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國平
(福建江夏學院 國際教育學院,福建 福州 350108)
民政部社會服務發展統計公報中顯示,2014年全國共依法辦理結婚登記1306.7萬對,粗結婚率為9.6‰,辦理離婚363.7萬對,粗離婚率為2.7‰,離婚結婚比為每結婚3.6對,就有1對離婚。[1]目前,隨著離婚率的逐漸上升,通過再婚重組家庭已經是一種很常見的社會現象。而此類家庭數量的增多,也意味著具有繼父母子女法律關系的人在增多。雖然我國《婚姻法》中已對繼父母子女的法律地位和權利義務作出了原則規定,但相關內容還比較粗略,許多問題在立法上還不明確,特別是對繼父(母)與繼子女之間形成撫養教育關系的認定標準是什么?這種關系形成后能否解除?成年子女贍養繼父(母)后能否形成有扶養關系的繼父母子女關系?繼父(母)離婚后,其與繼子女關系所產生的法律后果等問題均未作出明確的規定。特別是我國社會現正處于轉型發展時期,再婚家庭的穩定與當事人權益法律保障面臨著新的挑戰,亟待從法律上予以有效指引、規范與保障。而我國《民法總則》已經頒布,民法分則各編的編纂工作正在進行中,這是難得的歷史機遇。我們應當以此為契機,抓緊修改完善相關立法,為民法分則(婚姻家庭編)的編纂以及民法典“大家庭”的團圓奠定堅實基礎。據此,筆者對完善繼父母子女關系法律規制的立法問題作些探討,以期拋磚引玉。
繼父母子女關系是因子女的生父或者生母再婚而形成的一種親屬關系。子女對生父或者生母的后婚配偶,稱為繼母或者繼父;而配偶一方對他方與前婚配偶所生的子女,稱為繼子女。在生活中,由于喪偶或者離婚,一些當事人通過再婚重新組建了家庭。隨之而來的是,當事人與前妻或者前夫所生育的子女與再婚配偶形成了繼父母子女關系。這已成為當今我國家庭中的一種常見的親屬關系。但由于繼父母子女生活在再婚的家庭中,多多少少會存在著一些情感上的隔閡,相互間權利義務關系也比較復雜,容易產生人身關系(如撫育、贍養等)和財產關系(如家庭財產權的配置與行使)方面的糾紛與矛盾。而我國《婚姻法》第27條對繼父母子女關系只是做了原則性的規定,內容僅涉及基于撫養教育而形成的“撫養型”繼父母子女相互間的權利義務關系,內容過于簡單,無法有針對性地解決司法實踐中因雙重或多重繼父母子女關系所產生的復雜多樣的各種糾紛。特別是繼父(母)與繼子女之間形成撫養教育關系的認定標準是什么?成年子女與繼父(母)之間能否形成有扶養關系的繼父母子女關系?繼父(母)離婚后,對繼父(母)與繼子女關系將產生哪些法律后果等問題,在《婚姻法》中均未作出明確的規定,這不僅不利于司法裁判的統一適用,也容易在當事人之間之間產生矛盾與糾紛,不利于婚姻家庭的穩固和當事人合法權益的維護與保障。這表明,我國法律目前對再婚家庭中涉及的繼父母子女身份關系認定和權利義務規范的缺位與不完善,需要我們從理論上加以梳理,并通過完善相關立法來加以解決。
如前所述,繼父母子女關系是基于再婚行為而產生的,再婚家庭成員之間的親屬關系首先是基于姻親關系而引起的。具體包括法律擬制直系血親和直系姻親二類親屬關系。對于單純的姻親關系而言,當事人只是一種名義上的親屬關系,他們相互之間不存在法律規定的權利義務關系(包括撫養教育、贍養扶助、繼承遺產等)。只有基于撫養教育的事實而形成的擬制血親關系,才屬于我國《婚姻法》調整的范圍,當事人之間才具有法律上的權利義務關系。
