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結

滕建軍

李家村有個村民叫李天成，人品蠻好，卻不知道為什么，從小就和父親關系冷淡。母親在的時候，他對母親挺孝順，可自從母親去世以后，他就很少去看望父親了，雖然該給的錢糧他一點兒不少，但逢年過節他都不讓父親到家里團聚。

現在到處都在進行新農村建設，村村爭創最美村莊，家家都在爭當五好家庭，而李天成的行為無疑是拖了最美村莊的后腿。為此，村書記曾多次做他的工作，可李天成既不改正，也不肯說出原因，村書記也無可奈何。

李天成的兒子叫李勇，前段時間談了個叫曉曉的女朋友。曉曉聰明伶俐，乖巧懂事，李天成對這未來的兒媳特別滿意。

這天，按照習俗，李勇要去拜訪女方的父母。等兒子走后，李天成悠閑地坐在院子里，一邊喝茶，一邊等著兒子回來。他們家條件不賴，兒子長得又是一表人才，所以李天成絲毫不擔心這樁親事會出什么岔子。

沒想到兒子回來以后，卻是愁眉不展，唉聲嘆氣。李天成覺得奇怪，就問出什么事了。兒子苦著臉告訴他，今天他去女方家以后，他那未來的丈母娘別的什么都不問，一見面就先問他們家是不是五好家庭！

李天成一聽就愣了。他們家因為他和父親的關系，一直評不上五好家庭，以前覺著評不上就評不上唄！也不缺吃不少穿的，沒想到現在相親還問這個。

兒子告訴他，五好家庭代表著好門風，如今生活富裕了，找對象首先關注的不再是家庭條件，而是有沒有一個好門風。在當時那種情形下，如果他說他們家不是五好家庭，估計接下來都不用談了，所以他只好說是。說完李勇一臉愁容地看著父親：“你說到時候她們來家里看怎么辦？”

李天成聽了一屁股坐到沙發上，真沒想到一塊小小的五好家庭牌，竟能阻礙住兒子的婚姻大事。他想了半天，決定硬著頭皮去找找村書記，看看能不能申請個五好家庭。

來到村書記家，書記聽完他的來意后，不客氣地說：“自己什么情況自己不知道？還好意思來申請五好家庭！”李天成聽完張了張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書記見狀緩和了下口氣，說道：“如果你就是個不孝子我也不奇怪了，可全村人都知道，你對俺嬸子是出了名的孝順，為什么對自己的老爹卻這么生分？”

李天成點上一根煙，猛力吸了幾口，想說什么，最終還是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村書記見狀氣呼呼地說：“每次問你都不肯說，我也曾經去問過你家俺叔，他說你從小跟他就不親，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納悶了，這究竟是為什么？”

李天成默默地抽了一會兒煙，良久，重重地嘆了口氣：“唉！因為我有病，我有說不出口的心理疾病。”接著，他說出了一段藏在心里多年的隱情。

原來，他們村從祖上就傳下來一個每年祈福的習俗，是村民用來慶祝五谷豐登和祈求健康平安的。每次祈福之后，家家戶戶都要領一個貼著紅紙的饅頭回家，紅紙下面印著福、祿、壽、喜四個字，拿到什么寓意著來年有什么。回去一家人共同把這個大饅頭吃掉，傳說能消災祛病。

可在他們小時候，村里窮啊！那時候白面稀缺，所以每家只能領一個很小的小饅頭，當時大人都舍不得吃，領回家都留給孩子吃，好讓他們祛病消災，長得健壯結實。李天成家也不例外。

有一年，李天成和父親都生病了，他從窗上看到父親領饅頭回家后，就咽著口水在炕上等，誰知等了半天不見動靜，后來趴在門縫上一看，他爹竟偷偷把饅頭吃了個精光。

說到這兒，李天成痛苦地說：“雖然我也不想，可從那以后，一看到我爹吃飯，我就覺得他特別自私。我知道這樣不對，可就是控制不了自己。”

