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婷婷 藺 飛
(作者單位:1.成都市廣播電視臺;2.自貢市廣播電視臺)
從辛亥革命到1948年這個特定歷史時期的中國社會文化和人性善惡的深刻反思通過電視劇《白鹿原》得以形象展示。該劇由獲得中國長篇小說最高榮譽——茅盾文學獎的著名長篇小說《白鹿原》改編而成,在忠實于原著前提下將原著精神價值和電視劇創作特殊規律有機結合,用唯物史觀和當代思維統攝全劇,通過審美化的影視藝術手段,將近半個世紀的中國社會生活的巨大變遷濃縮到陜西白鹿原上的白、鹿兩個家族三代人之間的命運、生活道路選擇和人性沉浮當中,以豐富的文化含量和開闊的審美容量展現了當時整個中國社會、政治、經濟、文化和精神等一系列的沖突和斷裂,把文學原著中蘊含的深刻思想內涵和情感內涵展現得淋漓盡致。
小說《白鹿原》用八九十年代傳統文化中的憂患意識反觀傳統文化,從較為客觀的文化視角抒寫了一段特定歷史時期中國農民的文化思想歷程,達到了藝術性與歷史性的統一,其對傳統文化中的優劣、善惡、正邪所進行的現實主義批判也達到了文學性與思想性的相當高度,生動演繹了中華文化的現代意義。
電視劇《白鹿原》之所以被譽為“現象級的史詩大劇”,在于其將近半個世紀的時間跨度中不同生存地位的人物、不同的人生態度、不同的生存選擇交織在一起,通過激烈的矛盾沖突向觀眾展示了一幅中國農民斑斕多彩的歷史畫卷。對于這段“渭河平原五十年雄奇史詩”的電視化呈現,不僅成就了它作為“一段特殊時期中國農民的思想發展史”和“中華民族的精神發展史”的影像式存儲與記憶,而且在視聽轉換中直觀地表現了農民的悲苦和時代的歌頌,提供了20世紀上半葉那四五十年中國農村社會生活場景研究的影像藍本。電視劇的創作者還在唯物歷史觀哲學思想的指引下,基于對歷史和現實的清晰認識進行成功的改編:把白靈的死改編成死于敵人的炮火,實現了對一個反封建現實和黑暗現實戰士的完美刻畫,是對白靈最后歸宿的一種升華,反映了共產黨人生命不息、戰斗不止的英明所在;改編鹿兆海之死的“正面性鋪墊”——軍閥圍困西安城時拼盡全力救助災民和傷兵,但同時也展示他在信仰選擇上的輕率和迷失,褒貶更加鮮明;淡化黑娃之死對白孝文的影響;淡化田小娥在原著中媚的一面,突出了其在宗法男權社會下受盡的凌辱;刪除了一些鬼神之類的魔幻,與時代精神更相適應。因此,該劇給了觀眾對歷史的思考,使觀眾將這段歷史當作鏡子,從中獲取歷史營養。
優秀民族文化具有世界性意義,多元的民族文化總能反映當下中國的深層現實,電視劇《白鹿原》正是這一文化理念與創作實踐的直觀化顯現。它扎根于本民族的生活,深挖有地域文化的風土人情、風俗習慣、語言特點和文化精神,從而追溯民族的文化傳統、文化心理,對民族文化進行主流價值觀的揚棄,為觀眾提供了一場氣勢恢宏的文化盛宴。劇中有許多讓人難忘的情與景:白嘉軒請戲班子唱戲當中的鮮明特色,充滿濃郁鄉土氣息的陜北民歌,仙草剛到白家時搟面、切面、煮面和潑油的一系列動作及大碗的油潑面,白、鹿兩家的院子,墻上掛的大面積的紅辣椒串,兆海和鵬在西安吃羊肉泡饃,白家老太太蹲在椅子上,新郎抱著新娘入洞房……這些都是關中風情文化民俗的積淀。不僅如此,劇中還彰顯著中國儒家思想體系里“關學”的精神:朱先生為黑娃寫下人生的最后一幅字:“學為好人”,以及白嘉軒開辦學堂、“耕讀傳家”等,都是關于人本思想和傳承儒學、重德尚禮精神在社會最基層的體現。“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既是朱先生、白嘉軒骨子里的精神文化氣質,也是創作者一直在體現的一種思想、一種文化精神的皈依。
文學名著要搬上電視熒屏,不僅要對一些精英性的文化思考進行大眾文化的電視化詮釋,還要考慮在某些事件上原著的文化視角與當代的主流價值觀是否契合等問題。因此,對于優秀文學作品的影視化轉換,須在把握好原著精神的前提下,站在當代思維的高度,對原著合理取舍與創新,遵循影視劇創作的特殊規律,實現從文學語言到視聽符碼的成功轉換。電視劇《白鹿原》在這方面做了非常有益的探索,既延續了原著的文化思考,又強化了該劇的褒貶傾向和歷史評價。如白靈的死,這個事件牽涉到大敵當前,共產黨紅軍內部肅反運動的問題,電視劇在改編時對原著中這一主要情節做了調整,設計了白靈在戰斗中犧牲,這就更符合典型化的歷史真實,讓白靈的形象有了一個光亮的歸宿,也凸顯了為革命拼盡熱血的白鹿精魂。這樣的改編在深化歷史觀、強化黨的領導的方向性上,可謂是當代價值思想升華的一次可貴實踐。
