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時期開平僑鄉面盆架的特征與成因

■李思慧 陳振益 Li Sihui & Chen Zhenyi

(1.2.五邑大學藝術設計學院，廣東江門 529020）

江門五邑地區僑鄉文化受外來文化的影響十分突出，尤其在建筑上表現明顯，其中西合璧的碉樓建筑融合了眾多的西洋風格而成為五邑僑鄉一道獨特的風景線。從建筑文化角度而言，五邑僑鄉的文化是輸入型文化。家具作為建筑的附屬品，新建筑風格的產生，應有與之相匹配的家具形式產生，以與環境融為一體。僑鄉家具是廣東五邑地區在民國時期社會生產力發展水平的標志，是僑民生活方式的縮影，是僑鄉文化形態的顯現。五邑僑鄉的文化輸入型特征是否亦體現在五邑僑鄉家具上呢？五邑僑鄉家具又如何反映出中西文化的融合，僑鄉人民生活方式的變化的呢？本文企圖通過對開平僑鄉家具研究，探討僑鄉家具所反映的五邑地區在民國時期這一社會背景下，僑鄉人民的生活方式的改變和僑鄉文化的呈現。子的抽屜柜和面盆架，這是西式家具傳入中國后，引進玻璃的突出表現。作為梳洗清潔的工具，面盆架是家家戶戶閨房必備家具之一。追溯到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我國使用面盆架的家庭亦不在少數。

1 面盆架研究現狀

本文所討論的五邑僑鄉家具為民國時期的家具。民國家具在家具研究史上是重要的轉型時期，其是以清代家具為母，西方家具為父，雜交而生成的“混血兒”[1-2]。

本文選擇的研究對象是開平僑鄉家具的面盆架。在對開平僑鄉家具的調研中，筆者留意到面盆架的形式多樣，與傳統面盆架形式相差巨大，由于民國時期玻璃和鏡子的引入，僑鄉面盆架不僅嵌入鏡子，并有些與寫字臺結合，其樣式趨于梳妝臺，但整體尺寸為梳妝臺的一半。而據歷史記載，面盆架最初僅為梳妝工具，為梳妝打扮而生，后來才逐漸演變為清潔工具。從明至清，中國家具尚無梳妝臺這一品類，梳妝工具只有梳妝匣或鏡臺（近似鏡子的支架），且均依附于其他家具之上，不是獨立的家具[3]。梳妝臺作為民國家具的時代特征，其是民國家具最具代表性的外來文化輸入表現。

關于面盆架的記載和研究，參考文獻屈指可數。王世襄先生的《明式家具研究》一書中，對明式面盆架的圖樣記載僅有三類：四足矮面盆架、六足折疊式矮面盆架、六足高面盆架（圖1）。筆者查閱明清時期家具的其他資料，對于面盆架的描述也僅限于上述三類或并無記載。姜維群先生的《民國家具的鑒賞與收藏》一書中亦無提及民國時期面盆架。就目前資料來看，學術界關于面盆架的研究寥寥無幾，僅有零星幾篇文章談及明清面盆架，民國時期面盆架的發展更是無從考察。這一現象筆者猜測許是因為我國自古重客廳與書房而輕臥室，客廳與書房招待客人，是一家之門面，是展現家族財力、地位、品味的重要場所，故所用家具一般較考究，所用木材亦是上乘。面盆架多用于臥室與廚房，不受重視，制作粗糙，用材下乘，容易損壞不能長久保留，其藝術價值、歷史價值低于其他家具，故受到極少關注。筆者在考察五邑開平地區僑鄉家具時，發現面盆架的形式多樣有別于傳統樣式，有幾近于梳妝臺樣式的面盆架并出現嵌有鏡

