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昕
(遼寧師范大學 外語學院,遼寧 大連 116029)
文學是生活的表現,而且比生活顯得更典型、更形象。20世紀美國最重要作家之一海明威的代表作《老人與海》就是這樣一部作品,它的文字雖然簡潔,是“海明威式的電報體”,但它通過表現老人桑地亞哥的戰斗,來揭示海明威對人類社會與自然界生命意義的思考,在多種隱喻手段的運用中展示了他的思想與才華,同時也印證了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的人與自然是生命共同體的認識。人類必須尊重自然、順應自然、保護自然......人類對大自然的傷害最終會傷及人類自身,這是無法抗拒的規律。[1]這再次突顯了“藝術的第一目的是再現現實”的原理,就像俄羅斯思想家車爾尼雪夫斯基所說的那樣:“在藝術作品里面,一切都由作者親自展露出來,加以說明;但是自然和社會卻要人用自己的力量去揣摩。在這里,藝術的力量就是詮釋的力量?!盵2]
“大海即命運”是《老人與海》中貫穿始終的隱喻,突出體現了以海喻人、以海狀物的藝術特色。《老人與海》是一部以大海為背景的文學作品,對浩瀚無垠、飄忽不定的大海的描寫自然是必不可少的。對大海深入細致的刻畫是任何一部海洋文學的底色,也是直接影響海洋文學作品質量和影響力的最基本要素,這是海洋文學作品得以鋪陳展開的外在客觀環境。在海明威的筆下,大海還是比較溫柔的、平和的,海水呈深藍色,深得幾乎發紫了。海水有時也會變得非常黝黯,陽光照射在水里,變幻成了七色彩虹。雖然海洋是仁慈而美麗的,可它卻能變得非常殘酷,而且說變就變。在美國作家凱特·肖班的代表作《覺醒》中,大海是一個充滿魅力的誘惑者,大海的撫摸是性感的,把人的肉體緊緊攬抱在它溫柔的懷抱里。[3]但大海在美國著名作家麥爾維爾的《白鯨》里卻是一個六親不認的家伙,除了它自己之外,沒有任何他物可以控制和支配它。譬如在海上風暴來臨的時候,就仿佛誰在海面上扔了一顆重磅炸彈,船的帆布被刮得精光,只剩下幾根桅桿,光禿禿地在夜空中顫抖個不停。電閃雷鳴,仿佛一把把利劍從天上射下來,一直射入海底去了,無數火舌在海里蜿蜒,熄滅又產生,海天頓時攪在了一起。[4]在法國作家凡爾納的《神秘島》里,海洋同樣是桀驁不馴、兇猛異常、捉摸不定的,一望無際的大海波濤仍在洶涌……大海猶如一塊流動的平原,在暴風無情的抽打下激起無數巨浪,仿佛萬馬奔騰,白色的鬃毛隨風飄蕩。[5]由此可見,不管是在海明威,還是在麥爾維爾、凡爾納的筆下,對于人類來說,大海永遠是謎一般的存在,蘊涵了深刻的寓意,不僅變化多端、神妙莫測,而且兇猛異常、捉摸不定。
毫無疑問,關于海、海洋生物和人類的描寫是任何一部偉大海洋文學作品不可或缺的構成要素,但如果僅僅對大海進行描寫則是不完整、不充分、不深刻的,因為文學是愿望與希冀的自覺表現形式,它不是簡單的、無目的的、靜止的、粗糙的表現形式。文學要通過細致的描寫、洗練的詞語和帶有想象力的巧妙構思來展示人性的真善美,把人類捉摸不定的命運以藝術的形式再現出來,從這個意義上說,文學“是表現人的命運最有效的工具”。就像美國作家亨利·詹姆斯所評論的那樣:“如果沒有人物的顯現,情節是什么?如果沒有人物,繪畫或小說是什么?”[6]進一步說,作家的目的不是研究個人心理,而是要接受人性,展現人的本質和意義。[7]這就順理成章地揭示了海洋文學中大海描寫的目的就是要以海喻人、以海狀物,具體到海明威的《老人與海》,就是把大海的變化多端、神秘莫測和與之有關的老漁夫桑地亞哥、小男孩馬諾林、大馬林魚、鯊魚群和海豚等的命運聯系在一起。