長期以來,在審判實踐中,人民法院裁判案件主要以“共同生活”為標準來認定的,而學術界也普遍認為繼父母子女關系可分為“名分型”、“共同生活型”和“收養型”三種,其中“名分型”的繼父母子女關系只是純粹的直系姻親關系,當事人相互間沒有法律上的權利義務;“共同生活型”的繼父母子女視為形成了撫養關系,屬于擬制血親,且繼子女與生父母、繼父(母)之間形成了雙重權利義務關系;而“收養型”的繼父母子女關系也屬于擬制血親,且該繼子女與不在一起共同生活的生父(母)一方的權利義務歸于消滅。[2]而對于共同生活型的繼父母子女關系,理論上也有三種判斷標準(觀點):(1)繼父(母)負擔了繼子女的全部或部分生活費和教育費;(2)繼父(母)負擔了繼子女的全部或部分生活費和教育費,并與繼子女共同生活,對繼子女進行了教育和照料;(3)只要繼父(母)與繼子女在一起共同生活,即使繼父(母)未負擔相關撫養費用,也應認定他們相互間形成了事實上的撫養教育關系。[3]這三種觀點各有側重,但不夠全面,特別是無法囊括現實生活中出現的新情況。
筆者認為,由于家庭生活方式的多元化,近年來,繼父母子女關系也有了新的變化,其類型實際上已不止這三種。由于現實生活中的繼父母子女關系比較復雜,本文在此依據現行法律和司法解釋的有關精神,以是否形成撫養關系為衡量標準(依據),對繼父母子女關系作出以下分類:
這一類型的繼父母子女關系可細分為以下兩種:
1.生父或生母再婚時,繼子女尚未成年或未獨立生活,不與繼父(母)共同生活,繼父(母)未提供生活上的照料或經濟上的幫助。
2.生父或生母再婚時,繼子女已成年并獨立生活,不與繼父(母)共同生活,繼父(母)未提供生活上的照料或經濟上的幫助;在繼父(母)年老時,繼子女也未承擔贍養扶助義務。
這一類型的繼父母子女關系又可細分以下兩種:
1.生父或生母再婚時,繼子女尚未成年或未獨立生活,與繼父(母)共同生活,繼父(母)提供生活上的照料或經濟上的幫助。
2.生父或生母再婚時,繼子女尚未成年或未獨立生活,不與繼父(母)共同生活,繼父(母)也未提供生活上的照料,但提供了經濟上的幫助,包括提供生活費和教育費等。即繼父(母)為繼子(女)支付了撫養費。
在此類的繼父母子女關系中,繼子女與生父母和繼父(母)之間同時具有法定的權利與義務,具有雙重民事法律關系和親屬身份。
這是指繼父或繼母經繼子女的生父母同意,采用收養的方式收養已形成扶養關系的繼子女為其養子女,將繼父母子女關系轉化為養父母子女關系。
這是指生父或生母再婚時,繼子女已成年并獨立生活,不與繼父(母)共同生活,繼父(母)未對繼子女進行撫養教育。但在繼父(母)年老時,繼子女自愿承擔了贍養扶助義務。需要說明的是,對于這種情形是否可以認定為形成撫養教育關系的繼父母子女關系,目前法律上并不明確。本文將在后面內容中探討。
從上述分析中,我們不難看出,生活中的繼父母子女關系相對比較復雜。筆者認為,上述四大類型中,除“名分型”繼父母子女關系屬于姻親關系,當事人相互間不具有法律上的權利義務關系外,其他三種類型的繼父母子女關系均屬于法律上的擬制血親關系,當事人相互間具有法律上的權利義務關系。
