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語中外來詞體現的語言世界圖景

李春燕

摘要：語言具有開放性，俄語在俄羅斯民族與其他各民族交往中吸收的外來詞在反映外來文化的同時折射出俄語語言世界圖景。本文試圖通過文獻研究法、描述研究法，分析不同時期、不同來源的外來詞以揭示其體現的語言世界圖景。橫向看，外來詞折射出俄羅斯民族的社會環境、宗教信仰、道德風尚、文藝體育、科技經濟、思維心理等方面的特征；縱向看，不同時期引進的外來詞記錄了俄羅斯民族的發展史。政治經濟的變革、文藝體育的交流、科技的發展、宗教的傳播、生活習慣的變遷，無一不在俄語外來詞展示的俄語語言世界圖景中得到體現。

關鍵詞：外來詞 俄語 語言世界圖景

中圖分類號：H3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349（2018）02-0090-03

德國哲學家、語言學家洪堡特在19世紀初提出了著名的“語言世界觀”假說，即“每一種語言都包含著一種獨特的世界觀”（洪堡特，2000：70），是語言世界圖景理論的最早來源。俄羅斯學者Маслова В.А.指出：語言世界圖景是刻錄在詞匯、熟語、語法中的關于世界的知識的總和。（Маслова，2001：66）語言世界圖景的形成受語言知識、文化、傳統、自然環境及其他因素影響，由于語言的世代相傳在人們的意識中形成了各民族獨特的語言世界圖景。可以看出，語言世界圖景是在語言和民族發展過程中刻錄在語言各層面的該民族對世界的認識。

作為語言中所體現的各民族對世界的不同認識，語言世界圖景牢固附著在語言的詞匯、語法及熟語上，具有民族性、現時穩定性和歷時動態性。詞匯是語言中最活躍的因子，它最能體現語言世界圖景。美國著名語言學家薩丕爾曾說：語言，像文化一樣，很少是自給自足的。交際的需要使說一種語言的人和說臨近語言的或文化上占優勢的語言的人發生直接或間接的接觸。（薩丕爾，1985：172）在不同文化的相互交流中，在操不同語言者的相互接觸中，各語言的詞匯相互借鑒產生了外來詞，即從其他語言中借入的詞。

俄語中的外來詞主要來自于英語、德語、法語、拉丁語、希臘語、意大利語、突厥語與荷蘭語，少量來自瑞典語、挪威語、意大利語等其他語言。縱向看，不同時期引進的外來詞記錄了俄羅斯民族的發展史；橫向看，外來詞折射出俄羅斯民族的社會環境、宗教信仰、道德風尚、文藝體育、科技經濟、思維心理等方面的特征。

一、外來詞體現的縱向俄語語言世界圖景

和語言的其他成分相比，詞匯更容易受外部原因影響而發生變化，能夠在更大限度上反映出民族發展的歷史變遷。俄語中外來詞的借入印證著俄羅斯民族發展過程中的一系列歷史事件。

（1）公元988年，羅斯受洗，東正教奠定了俄羅斯人一千余年的思想根基。大量譯自希臘語的宗教文獻使許多希臘詞語伴隨著宗教思想和宗教事物進入俄語：反映天堂地獄論的ад（地獄），反映魔鬼論的демон（魔鬼），與教堂有關的алтарь（教堂），икона（圣像以及與東正教儀式相關的стихарь（追薦），евхаристия（圣餐儀式）等。可以說，希臘語詞不斷被借入的過程就是東正教在基輔羅斯植根、傳播的過程。

（2）13世紀蒙古人入侵，韃靼蒙古人的桎梏延續240多年，俄語中留下了被禁錮的痕跡——突厥語詞。金帳汗國統治時期向各公國征收按人口計算的“什一稅”和“商稅”，于是有了тамга（課的稅），баскак（韃靼語的稅收員）。羅斯作為納貢方與講突厥語的各部落接觸頻繁，韃靼文化對羅斯影響很大。除一些反映韃靼人奴役的詞外，主要是一些表樂器、服飾、色彩、動植物和生活用品的詞： домбра（冬不拉琴），чуйка（男士呢長外衣），алый（鮮紅色的），кабан（野豬），арбуз（西瓜），юрта（帳幕）。