從詞源上來說,隱喻一詞來源于古希臘,是指一套特殊的語言學程序,通過這種程序,一個對象的諸多方面被“傳送”或“轉換”到另一個對象上,以便使第二個對象似乎可以被說成第一個。[8]1它可以被稱為“修辭”或者“比喻”,也就是說通過把語言的字面意義“轉移”掉,從而轉向它的比喻意義。其中最為直接的“轉移”被稱為明喻。也就是說,明喻總是直接提出轉換,并且通過“好像”“宛如”一類的字眼加以解釋。比如,“這塊鋼板蓋在汽車的發動機上,就像一定遮陽帽戴在女人的頭上”[8]4-5。19世紀英國著名詩人T.E.休姆在他的詩歌《秋》中就使用了明喻的表現手法:“我四處游蕩,看見微紅的月亮倚在籬笆上,就像個紅臉的農夫?!盵9]4-5
《老人與?!吠ㄆ荚谝噪[喻的藝術手法來表現老漁夫桑地亞哥、小男孩馬諾林、大馬林魚、鯊魚群和海豚等命運都如同大海一樣富于變化,難以捉摸,不可知道,不可預測,更不能控制,“大海即命運”的主題發掘和隱喻表達奠定了整個小說的思想基調。[9]作為 《老人與海》[注]本文所引《老人與?!分械膬热?,均出自[美]海明威《老人與?!?吳勞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90年版。主角老漁夫桑地亞哥一開始就是以生活中的失意者出現的,在接連出海的84天里,一無所獲,好不容易在第85天的時候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差一點把老命搭上才捕獲到了一條大馬林魚,但還是在歸途中遇到了鯊魚群,在擊退鯊魚的一次次進攻后,大馬林魚還是沒有保住,他只能空手而歸。老漁夫桑地亞哥可以拼力抗爭,但卻不能把握自己的命運。古羅馬思想家塞涅卡曾經說過,相信命運的人跟著命運走,不相信命運的人被命運拖著走。這位古羅馬人要告誡世人的是,命運是人生的主宰,無論你是否相信命運,都要聽憑它的擺布。命運與人是一個從古至今都糾纏不清、難以輕松了斷的嚴肅話題,因為它直接指向了人類的終極關懷。隱喻作為一種藝術表現手法在《老人與海》中不僅運用得得心應手、嫻熟自如,而且貫穿整個作品,大海作為一種自然組成和神圣上帝的作品,時而狂野、時而溫和、時而混亂、時而平靜,仿佛是一個永恒且令人敬畏的告誡,即人類即使具備超人的能量,也無法控制和戰勝它,它深邃奧妙、無窮無盡且日變月更。它既像老漁夫桑地亞哥的命運,也是馬林魚、海豚等海洋生物命運的寫照。
文學創作的實踐表明,“適當地”使用隱喻,應當產生這樣的效果,即通過熟悉與陌生兩種成分的結合,為明晰的語言增添魅力和個性。隱喻必須“恰到好處”,它們絕不能過于冷僻、陌生,其目的在于明晰。這種藝術手法在《老人與?!分械谋憩F就是,幾乎所有的生命都是那樣飄忽不定、變化莫測。那條魚把老人折磨得要死,而魚最終卻死在了老人手里。正當老人以勝利者姿態返航的時候,他又遭到了鯊魚的攻擊,盡管他一次又一次地把鯊魚打死,但他捕獲的“獵物”最終還是沒有保住,在經歷了84天一無所獲之后,不得不空手而歸。但那條魚骨卻給人們留下了美好的想象空間,這種想象又以幻想的手法藝術地再現了“大海即命運”的隱喻??陀^物質世界大海、非人世界海洋生物和老漁人三者構成了整部作品不可或缺的要素,三者之間的矛盾沖突與和諧共處演繹出無盡的故事,任何一個要素的缺失都將極大地損害《老人與海》的獨特內涵和藝術感染力,可見作者具有根據一點或者幾點的相似把一些主要方面各不相同的意象組合起來的能力。盡管大海、海洋生物和老漁人三者之間并沒有“本質的或者當然的”聯系,但《老人與?!钒阉鼈兘M合在一起是基于“某種偶然的重合”。它所再現的僅僅是事物之間的人為“相似點”的集合與回憶,即不管是老漁夫桑地亞哥、小男孩馬諾林,還是大馬林魚、鯊魚群和海豚等,他們的命運都如同大海一樣富于變化,難以捉摸,于是,人—大海—魚就走到了一起,產生了命運的共鳴,隱喻不僅“可以使一種意象或情感改變為多種多樣”[10],而且也可以通過某種融合,使多種意象或情感合而為一,把許多情形合并為一個思想的瞬間,以便產生人類思想和人類情感的終極——整體。[10]
“生存即競爭”是《老人與?!分凶髡咄ㄟ^隱喻所要竭力表現的主題,具有典型性?!独先伺c海》之所以受到廣大讀者的青睞,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作品對“生存即競爭”主題的深刻揭示,作品的許多重要情節都是根據這一主題展開的。