我國《婚姻法》第27條規定:“繼父母與繼子女間,不得虐待或歧視。”“繼父或繼母和受其撫養教育的繼子女間的權利和義務,適用本法對父母子女關系的有關規定。”《繼承法》第10條明確規定繼子女有繼承繼父母遺產的權利,但主體范圍非常明確,只限于與繼父母形成撫養關系的繼子女。《婚姻法》第10條的規定明確了撫養教育是判斷與確立繼父母子女之間權利義務關系的基礎與依據,但這一規定過于原則,而我國《繼承法》和其他相關法律法規、司法解釋中亦未對“形成撫養教育關系”的認定標準作出明確的規定。由于“撫養型”繼父母子女關系比較特殊,繼子女與其生父母和繼父(母)間具有雙重權利義務關系,因此,在實踐中,往往容易發生矛盾與糾紛。因此,本文在此主要針對“撫養型”繼父母子女關系問題進行重點探討。
我們結合前述有關繼父母子女分類,就可以發現目前我國法律上還有一些規定不明確、不完善。主要體現在:
1.對于繼父(母)在撫養教育關系形成前是否應當履行撫養教育義務不明確。現行《婚姻法》沒有規定當事人再婚后至扶養關系確立前這一特殊階段的繼父母子女之間的權利義務。在生活中,有的當事人再婚后,常常因繼父或繼母不愿主動承擔繼子女撫養教育義務而影響再婚夫妻關系和繼父母子女之間的關系。
2.形成撫養教育關系的認定標準不明確。是采用共同生活標準、撫養費標準,還是共同生活標準與撫養費標準應同時具備?這幾種標準的具體要求是什么?形成撫養教育關系是否應當有當事人之間的合意?繼子女與繼父生母或繼母生父共同生活,但撫養費是生父或生母提供的,能否認定繼父母與繼子女已形成了撫養教育關系等,均不明確。
3.形成撫養教育關系的時間標準不明確。即判斷繼父母與繼子女之間形成撫養教育關系是否要有時間上的要求?需要多長時間才能確定為已形成撫養教育關系?
4.成年繼子女贍養繼父(母)后是否能形成有扶養關系的繼父母子女關系不明確。在生活中,有的當事人再婚時,其與前妻或前夫所生育的子女已經獨立生活,不需要繼父或繼母的撫養教育。但當繼父或繼母年老時,該繼子女主動對繼父或繼母履行了贍養扶助的義務。雖然在繼父或者繼母死亡時,該繼子女可以以“繼承人以外的對被繼承人扶養較多的人”的身份依法分得死者適當的遺產(《繼承法》第14條的規定),但這與以繼承人身份參與遺產繼承和分配所產生的結果是完全不一樣的。
5.繼父母子女關系解除的法定事由(情形)和解除后果不明確。當生父(母)一方死亡,或者生父與繼母、生母與繼父離婚時,繼父母與繼子女已經形成的撫養教育關系是否可以自然終止?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繼父母與繼子女形成的權利義務關系能否解除的批復》的答復,已經形成撫養教育關系的繼父母與繼子女關系不能自然終止。如果一方當事人起訴要求解除關系的,人民法院應視具體情況作出是否準許解除的調解或判決。但在實際操作中,由于法官在裁判時并沒有明確具體的標準或者依據,就可能產生法官自由裁量空間過大,甚至同案不同判的結果,對維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十分不利。
繼父母子女關系是我國家庭關系中的重要類型。為了改變我國《婚姻法》、《繼承法》對繼父母子女關系規定過于原則、簡略和滯后的現狀,我們應當以民法分則的編纂為歷史契機,抓緊修改完善相關內容。筆者認為,重點應圍繞以下幾個方面進行:
在我國,再婚家庭涉及生父母、繼父(母)、生子女、繼子女、繼兄弟姐妹等多方民事主體。在涉及當事人權利義務時,法律上有不同的用語。例如:我國《婚姻法》第27條規定繼父母子女之間的義務時,采用的是“撫養教育”的提法。而我國《繼承法》中第10條規定中分別采用了“有扶養關系的繼子女”、“有扶養關系的繼父母”和“有扶養關系的繼兄弟姐妹”的表述,用的是“扶養”二字。就法律內涵而言,撫養與扶養是有區別的,涉及的主體也是不同的。如果不加以準確界定,在實踐中很容易產生歧義。筆者認為,廣義上的扶養,泛指一定范圍內的親屬間所具有的相互供養與扶助的法定權利和義務。它包括長輩對晚輩的撫養、晚輩對長輩的贍養、夫妻之間和兄弟姐妹等平輩之間的扶養等具體形態。我國《刑法》中規定的“遺棄罪”就涉及扶養法律關系,刑法意義上的扶養也是泛指家庭成員之間的扶養責任。為了更好地適應調整再婚家庭成員的法律關系,建議民法分則“婚姻家庭編”采用廣義上的扶養概念,使其更具有廣泛的適用性,能夠涵蓋再婚家庭成員中的各種關系。具體而言,扶養就涵蓋了繼父(母)對繼子女的撫育、繼子女對繼父(母)的贍養、繼兄弟姐妹間的扶養等形態。鑒于法律目前還沒有修改,為了說明問題的方便,本文在后續的論述中未特別指明的,均采用廣義的“扶養”概念。
1.扶養關系的客觀標準
由于我國法律上目前沒有規定具體的認定標準,在實踐中一般是依據繼父(母)與未成年繼子女共同生活,對繼子女予以生活上的照料,思想品德、學業上予以教育培養,或者繼父(母)對繼子女在經濟上支付了撫養費(包括給付繼子女生活費、教育費的一部或者全部)。[4]但我們應當看到,由于生活觀念與方式的多元化,家庭共同生活的形式也在發生變化。但無論如何變化,共同生活是我們判斷是否形成扶養關系的基本標準。共同生活既包括繼父母子女相互間物質上的給予,也包括其相互間在生活上的照料、精神上的溝通交流。在一般情況下,繼父母子女在一起共同生活,且繼父(母)給付了撫養費(即撫育費,下同),這是常態,認定其形成扶養關系自無問題。但由于家庭生活的理念與形式的變化,也有一些非常態的情形存在。主要有:(1)繼父母子女在一起共同生活,但繼父(母)未支付撫養費;(2)繼父母子女未在一起共同生活,但繼父(母)一方支付了撫養費;(3)繼父母子女未在一起共同生活,但繼子女對繼父(母)履行贍養扶助義務;(4)繼兄弟姐妹未在一起共同居住生活,但繼兄姐對繼弟妹履行了支付扶養費的義務。特別是在生活中,不與繼父(母)長期共同生活的未成年繼子女和成年繼子女對繼父母的贍養義務等一般都是通過支付贍養費的形式來履行的。這些情形是否可以認定雙方已形成了扶養關系?這在立法上都是不明確的。
筆者認為,根據我國家庭生活的實際情況,在制定《民法分則》“婚姻家庭編”時,可以采用“基本標準”+“輔助標準”的客觀標準予以判斷和認定。即以共同生活為認定的基本標準,以支付撫養費為認定的輔助標準。當繼父(母)與繼子女在一起共同生活,繼父(母)以共同財產(收入)來支付繼子女撫養費的全部或者大部分(實行夫妻共同財產制前提下),或者以生父與繼母、生母與繼父的共同財產(收入)來支付繼子女撫養費的全部或者大部分(實行夫妻約定財產制前提下),就符合“形成扶養關系”的客觀條件。對于上述三種非常態的特殊情形,筆者認為均應當認定當事人之間形成了扶養關系。其中,對于第一種特殊情形,即繼父(母)與繼子女在一起共同生活,但繼父(母)未支付撫養費的,筆者認為,繼父(母)與繼子女在一起共同生活,特別是在夫妻實行共同財產制的情況下,大家在一個家庭里生活,經濟上不可能不支出。同時,繼父(母)對未成年繼子女還承擔了實際監護人的責任,對繼子女進行思想品德教育、學業幫助指導,以及生活上的共同照料,也付出了心血、精力和時間。而盡管繼子女的生父(母)支付了子女的撫養費,但其數額往往很有限,有的甚至是一次性給付,往往無法滿足子女的實際需要。因此,只要繼父(母)與繼子女在一起共同生活,繼子女受到繼父(母)的照料和幫助等,就應認定其相互間形成了扶養關系。對于第二種特殊情形,筆者認為從立法上應予以肯定和確認。只要當事人有明確書面約定的,可以作為認定扶養關系的輔助標準。這對繼子女的健康成長有利。對于第三種和第四種特殊情形,這在生活中也具有典型性,支付扶養費(含繼子女支付給繼父(母)的贍養費和繼兄弟姐妹間支付的扶養費)也應當作為“形成扶養關系”的重要認定標準。