2 僑鄉面盆架功能性分析

面盆架最初的功能定位是梳洗用具，故其傳統樣式單一，僅為盛放面盆供梳洗之用。而后慢慢演變成清潔工具。

筆者考察了開平較具代表性的幾處住宅及碉樓：立園內的泮立樓及毓培別墅；自力村內的 石樓、瀾生居廬及葉生居廬；錦江里升峰樓等并拜訪了江門收藏協會會長李巖科先生，其家具藏品上千件，亦長期研究民國時期家具，對此頗有心得。就這幾處調研的面盆架作了初步的分析研究，發現僑鄉家具面盆架形式多樣，按照其使用功能分為以下幾類（以下分類基于筆者調研開平僑鄉家具所得，如有缺漏，敬請指正）（圖2）。

2.1 矮面盆架

2.1.1 三足、四足矮面盆架

王世襄先生《明式家具研究》記載傳統矮面盆架有三足、四足或六足，其中僅見四足、六足矮面盆架圖制，無三足面盆架圖制，不知傳統三足面盆架腳棖是否如①所示，以三角形為中心延伸三足。②中四足矮面盆架腳棖與明式四足矮面盆架有所不同，明式為交叉腳棖，僑式為以四邊形為中心延伸。僑鄉三足、四足矮面盆架形制粗糙，一般用于廚房盛放器皿，滿足簡單的功能使用，無多余裝飾，屬于最簡易的民間用品。

■圖1 明式面盆架分類

■圖2 開平僑鄉面盆架分類

2.1.2 臺式矮面盆架

所示臺式矮面盆架藏于銘石樓三樓主人臥室中。此形式矮面盆架很少見，目前僅見這一個。以臺的形式，整體二分之一分割，一半為平面繪以圖案裝飾，置物之用；另一半則有圓形洞口放置面盆。臺式半面還設有抽屜、柜子貯存物品。而圓洞側則有膝洞，設有腳架，整體嵌螺鈿以飾之，與室內風格統一。

2.2 高面盆架

2.2.1 四足、五足高面盆架

傳統明式高面盆架后兩足向上伸展，設腰棖、中牌子、搭腦和掛牙等構件。僑鄉面盆架中暫未發現六足高面盆架，而五足高面盆架較為常見，以五邊形為中心延伸作支撐，各足柱頂為西式樣式。僑鄉五足高面盆架如圖⑤常見沿用傳統各構件裝飾，但裝飾元素可見西式元素影子，功能上常見在搭腦處釘有掛鉤，可掛毛巾。

2.2.2 臺洞式高面盆架

部分如⑥所示上部沿用傳統形制，兩足向上延展，保留搭腦、中牌子形式。但無券口（搭腦與中牌子間留空）搭腦與中牌子相接，券口位置被鏡子代替，反映了當時玻璃的引進并應用在面盆架上，鏡框下方設有一翻蓋小柜。與下部臺子連接處有站牙支撐，無傳統腰棖。下部則不再是傳統架子形式，以臺面代替，并留有圓洞放置面盆。⑥為典型的傳統面盆架和西方家具裝飾元素的結合。搭腦、角牙及站牙均用西方元素裝飾。下部臺處牙板也為西式形制。整體說來，它是沿用傳統中式造型，采用西方元素裝飾的高面盆架。

大多數臺洞式高面盆架則如⑦所示，樣式已無傳統面盆架樣式，腿足則是像傳統桌幾形式一樣。上部嵌有鏡子，中間設有放置物品的支架或柜子或格子。可以看到功能越來越多樣，除了照鏡子和放置面盆外，還設有放置物品的區域。臺洞式高面盆架特點為功能豐富，實用性更強，通常為臥室所用。