海明威如此濃墨重彩地描寫老漁夫桑地亞哥與人的競爭、與大馬林魚的競爭以及與鯊魚群的競爭,都是為了突顯他與自己命運的抗爭。盡管老漁夫桑地亞哥大有虎老雄風在之勢,他用了三天時間,終于釣到了一條像他的船一樣大的大馬林魚,他也曾一次次地把奪食他的獵物的鯊魚打死、打退,但最終還是沒有保住他的戰利品,他不得不再次空手而歸。這再次隱喻了大海是寬廣無限并充滿了無數危險的,在海洋上生存的危險無所不在、無時不在。[11]這種悲劇結局蘊涵了生存競爭的殘酷性。這種主題的深刻挖掘也是隱喻手法的又一次成功運用,即隱喻中換喻的運用。
換喻是指一個事物的名稱被加以轉換,以代替與之相關的其他事物,比如用“白宮”代替美國總統,“王冠”代替君主等。很明顯,這種轉換過程也包括擬人,并且與提喻密切相關。在《老人與?!分?,這種藝術手法集中體現在老人和“魚們”為了各自的生存而進行的搏斗,通過老漁夫桑地亞哥與馬林魚、鯊魚等的搏斗,充分體現出了其中隱含的強烈的“生存即競爭”意識,其中,隱喻起著一種滋養的作用,它把思想重新組合,在詩中形成“新的空隙和間隔”,并通過這樣的方法為想象“擴大范圍”?!跋筮\動強化肢體一樣……強化想象能力?!盵12]轉換的過程,便是隱喻的過程。隱喻所慣用的統一不同事物以及反復強調其“共同點”的方法,都刺激和顯示著想象。藝術的力量就在于把一種能量灌輸到心靈當中,迫使想象來產生它的畫面?!坝米詈唵蔚墓絹碚f:當我們使用隱喻的時候,我們是讓關于不同事物的兩種觀念一同活動,并且用一個詞或詞組加以支撐,其意義是這兩者相互作用的合力?!盵8]107這一點在《老人與?!分猩5貋喐鐚Υ篑R林魚及其自身生存態度上體現得最為典型。
文學是人性的拷問,偉大海洋文學作品的主題意義往往超越了海洋的界限,它是通過海洋這個媒介來引導讀者思考和追問人生的價值和意義,這是海洋文學研究必須要深刻發掘的關鍵所在,文學的任務是喚醒人們的自我意識。[13]“生存即競爭”的隱喻能夠在《老人與?!分畜w現得淋漓盡致,一個最重要原因就是海明威所生活的時代和資本主義社會現實,“到了海明威時代,資本主義社會的弊端日益暴露”[14]?!拔锔偺鞊?、適者生存、弱肉強食”的叢林法被公認為是資本主義社會的生存法則,雖然經歷了數百年的洗禮與演變,但只講利益,不講道義,優勝劣汰的本質從來沒有變化。資本主義社會激烈的、極端的、殘酷的競爭表現出兩大最為鮮明的特征,一是競爭的單一性,也就是說在資本主義社會里競爭被看作是發展的唯一推動力,競爭的目的既簡單又明確,就是一切為了自身利益的最大化,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在競爭領域的單一化則表現為市場化主導一切,一切都歸結為市場主導下的利益之爭。二是競爭的殘酷性,資本主義市場條件下的競爭絕不是英國紳士表現出來的那種虛假的、溫文爾雅的宴會,而是相互廝殺、你死我活的角斗場,不是吃掉對方,就是被對方吃掉。大的吃掉小的、強的吃掉弱的被視為是天經地義、絕不心慈手軟的自然法則,與自然界動物之間的生存競爭有著相似之處,資本主義社會條件下的這種競爭似乎就是叢林世界中的猛獸爭食場面的翻版。[15]
海明威深受社會達爾文主義的影響,他看到海洋世界中同樣遵循著諸如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這樣弱肉強食的自然法則,由此聯想到了人類社會的生存競爭絲毫不遜色于動物界,進而開始深入思考并闡釋生物進化理論對人類社會的警示作用和深遠意義。海明威從中得出的節論是:人類社會也和動物界有許多相似之處,尤其是人類不可能超越獸性,即動物性的本能,萬物都有殺戮與進食的需求,生存競爭是不可避免的,暴力也因此不可避免,“不要幻想人類可以超越這一天性”[16]。