至于繼父(母)再婚后,在扶養關系形成前是否應當履行扶養義務的問題,筆者認為,這可以由當事人自行約定。因我國《婚姻法》并未規定當事人再婚后至扶養關系確立前繼父(母)應當履行扶養繼子女的義務,這一階段中繼父母子女之間的權利義務還未確定。從法律上來說,此時的繼父(母)和繼子女還沒有形成扶養關系,相互間并無法律上的權利義務關系。如果當事人有約定,或者當事人自愿履行扶養義務的,則視為其相互間已形成扶養關系。如果能夠實現“無縫對接”,對未成年子女的健康成長是有利的。如果當事人之間沒有約定,或者需要與生父(母)協商確定的,在結果形成之前(即扶養關系形成之前),繼父(母)在法律上無撫扶養義務。法律應當尊重當事人的意思自治。當然,當事人自愿履行的不在此限。
2.形成扶養關系的時間標準
在實踐中,對于繼父(母)與繼子女在一起共同生活多長時間,才能被認定為“形成扶養關系”,這在法律上目前也是不明確的。最高人民法院《婚姻法司法解釋三(草案)》中曾提出過相關的認定標準,從內容來看,該草案針對不同的家庭情況作出了不同的規定,包括2年至5年不等的具體時間要求。但由于實踐中的情形比較復雜,頒布該標準的時機還不成熟,因此,最后頒布該司法解釋時這一條被刪除。筆者認為,最高人民法院該司法解釋草案提出的時間標準還是有一定的實踐基礎的。因為共同生活本身就應該包含時間要素。而作為認定標準的共同生活時間,不宜太短。否則,不利于繼子女的日常生活與健康成長的需要,也不利于家庭關系的穩定。在立法上,可以考慮參照前述的最高人民法院司法解釋草案曾經作出的規定,根據不同情形,設置3-5年以上的時間下線,作為認定“形成扶養關系”的時間下限。
3.形成扶養關系的主觀標準
立法上應尊重當事人的同意權(也稱為選擇權),這是認定當事人是否“形成扶養關系”的主觀標準。在法律地位上,形成扶養關系的繼父母子女關系屬于擬制血親,它具有可選擇性和可解除性。但一旦確立,繼父(母)與繼子女間的權利義務就適用法律對父母子女權利義務的有關規定,當事人就要受到法律的約束。因此,是否建立有扶養關系的繼父母子女關系,應當充分尊重當事人的同意權。首先,對于繼子女而言,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審理離婚案件處理子女撫養問題的若干具體意見》第5條規定:父母離婚時,對于10周歲以上未成年子女撫養歸屬問題有爭議時,應當充分考慮該子女的意愿。目的在于促進未成年子女的健康成長和家庭的和諧穩定。根據《民法總則》第19條關于8周歲以上未成年人為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的規定,同樣道理,在是否接受繼父(母)的撫養教育,也應當充分尊重未成年繼子女的選擇權,特別是8周歲以上的未成年人。對于成年子女而言,應當充分尊重他們自己的意愿。