2.2.3 臺式高面盆架

臺式高面盆架與臺洞式高面盆架最大區別之處在于其臺面無專設放置面盆之洞口，以完整臺面代之，且多設有抽屜，豐富了面盆架的實用性。臺式高面盆架玻璃的應用更為廣泛，除照鏡子外，亦有僅作裝飾之用。圖⑧藏于李巖科先生紅木家具館處，酸枝木制。頂部為典型的民國家具“戴帽”風格，元素為西式。中間有一圓鏡，因收藏界素有古家具留鏡子會招致不吉之說，故鏡子沒保留。兩邊設有放置肥皂的半圓架，下方設一橫板架放置物品。臺設有抽屜收納，腿足為十字棖支撐。其整體說來，西式風格濃重，藝術價值較高。

2.2.4 立柜式高面盆架

立柜式高面盆架實用性更強，相比臺式高面盆架，其底部設有柜子，充分利用家具空間，豐富其使用功能。如圖⑨造型精美，頂部有西式裝飾構件，橢圓鏡嵌于中間，鏡子下方嵌裝透雕西式紋樣板，結合傳統腰棖。臺面嵌大理石，設有抽屜及立柜，抽屜面及柜面皆刻有紋樣。整體說來，其制作精美且藝術價值較高。

從功能樣式分類看，可以看出面盆架的大致演變：一是玻璃與鏡子的引入，傳統架式面盆架一般無鏡子，出現臺式面盆架形式后可見鏡子的廣泛應用；二是更具實用性，不僅滿足放置面盆這一單一功能，設置了抽屜、柜子、格架、掛鉤等收納、放置物品，集多種使用方式于一體。這一演變過程雖無明確時間可考，但不可否認其受西方生活方式的影響，使得面盆架的使用更方便更實用。

3 僑鄉面盆架裝飾性分析

在僑鄉的家具中，既有西式裝飾家具，也有中式裝飾家具，甚至有許多集中西裝飾于一體的家具。多種家具形式并存的格局是僑鄉家具的一大特點，亦是僑鄉中西文化交流融合的例證[4]。

傳統家具裝飾工藝技法在僑鄉面盆架中均有體現，但其裝飾元素卻為西方常用圖樣，亦有中西元素用于一器之上（如表1）。

從工藝技法來看，僑鄉家具仍繼承了明清家具的裝飾手法如雕刻、鑲嵌。“雕刻在裝飾手法中占首要地位，因為家具上絕大多數的紋樣都是靠雕刻造出來的”[5]。但其紋飾富有對稱性，又極規整，這是西洋家具花飾的特點。

從紋樣的形態風格上看，民國時期家具上的裝飾紋樣會出現吸收西方家具的造型和裝飾特征的紋樣如繩紋，在傳統的明清家具裝飾紋樣中并無運用繩紋這一形態的紋樣，而花瓣形紋樣在中西方的家具裝飾紋樣皆有跡可循[6-8]。裝飾元素上亦可見西方巴洛克、洛可可風格裝飾。

從腿足造型來看，僑鄉面盆架腿足形式主要有傳統直線型腿足、旋制件腿足、三彎頭曲線腿足等，而旋制件和三彎頭腿形的是西方家具造型特征的典型案例，其線條和結構借鑒了西方家具和建筑形式的特點[9]。

從牙板整體樣式上看，僑鄉家具融合西方家具裝飾造型的特征，牙板裝飾多為以中間點為中心，裝飾紋樣成左右對稱的曲線造型。牙板造型簡單，無明清家具過多的雕刻裝飾。

4 僑鄉面盆架使用空間分析

臥室：民國時人們受西方影響，開始重臥室，故臥室家具的舒適性和實用性亦備受關注。古代中國人沒有“盥洗”室的概念，上廁所與洗臉的功能分開。梳洗亦在臥室，面盆架置于房內，供晨起梳洗之用，一旁有巾架，衣架等。傳統生活方式用面盆洗臉，面巾搭于巾架，后有高面盆架將面盆架和巾架結合，其搭腦可將面巾搭之。僑鄉面盆架中，多半在架頂部釘有掛鉤可掛毛巾。一來節省室內空間，二來梳洗完隨手把面巾掛在架上，亦更方便。臥室用僑鄉面盆架功能更為齊全，衍生出配有抽屜，柜子，架子等，可放肥皂，洗漱等清潔用品，配置越來越人性化、越來越方便，亦有專設肥皂架盛放肥皂。肥皂亦是舶來品，20年代肥皂在中國已相當普及[10]，可見僑鄉受西方生活方式影響之大。