“生活無著”這一海明威時代眾多下層勞動人民的生活現狀,通過隱喻間接地表達出來,充滿含蓄性,這是隱喻中提喻手法的恰當運用。提喻是一個希臘詞語,意思是“整體地得到”,所采取的轉換形式是轉換某事物的一部分而代替該事物的整體,反之亦然。比如“二十個夏天”代替二十年,“十雙手”代替十個人,或者像彌爾頓的《利西達斯》那樣,用“貪婪的嘴巴”代替墮落的教士一樣。也就是說,人們可以用“總統居住的地方”替代“總統”,從而“白宮”便是用提喻替代美國總統的例子。同樣“手”可以代表人,“王冠”可以代表君主制,“好一桌”可以代表豐盛的美餐,等等。這種提喻手法在《老人與?!分械玫搅朔浅3浞值倪\用,譬如作品中并沒有直接描寫打魚老人的生活困窘,而是以“八十四天出海打魚一無所獲”給予了含蓄的表達,這就把老漁夫桑地亞哥生活的困窘無著以隱喻手法實現了形象的自然轉換與表達,也就是“為一事物而借用屬于另一事物的名稱”[17],既形象具體,又簡練直觀。
雖然在《老人與?!分袑蠞O夫桑地亞哥的生活情節只是簡單地以連續84天出海捕魚卻一無所獲一筆帶過,但生活困窘給讀者的印象卻是強烈的、清晰的,因為困境無著的生活,使他正變得消瘦憔悴,脖子后面有深深的皺紋,臉頰上長著一些黃褐斑,并從臉的兩側蔓延下去。他的雙手也被繩索磨出了一道道深深的疤痕,那些疤痕沒有一塊是新的,就像沙漠中被侵蝕的枯裂的巖石一樣,尤其是他船上的風帆已用面粉袋打滿了補丁,卷起來看上去就像一面永遠失敗的旗子。由此可見,隱喻的一大妙處就在于它能夠創造一種新的現實,相形之下,原本的現實倒顯得不真實,甚至不重要了。[8]27隱喻在這里似乎是很自然地從題材中傾瀉出來,同時又是題材的一部分。人們好像能聽見一個說話的聲音,其反響、音質和語調與其所說的內容是不可分割的。大部分對“平淡”的倡導都暗中強調著“明確”,因為要“通過”語言用視覺清晰地領悟對象,那是十分必要的。從對老漁夫桑地亞哥的臉、手以及風帆等的描述中,明確表現出在這種情況下隱喻的實際意義不是偏離常規,而是證實常規。它既涉及我們知道的東西,又涉及我們不知道的東西;既縮減和確證我們的視覺,又擴張我們的視覺。
老漁夫桑地亞哥不僅面臨生活無著的困境,而且在需要別人幫助的時候沒有人來幫忙,不僅無助,更是一直無奈,就連他的唯一幫手小男孩馬諾林也在他40天一無所獲的時候離他而去,每每在這個時刻,他總是想起小男孩馬諾林,一遍一遍地叨念他,譬如在桑地亞哥站起身來在船邊小便而光線從他的肩上直射進海水的時候,他叨念道:“但愿那個男孩在,他可以幫我?!痹谒肫鹚洿∵^一條大馬林魚的時候,他說道“我真希望那男孩在這”。在他臉朝下,眼睛下方被魚線劃破一道口子,鮮血順著他的臉留下來的時候,他又不禁自言自語地道“那男孩在就好了”。這反復的、簡單的話語不知透出了老漁夫一個人在寂寥而充滿兇險的大海上的多少無奈。但沒有人來幫助他,他只能無可奈何地問海鳥:“你多大了?這是你的第一次旅行嗎?”他在船上搖晃著拉著魚線的時候還不忘叮囑海鳥“這上面很穩當,非常穩當”。尤其是“昨天夜里也沒有刮風啊,怎么把你累成這個樣子了呢?”這時的老漁夫實際是借說話來給自己打氣,因為他此時的后背已經僵硬地挺了一整夜了,現在正在劇烈地疼痛,可他還是安慰海鳥道,“如果你喜歡的話,就住我這兒吧”。通過這簡練生動的描寫,一個孤零零的老漁夫無助而又無奈的形象躍然紙上,表現出了極大的藝術感染力。
老漁夫桑地亞哥生活的無著、無助與無奈,實際是海明威以文學的形式對人類面臨生存困境的反思和追問,其實質是自工業革命以來海洋資源被大規模掠奪式開發,海洋資源和海洋環境遭受巨大破壞的集中表現。近海漁業資源是人類最早開發利用的海洋資源,但也是遭受破壞最為嚴重的海洋資源,過度捕撈造成了漁業資源的近乎枯竭。而人類活動聚集度最高的海岸帶受到的破壞則是最為嚴重的,海洋環境污染、海洋生態退化、海洋災害頻發等問題觸目驚心,[18]正在向著極度的不和諧、不穩定等方向惡化。像《老人與?!愤@樣的海洋文學作品就是要力圖反映人類對大海的情感取向與審美趣味的多向度變化,從中提示并警醒人們要注意人海關系的和諧與可持續發展,人類并不能自詡為大自然的主人,更不能肆無忌憚地掠奪海洋資源,將人與自然異己敵對的認識已經被實踐證明是愚蠢的,也是隱藏著巨大危險的,其結果是必然給人類社會帶來災難性的后果。