而對于夫妻而言,目前我國絕大多數夫妻實行的是夫妻共同財產制,無論生父與繼母,還是生母與繼父,他們為與其共同生活的繼子女所提供的撫養費,應當說,基本上用的都是夫妻共同財產。有的再婚夫妻顧及夫妻感情對此未提出異議,但并不表明繼父或者繼母一方愿意承擔對繼子女的扶養義務;有的繼父(母)雖然也扶養了繼子女,但內心里未必真正愿意與該繼子女形成父母子女法定權利義務關系。因此,繼父(母)的主觀意愿很重要,他們同樣也應當享有同意權。其次,對于履行了扶養義務的繼父(母)而言,在其年老體弱,需要他人贍養時,他們有權利要求繼子女履行對其的贍養義務,當然,他們也可以放棄這一權利。同理,對于對繼父(母)履行了贍養義務的成年繼子女而言,他們也有選擇權。即他們可以放棄對繼父(母)遺產的繼承權,而僅僅保留名義上的繼父母子女關系。法律應當尊重當事人的自由選擇權,當事人自己達成一致,對當事人各方都有益處。只有這樣,才能有利于再婚家庭關系的和諧穩定與持久持續,有利于繼子女的健康成長和繼父(母)合法權益的維護。
所謂不完全收養,是指養子女被他人依法收養后,與生父母未完全終止親子關系,相互間仍保留一定的權利義務的一種收養形式。[5]我國澳門地區稱之為簡單收養。法國、阿根廷、保加利亞等國家都把這種形式作為解決收養成年子女的一種重要方式。[6]如前所述,在形成扶養關系的繼父母子女關系中,繼子女與生父母和繼父(母)之間形成了雙重親屬關系,繼子女既與生父母相互間享有法律上的父母子女間的權利義務,又與形成扶養關系的繼父(母)相互間享有法律上的父母子女間的權利義務;反之,形成扶養關系的繼父(母)繼子女和自己的生子女相互間也具有雙重親屬關系(即權利義務關系)。但如果按照我國現行的《收養法》規定,如果繼父母子女間建立了收養關系,則繼子女與其生父母就必須終止相互間的親屬關系及其權利義務關系。如此一來,就會帶來很多問題。一方面,在生活中,由于繼父母子女關系的不確定性,有的繼父(母)對繼子女的扶養是臨時性的,或者時斷時續,[7]194如何判斷當事人是否“形成扶養關系”,有時有一定難度。另一方面,由于我們國家目前實行的是完全收養制度,繼子女一旦被繼父(母)所收養,在辦理收養登記手續后,就與繼父(母)形成養父母子女關系,而與自己的親生父母脫離了父母子女關系。特別是在計劃生育(“一孩”生育政策)時期,一對夫妻只能生育一個孩子,即便因為父母離婚,未成年子女只能與父或母一方共同生活,但父母子女的血緣關系依然存在。即便是因生父母再婚而被繼父(母)收養,子女與生父母仍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人為地隔斷其親情聯系與血緣關系,既不現實,也有悖于人之常情。這事實上也不利于繼父母子女(養父母子女)關系的穩定。因此,建立不完全收養制度,既有利于繼子女權益的保障,使他們得到更多關愛與照顧,也有利于使他們更自然愉快地融入重組后的新家庭,使繼父母子女關系的穩定性大大增強。
綜上,為了鼓勵繼父(母)與繼子女之間建立起擬制血親關系,筆者建議在制定《民法分則》“婚姻家庭編”時,應當引入不完全收養制度,并使之不僅適用于成年收養領域,而且也適用于繼父(母)收養未成年繼子女的情形,以順應我國人口老齡化的需求,進一步擴大收養范圍,優化收養制度“育幼”與“養老”功能,密切婚姻家庭關系。