廚房：面盆架除了多用于臥室作梳洗之用外，亦放在廚房作清潔之用。廚房重清潔和健康，由于飲食衛生及多油煙，烹煮時要經常洗手，烹煮完亦要清洗。而在調研的開平處所里，廚房面盆架形制多粗糙、簡單，功能形式單一，僅滿足放置面盆清潔之用，大多并無鑲嵌鏡子，并以傳統架式居多。

浴室：在立園毓培別墅一樓有一獨立洗浴室，內置一浴缸和一面盆架。此面盆架為立園主人謝維力的二夫人所用，毓培別墅建于1926至1936年間，毓培別墅為二夫人過世后，謝維立紀念二夫人所建，其內家具由二夫人房內搬至毓培別墅。故此面盆架一開始是否置于浴室不得而知，興許放置在二夫人原臥室處。但這可說明當時僑民受西方生活方式影響，已有初步形成洗浴獨立空間的概念，此為僑民在民國時期受西方文化影響的例證。

表1 僑鄉面盆架裝飾樣式舉例

不僅如此，立園內泮立樓亦可見獨立的盥洗室，內有西方形式的浴缸、馬桶等不可移動式家具，與廚房相連。古來一致認為排泄是粗俗之物，廁所均遠離房外，獨立一處。住宅中獨立出集排泄、洗浴功能與一室的衛生間，將洗浴與臥室分離，是受西方影響，但室內功能分區基于中式傳統布局三間兩廊的基礎而建設。從中可看出，僑鄉文化基于本土文化，引進西方文化作出的創新。家具的使用和空間的利用均體現出中西生活方式和中西文化的融合。

其他：除上述三大空間外，亦見不少面盆架置于樓道處，大多形制極簡單、粗糙，方便客人使用[11]。

5 僑鄉面盆架成因

五邑華僑努力在中西文化交流中找到切入點和共通之處，在傳承中國傳統文明的基礎上汲取西方文化的精華。五邑僑鄉面盆架的應用完全體現出五邑僑鄉的文化特點：一、功能上的敢為人先，對僑鄉面盆架的功能改良和家具之間大膽結合以方便使用；二、裝飾上的多元開放，僑鄉面盆架傳承傳統家具工藝技法雕刻、鑲嵌技術，大膽引用西方裝飾元素，對西方家具、裝飾風格的認同和接受程度高；三、空間使用上的兼容創新，室內空間格局雖保留傳統三間兩廊布局，又汲取國外臥室、廚房、浴室獨立功能分區及室內家具的優秀文化。

僑鄉家具是五邑華僑文化的重要載體，是中西文化互動的印證。僑鄉家具不僅承載了傳統文化并且把西方文化納入到中國近代最有時代特征的新文化中。正是由于五邑僑鄉所特有的文化特點：愛國愛鄉的民族性、兼容并蓄的多元性、敢為人先的競爭性、遠儒鼎新的開放性、直觀享樂的世俗性[12-13]，才使得僑鄉面盆架以異于傳統風格的面貌出現。

6 結語

五邑僑鄉面盆架是“西方東漸”的成果，并在移植過程中產生變異，是西方文化和中式傳統風俗的結合，融匯當地的家具文化，形成地域化的家具類型，是僑鄉人們生活方式改變的一個歷史見證。民國時期五邑僑鄉面盆架以異于傳統風格的面貌出現，有著深刻的社會背景，這是不可阻擋的潮流，也是難以逆轉的時尚，它反映的是中西文化的交流融合，社會的進步，時代發展的必然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