《老人與海》通過各種隱喻手段的運用,來揭示人與以大海為代表的自然之間的變化多端、密不可分的關系,尤其是擬人隱喻的全篇涵蓋是該作品最為突出的藝術特色之一。首先是大海的擬人化。與許多寫海洋的作家不同,海明威把大海比喻為溫柔的女人,在他眼里,大海就像女人湛藍的眼睛,深邃且迷人。其次是把海鳥擬人化。在海明威的筆下,海鳥就如同可以傾訴的朋友,不時的說說悄悄話。其三是把鯊魚擬人化。大海中的鯊魚一開始就是以掠奪他人財產的強盜面貌出現的,正是這群兇惡貪婪、掠奪成性的鯊魚,讓老漁夫桑地亞哥的生活陷入困境,老漁夫桑地亞哥痛罵這些鯊魚是“婊子”,以發泄憤怒。在擬人隱喻手段之間,作為真正有生命的人——老漁夫和小男孩貫徹其中,讓“擬人”的和有血有肉的人一起活動起來,作者采用第一人稱的方式,“以陳述、設問、反詰、自問自答的方式”實現了自然—生物—人的命運共同體的建構。
擬人隱喻是20世紀80年代由西方學者提出的,并把隱喻的目標設定在三個方面:一個是動植物,譬如貓狗等動物和花草樹木等植物。二是無生命體,有自然的日月山川,有人造的國家、社區等。三是許多抽象的概念,如正義、權利、真理等,擬人隱喻的功能符合人的思維習慣,能夠幫助受眾激活并喚醒自身體驗,以便能夠更好地理解隱喻本體的抽象特征。習近平總書記在第70屆聯合國大會上關于“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演講,就是運用擬人隱喻的典范,將世界國與國之間的關系比作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提出每個國家都是同一個地球村的居民。大家而臨著相同的挑戰和威肋,地球村的居民必須同命運、共呼吸;同甘苦、共患難;同舟共濟、共克時艱,才能健康、安全地生存下去。如果不團結起來面對全人類的共同威肋和挑戰,整個地球村的居民都要遭受相同的厄運。[19]這種擬人隱喻把世界各國之間休戚與共、合作共生的關系予以形象、生動、深刻的再現。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習總書記提出的“人類必須要尊重自然、順應自然、保護自然”生命共同體的認識,是“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的進一步深化和拓展,“人與自然是生命共同體,我們要建設的現代化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推進綠色發展,加大生態系統保護力度,要牢固樹立社會主義生態文明觀”[1]40-41。這就為構建中國特色生態文明指明了發展方向。近年來,語言學研究呈現“社會轉向”的趨勢,越來越多的學者把研究興趣轉向語言的社會維度。[20]如何突破人與自然二元對立思維模式,樹立尊重自然、順應自然和保護自然的理念,構建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生態文明就成為人類社會面臨的重大而又亟需解決的現實挑戰。從這個角度來看,海明威的《老人與?!?,對當今世界、當今中國依然有巨大的啟示作用,體現了文學藝術反映社會生活、是社會生活鏡子的功能,就像法國大文豪巴爾扎克所說的,“文學就像所代表的社會一樣,具有不同的年齡:沸騰的童年是歌行,史詩是茁壯的青年,戲劇與小說是強大的成年”[21]。世紀是海洋的世紀,人們日益關注海洋生態問題,文學領域也作出了相應的反響,海洋文學不同于其他題材文學的可貴之處,就在于“現代的海洋文學肩負的另一個課題是重新認識圍繞海洋的社會問題”[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