一番話聽得書記目瞪口呆，一時也不知道說什么好了。李天成接著說：“我這是心理疾病，以后我盡量克服，可現在你不給俺家申報五好家庭，李勇跟對象就得吹！”書記一聽，也有些犯難了，他想了想，說：“要不天成大哥你先回去，這個事兒我考慮考慮再說。”

過了幾天，書記找到李天成，答應過些天村里祈完福后，就給他們家申報五好家庭。李天成心花怒放，讓李勇在祈福那天把曉曉也接來，一塊兒跟著熱鬧熱鬧。

轉眼到了村里祈福的日子，村前的廣場上鑼鼓喧天，鞭炮齊鳴，村民們都興高采烈地舞起大秧歌，舉行一年一度的村莊祈福儀式。

等到隆重的祈福儀式結束后，李天成去旁邊發饅頭的地方，虔誠地閉上眼默念了一會兒，鄭重地挑了一個貼著紅紙的大饅頭，領著兒子和未來的兒媳婦一起回了家。

回去剛要把饅頭上的紅紙揭掉，忽然聽到院子里有人咳嗽了一聲，抬頭一看，村里已卸任多年的老書記和村書記一同走了進來。李天成心里納悶，現在應該是全家團聚慶祝祈福的時候，他們來干什么？

老書記一進屋就指著桌子上的大饅頭說：“我特意今天來，就是想問問你，如果一會兒你揭開這個饅頭后，饅頭上什么字也沒有，你會是什么心情？”

李天成一聽就愣了，怎么可能！不是每個饅頭上都印著字嗎？老書記一聽笑了，說：“我和你爹嘮來著，今天給你打破一個謎底。我先給你講講，早先咱祖上設立這個習俗最初的用意，要不然等我們這把老骨頭進了棺材，有些事你們恐怕都要被蒙在鼓里了！”說著他在沙發上坐下，問李天成：“咱這個祈福習俗，早先除了祈求五谷豐登、健康平安以外，這祈福的饅頭還有一個約束村民的作用，你知不知道？”

李天成不解地搖搖頭：“用饅頭怎么能約束村民呢？”這時候，李勇和曉曉對望了一眼，趁父親不注意，悄悄地走了出去。

老書記收起笑容，嚴肅地告訴李天成，那時候在祈福的饅頭里，除了“福祿壽喜”這四種，里面還有一個沒有字的特殊饅頭，傳說哪家不孝敬父母，或是做了傷天害理的事，哪家就會拿到這個饅頭，要受到神靈的懲罰。

李天成有些糊涂了，沒有字的饅頭？我怎么從來沒見到過，也沒聽人說過？村書記接著老書記的話說道：“以前祖先就用這種迷信的方法來約束村民，那時候，誰家拿到這個饅頭敢聲張？都是偷偷摸摸地吃掉，好讓神靈只懲罰他自己，不要牽連家人。后來這個習俗傳到了老書記這兒，他覺得這方法不科學，就改用五好家庭來樹家風，把那個無字的饅頭去掉了。所以傳到咱們這輩，只知道有福祿壽喜了。”

聽完這番話，李天成猶如五雷轟頂，渾身顫抖起來，恍然大悟。當年他父親拿饅頭回家后，打開一看，拿到手的一定是一個無字饅頭。在他父親的心里，以為父子二人都病了，是神靈要給他們懲罰的預兆，所以就一個人把饅頭偷著吃了，想讓神靈只懲罰他自己。而在李天成幼小的心靈里，卻以為父親偷著吃光饅頭是為了自己一個人祛病消災。想明白這些以后，李天成后悔得直捶頭。

這時，李勇和曉曉攙著他們的爺爺走了進來。看到父親，李天成的眼淚奪眶而出，悲愴地叫了一聲“爹！”撲上去緊緊抱住父親，無限懊悔地說：“兒子對不起你啊！”

看著父親終于打開了心結，李勇悄悄地對曉曉豎起大拇指，小聲說：“多虧你想出這個要‘五好家庭牌子的辦法，逼著我爸說出了心里的秘密。”曉曉笑了，笑得分外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