（3）彼得一世改革軍事、加強國防，選派大批貴族青年赴歐洲學習，這一時期大量海陸軍事用語進入俄語：法語фрегат（巡航艦），десант（空降兵），пароль（接頭暗號，口令）；造船業、技工、各種手工業的發展，使得荷蘭和英國的航海術語，德國的技術和辦公術語進入俄語詞匯：рейд（停泊場），киль（船只龍骨），контора（辦事處），маклер（經紀人）。18世紀葉卡捷琳娜統治時期，法國文化成為時尚和典范，法語在俄國社會十分時髦，大量反映社會風尚的法語詞進入俄國：салоп（寬大女士斗篷），аксессуар（飾件，點綴），фланель（法蘭絨），лакей（仆人），безе（蛋白酥甜點心），шезлонг（躺椅）。這一時期借入的法、德、荷、英外來詞覆蓋面廣闊，從日常生活到航海軍事，是俄羅斯與西方交往頻繁、規模擴大的見證。

（4）蘇聯解體，俄羅斯政治制度西方化，語言主體的文化心理發生變化，一批原先表示西方政治、經濟的外來詞轉而用來表示國內現實，使用頻率大大提高。這是由于俄羅斯政治轉軌而產生的必然的語言現象。（程家鈞，1999）蘇聯解體前администрация （拉丁語）專指西方政府，現指機關、企業、組織的管理機關；Бос，менеджер，брокер也從資本主義的產物變成令人羨慕的職業。

二、外來詞體現的橫向俄語語言世界圖景

（一）經濟方面的外來詞

俄羅斯經濟從計劃經濟轉向市場經濟，于是，一批反映市場經濟的外來詞自然而然地在俄語中活躍起來。與其他國家的經貿往來給俄語帶來一系列簡化的經貿外來詞，如期貨фьючерс（срочные товары）借自英語futures。此外，經濟術語專業化的需求使得俄語中出現了分別相對于рынок和контроль的маркетинг（市場營銷），аудит（檢查、審計）。

（二）科技方面的外來詞

世界科技飛速發展，新事物和新概念層出不窮，為了滿足新的稱名需要，俄語中出現大量科技外來詞，多數借自英語。оператор（操作符、單個指令）來自operator，адаптер（適配器、轉換器）來自adapter。還有從兩種或兩種以上語言中借來的科技詞：биомониторинг借自希臘語的audio和英語的monitoring。endprint

（三）法律方面的外來詞

16世紀俄羅斯建立中央集權后，與德、法等西方國家的接觸日益增多，這些國家的思想影響著俄羅斯的立法。彼得大帝效法西歐，葉卡捷琳娜二世允許外國人擔任法院成員，幾次農民起義又匯集了各個民族的人民，這些因素都促進了俄語中法律借詞的出現。拉丁語由于自身的嚴謹性在法律領域留下顯著痕跡：нотариус（公證人），адвокат（律師），кодекс（法典）。法語的深刻影響也在法律領域有所體現：арбитраж（仲裁），контрафакция（侵犯版權）。德語的作用同樣不可小覷：юрист（法律工作者），арест（查封）。

（四）文藝體育方面的外來詞

俄羅斯人藝術造詣很高，特別是受18世紀法國文化的影響，俄語中出現大量藝術外來詞，比如режиссёр（導演）來自法語，спектакль（節目）來自拉丁語。意大利以其豐富多彩的藝術與音樂財富著稱世界，影響著包括俄羅斯在內的許多國家，因此俄語借用了許多意大利音樂、戲劇和建筑術語： каватина（獨唱短曲），фиоритура（裝飾音），флейта（長笛），импресарио（戲院經理），мезонин（閣樓）。隨著俄羅斯社會向西方的大幅開放，西方的音樂文化不斷涌入，音樂稱名詞也隨之進入俄語：джаз（爵士），кантри（鄉村音樂），брейк（霹靂舞）。俄羅斯同時也是一個體育大國，早在參與世界體育競技的過程中，為適應國際用語習慣就借入了許多表示運動項目的外來詞，如英語的теннис，футбол等等。時至今日俄語仍不斷吸收體育方面的外來詞：скейдбоард（滑板），фристайл（自由式滑雪）。

（五）生活習慣方面的外來詞

飲食上，在與各民族的交往中，一些外來飲食名詞隨這些飲食在俄羅斯人生活中的普及出現在俄語中：法語майонез（蛋醬），英語чипсы（薯片），突厥語шашлык（烤肉串），意大利語пицца（披薩）。美容健身方面的外來新概念隨著人們生活觀念的轉變也被借入俄語：шейпинг（形體雕塑），лифтинг（去皺美容），гербалайф（保持體重的藥）。

一些反映社會問題的外來詞由于這些社會問題的迫切性和現實性與俄語緊密融合：мафия（黑社會，意大利語），наркомания（吸毒），контрабанда（走私，意大利語），референдум（全民公決，拉丁語）。