法國思想家、導演居伊·德波在1967年出版的經典著作《景觀社會》中指出:“世界已經被拍攝”,景觀本質上不過是“以影像為中介的人們之間的社會關系”。進入21世紀后,大規模的影像生產和影像消費成為這個時代的顯著特征,社會學家和人類學家因此把今天的社會稱為“景觀社會”。在景觀社會環境下,大量的文學作品經由影像空間和時間的“裝飾”,完成了以影像形式對歷史智慧和文化精髓的儲存,一個更為廣闊的大眾文化闡釋的時代呈現在人們面前。電視劇《白鹿原》不僅讓我們看到了從文字符號的解碼到視聽化編碼過程中制作團隊對影視媒介特殊規律的專業性把握和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更讓人感受到了從文學文本到影像闡釋過程中創作者對原著精神的尊重和影視化重構的創新力、探索力。
電視劇《白鹿原》的人物形象既是基于歷史人文主義對原著人物的理性揚棄,也是對影視劇人物塑造審美規律的探索和創新,在電視劇視聽化重構的角色改編、人物傳奇化與戲劇性,以及現代化意義等方面成就突出。比如鹿兆鵬這個人物,在電視劇里改編較大,從20世紀20年代參加共產黨領導下的渭河流域的斗爭一直到解放,其形象要比小說中鮮明得多。再如,劇中的仙草是在雪地里快被凍餓死之際撿回來的,白靈則一出生就被狼叼走了,人物傳奇性與戲劇性得到明顯加強。而田小娥風騷性感的小說女性形象變成受壓迫和迫害的電視劇人物形象,則突出了該劇對婦女解放的現實關切和對當時社會黑暗的反抗和控訴。在這部劇里,以朱先生和白嘉軒為代表的老一輩人物形象讓人們看到了中華傳統文化中的“厚德載物”,給人以厚重感;而鹿兆鵬、鹿兆海、白靈等年輕一代則體現出“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的精神,凸顯了該劇的時代感。朱先生、白嘉軒等男性人物形象承載了“仁,義,禮,智,信”,而鹿子霖的反面形象也讓人們看到了該劇對人性中“惡”的批判。因此,劇中的每一個人物都是生動而鮮活的文化符號,充滿了史詩般的質感,他們所蘊含的歷史人文基因和現代價值豐富了我們的集體記憶。
在電視劇《白鹿原》的敘事鏈條里,空間受到很大重視,祠堂、院子、月亮門和牌坊等主場景,黃土高原、溝壑、麥田等典型環境都被作為了敘事的空間,原上生活及傳統文化與人性的不同側面通過這些獨特的影像空間戲劇性地展現出來。通過這些敘事空間,人物性格特征及人物關系、戲劇沖突等得到生動展示,而人物在這一過程當中的文化行為則把觀眾的神經通感自然而然地傳導到對傳統文化不同層次、不同層面優劣的思索及精神信仰叩問的文化空間,從而實現從生活敘事到精神敘事的豐滿。這在劇中一系列“紛爭”中都有所展現:為田小娥修祠堂鹿子霖和白嘉軒的相反行為、白靈投身革命而白嘉軒堅決反對以及白嘉軒封建意識與田小娥悲慘命運之間的尖銳矛盾……黑格爾的“悲劇沖突論”就指出,“這種破壞不能始終是破壞,而是要被否定掉”,而且人物性格的高度和深度也要借沖突來衡量:“人格的偉大和剛強只有借矛盾對立的偉大和剛強才能衡量出來。”白嘉軒與鹿子霖在劇中的矛盾對立與沖突正是如此,在審美思維的“對比/差異”中,人性善惡得到敘事美學上的精彩呈現,豐富的精神內涵也在劇中人物命運的沉浮中熔鑄和升華。
電視劇的鏡頭將影像直接作用于觀眾的視覺形成具體而確定的視覺形象,同時攝影機的紀實功能賦予視覺形象以真實性,伴隨攝影造型藝術的滲透,電視劇的視覺形象具備了真實性與藝術性相統一的美學意義;而聲音作為電視聲畫藝術中不可或缺的元素,在電視劇的“時空再造”中起到了推進劇情、展示人物心理及調動觀眾審美情緒的重要作用。電視劇《白鹿原》的視聽敘事將攝影造型的構圖、光線、色彩等視覺元素與聲音符號進行蒙太奇組合,形成了具有“嶄新內容和概念”的“有意味的時空”,做到了審美化表達。
電視劇《白鹿原》,以展現民族精神和家國情懷為主旨的重構性敘事為人們展現和提供了歷史人文思想性和電視聲畫藝術性相統一的審美觀照。在當下大量商業劇泛濫、急功近利的電視劇創作環境中,這部劇以精深的思想、精美的藝術、精湛的制作贏得了高收視與好口碑,奠定了其擔當中國文化自覺和中國文化自信精神的標志性作品的地位,推動著中國的電視劇創作把提高作品的精神高度、文化內涵、藝術價值作為追求,向著人類精神世界的最深處去探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