篇“回憶錄”的她所體現出的深沉與寧靜給予了讀者一種向上的力量。正如《我們仨》中三部分的名稱——“我們倆老了”“我們仨走散了”“我一個人思念我們仨”。可以說,這本書本身就是她對愛情、親情、人生的理性感悟,同時讀者讀來也不禁深深思考生死離別的深層意義。被譽為“新儒林外史”的《圍城》描繪了諸多猥瑣的、可笑的、卑鄙的、虛榮的人相,如蘇文紈的媚俗、蘇小姐與鮑小姐的虛與委蛇、孫柔嘉的陰柔……但錢鍾書先生卻把他們表現得十分詼諧,同時以幽默的手法諷刺的語言寄寓了自己的思想態度,讓讀者從中感悟到的是理性的思索,是善惡是非的對比,是一種對美好人性的追求。這樣的文學作品以有利于整體的人生幸福為價值標準,體現為一種以“善”為價值取向的社會功利性——它與自私自利相對,是一種有助于他人及社會的情感評價。
文學對于“善”的價值追求還體現為作品具有真摯的情感與藝術性表達。這種“真情實意”與生活真實相聯系,就像錢谷融所說的“藝術創作中沒有獨立在客觀對象之外的真誠”,而這種真誠的情感來源于審美主體對生活和人生的體驗與感悟。正如在《我們仨》中,楊絳先生對于生離死別的體驗都融進了那一個個離別的夢里,每一次她的惶惶然不知所措,她的焦急難過都含著深沉的愛與悲傷,“我”在夢境中的一舉一動所表現出來的情感與現實生活里的感知兩者一表一里,融為一體。而在《圍城》中,錢鍾書先生對每個人物入木三分的刻畫以及或隱晦或直露的評價都是他“真情實意”的表達。作為主角的“方鴻漸”只有一個人,但現實生活中這樣滿懷理想卻懦弱無能、竭盡全力卻始終平平凡凡的人太多太多。因為真實,所以仿佛那些人物都真正存在于那個年代,都為了生活、為了名譽、為了愛情、為了欲望爾虞我詐地游走在圍城內外。
從這兩本作品中,讀者可以在字里行間感受到不同理性視角上所展現出的人文關懷——在歷史與人生中崇尚人的生命、價值、情感、尊嚴、自由的精神,關注人的全面發展、生存狀態及其命運、幸福。
三、文學中的求“美”是文學創造中審美活動的核心
文學作為一種特殊的審美活動,不僅要求文學作品具有“真”與“善”,更多的是要求作品具有一種審美感受。從這個角度說,真與善是在美的規律下進行的,類似于語音與詞匯是在語法的規律下運作。而作為審美活動的核心,“美”離不開審美主體(即作者)在長期審美活動中由于個人的經驗與外界社會歷史文化環境影響下形成的關于美的獨特的審美視角、審美理想感知。
如錢鍾書出生于無錫的一個書香世家,“癡氣”十足使他始終保持童心,廣泛閱讀使他學識廣博,留學海外與多年多地任教經驗使他有著高于同齡人的眼界。在1941年由于珍珠港事變,他淪陷于上海時寫下了《圍城》。這些經歷對《圍城》的書名、語言與思想主旨等有重要的影響。《圍城》中的語言讀來使人感到新奇舒暢,幽默的外衣下,犀利的思想通過筆下人物的嬉笑怒罵、冷嘲熱諷傳達給讀者,讓讀者在壓抑之余快意,快意之余陷入沉思,從而感受到一種奇特的審美感受。——“孩子不足兩歲,塌鼻子,眼睛兩條斜縫,眉毛高高在上,跟眼睛隔得彼此要害相思病,活像報上諷刺畫里中國人的臉。”[5]書中短短幾句就形象生動地描繪出孩子的外貌特征,“眼睛與眉毛要害相思病”的寫法使讀者感到新奇又好笑,但筆鋒一轉“活像報上諷刺畫里中國人的臉”則含有深意。
《我們仨》中楊絳同錢鍾書一樣,同生于無錫書香門第。時代的變化與家庭的教養使她身上兼有東方的溫婉賢淑與西方的熱情開明。由于時局動蕩,她一生輾轉,年邁時唯一的女兒先離她而去,隨后一生所愛又與她陰陽相隔。感受過人生的最苦最痛,她卻沒有深陷其中,無法自拔。在伴侶離開四年后,她拿筆寫下了《我們仨》。書中語言平平淡淡,從容不迫,哀而不傷,如一淙靜謐而不息的小溪,但在平靜之外卻能讓讀者從中感受到一種淡泊與堅韌,使讀者對人生、婚姻、親情產生一種獨特的審美感知。
作為文學創造的三種價值原則,“真、善、美”反映的是文學作品中不同層面、不同內容的要求。三者不能互相替代,缺一不可。如俄國作家蒲寧的短篇小說《烏鴉》,因其缺失對“善”的價值追求,雖然感情真摯但讀來卻讓人感到不適。總之,成功的文學作品一定是“真、善、美”三者的完美融合,并在實踐中不斷完善。
參考文獻:
[1]巴爾扎克.巴爾扎克論文學[M].陳代熙,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6:143.
[2][3]楊絳.我們仨[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3:33,51.
[4]魯迅.《魯迅全集》第4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23-24.
[5]錢鍾書.圍城[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1:354-355.
作者單位:
安徽農業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