（六）宗教情結方面的外來詞

宗教作為信仰和生活的核心，影響著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包括俄羅斯民族的姓名文化。教徒子女的姓名多由教父取名，因此俄羅斯許多人名都是通過東正教傳入的外來詞：來自希臘語的Евгений（高尚的），Зоя（生命）；來自拉丁語的Сергей（高大的），Марина（海里生長的）；來自古猶太語的多與上帝有關： Илья（上帝的力量），Мария（上帝喜愛的）。

東正教哺育了整個俄羅斯民族的成長，深深地扎根于俄羅斯人民的世界觀中。東正教最突出的思想，即自己是唯一純潔的宗教，其他都是外來敵對的。塵世的劃分也遵循著這種規則：或是自己的，或是異己的。俄羅斯民族經過漫長艱難的發展，在與外來文化的滲透、沖突中形成了獨具特色的民族文化精神：保守性、排他性、強調自身的獨特性。因此，大部分外來詞被引入俄語后會在語音、語法上被同化，詞義也逐漸與源語詞根失去詞源聯系：語音上英語詞jeep（吉普）中 [d]音被[дж]替代為джип，president（總統）重音改變為президент；語法大部分外來詞獲得了俄語中格的范疇，一些外來詞還參與構詞，產生一系列派生詞，如shock（震驚）→шок→шокировать，шоковый。語義上英語詞speech（演說、說話能力、口語、說話方式、臺詞）語義縮小為спич（簡短歡迎詞），company（公司）變為компания后語義擴大，還可以指一群親信，突厥語詞tavar（牲畜）詞義轉移為товар（商品）。

（七）體現思維心理的外來詞

1.民族心理上的西化情結

從公元9世紀俄羅斯祖先邀請瓦良格人為王，公元10世紀末弗拉基米爾大公引入基督教，到17世紀末18世紀初彼得一世改革，18世紀中后期啟蒙運動豐富了俄羅斯民族革命思想，19世紀受英法先進思想和文化習俗影響，再到列寧在俄國實踐馬克思主義建立社會主義國家，俄羅斯民族與國家的發展史就是不斷吸收和發展西方先進文化的過程。蘇聯解體后，受全球一體化的影響，俄羅斯社會進一步西化，存在著崇拜西方，尤其是崇拜美國的心理。在這樣的背景下，英語借詞滲入到政治、經濟、科技、文娛、體育等日常生活的各個領域。例如：плюрализм（多極化），сайт（網址），рейтинг（排行榜）等。出現了外來詞排擠俄語詞匯的現象，如паркинг（停車場），прайм-тайм（黃金時間）。俄羅斯學者科連索夫指出：“目前發生的實際上不是語言形式的借用問題，而是一種以美國精神組織起來的以英語為約定俗成的特殊文化的擴張。”（Колесов，1998：228）

2.生活上的“狂歡化”到語言上的“狂歡化”

“狂歡化”這一命題，是由蘇聯思想家、文論家巴赫金提出的，指一切狂歡節似的慶賀、儀式、形式在文學體裁中的轉化與滲透。狂歡化的基本特征之一是顛覆性，它強調一種未完成的變異的精神，反對孤立自足的封閉性。這種觀點體現在語言的詞匯上就表現為俄語中已有概念不斷被蒙上外來面孔：консенсус拉丁（協商一致согласие，соглашательство），саммит英語（高級會議、首腦會晤встреча в верхах）。

3.后現代主義文化思潮

后現代主義是20世紀六七十年代出現的社會文化思潮，其核心主張就是反理性主義。科斯托馬羅夫在《時代的語言品味》一書中指出：現在所主導的語言品味是與后現代主義相關聯的，其總體特點是“極度的苦惱與疲憊”，“追求自我更新”，分解傳統結構，摒棄“舊文化”和“舊”語言。（Костомаров，1999：74）外來詞的使用使言語表達富有異國情調使其晦澀難懂，迎合了后現代主義“標新立異”的追求。

三、結語

語言反映文化，文化造就語言。外來詞的借入一方面引導了文化借入，另一方面也印證了異文化的借入過程。俄語中的希臘外來詞記錄了基輔羅斯時期宗教傳播的過程，突厥語借詞存留著民族征服、與游牧民族交往的記憶，法語、德語外來詞印證了俄羅斯與西方交往規模的迅速擴大，意大利語體現了俄羅斯民族對藝術的熱愛與追求，英語借詞則緊跟著現代俄羅斯科技進步、經濟發展的步伐。俄語外來詞展示著獨特的俄語語言世界圖景，政治經濟的變革、文藝體育的交流、科技的發展、宗教的傳播、生活習慣的變遷，無一不在其中得到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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