對于已形成扶養關系的繼父母子女關系能否終止(即解除,下同)的問題,我國《婚姻法》并未作明文規定,也需要在編纂《民法分則》“婚姻家庭編”時一并考慮。在司法實踐中,對此一般都區分不同情況分別認定與處理。首先,在再婚關系存續期間,對于尚未成年的繼子女與繼父(母)的關系,原則上是不能解除的。其次,在繼父母子女一方死亡、繼父母離婚、雙方協議解除、訴訟解除等情形下,繼父母子女關系可以終止。[7]195對于未形成扶養關系的繼父母子女而言,他們之間的姻親關系隨之解除。而對于已形成扶養關系的繼父母子女而言,筆者認為,可以產生以下效力:
第一,生父與繼母或者生母與繼父離婚時,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審理離婚案件處理子女撫養問題的若干具體意見》第13條的規定,對曾受其撫養教育的繼子女,如果此后繼父或者繼母不同意繼續扶養的,則仍應由該繼子女的生父母扶養,繼父母子女關系由此解除。但如果繼父(母)愿意繼續扶養,且該繼子女的生父母同意的,則可以允許其繼續扶養。[8]繼父母子女關系不解除。值得指出的是,當繼父母子女關系依法解除時,繼父(母)無權要求繼子女或其生父母返還曾經支出的撫養費。因為雙方之前形成了擬制血親關系,繼父(母)據此對繼子女進行了扶養,這乃是一種法定義務,[9]149-150不存在返還費用的問題。
第二,與繼子女共同生活的生父或生母一方死亡的,繼父(母)仍應繼續扶養繼子女。除因繼子女的生父母要求領回扶養且繼父(母)同意的以外,繼父母子女關系不能自然解除。
第三,一般情況下,已由繼父(母)扶養成人且獨立生活能力的繼子女,其與繼父(母)所形成的擬制血親關系不能因生父與繼母或者生母與繼父離婚而自然解除。該繼子女應當承擔贍養曾經撫養教育過他們的繼父母的義務。當然,如果雙方關系惡化,經雙方協議或者一方請求,可以由人民法院解除其擬制血親關系,但即便如此,成年繼子女仍然須承擔喪失勞動能力、生活困難的繼父母的贍養義務。
第四,已由繼父(母)扶養成人且具有獨立生活能力的繼子女,在生父母死亡時,無論繼父母子女關系解除與否,均應當承擔對繼父(母)的贍養義務。
如前所述,“形成扶養關系”的繼父母子女是父母子女關系中的一種特殊類型,“形成扶養關系”的繼子女與生父母和繼父(母)之間會形成雙重親屬關系。此外,由于一些當事人的婚姻狀況的復雜性(即多次結婚),在現實生活中,還存在多重有扶養關系的繼父母子女關系。即有的當事人有過多次婚姻關系,先后與多個繼子女形成并保持有扶養關系的繼父母子女關系,于是出現了多重有扶養關系的繼父母子女關系。我們法律目前對雙重親屬關系的規定還比較原則,對多重親屬關系的法律規制作尚處于空白狀態。特別是對于獨生子女家庭而言,如果生父母一方或者雙方多次結婚,未成年子女隨生父或者生母一方與繼母或者繼父共同生活,形成了多重繼父母子女關系后,雖然他們在未成年時期受到生父母和繼父(母)的悉心照料,后長大成人并具有了獨立生活能力,甚至已經獨立生活,但隨著我國人口老齡化和老年社會的到來,將來他們可能要承擔非常繁重的贍養四位甚至多位老人的重任。就雙方的負擔而言,一對夫妻撫育一個孩子,與一個孩子或者一對夫妻贍養二位老人,甚至是四位以上的老人,應當說后者的任務更加艱巨。在養老制度還在逐步完善過程中的今日中國,對于此類特殊類型的當事人來說,是一個嚴峻的挑戰。此外,在繼子女與繼父(母)形成擬制血親的情況下,還可能出現“名義型”繼兄弟姐妹和“撫養型”繼兄弟姐妹等復雜情況。如果子女隨多次重組家庭的生父母共同生活,可能還會形成多個“名義型”繼兄弟姐妹和“撫養型”繼兄弟姐妹。這是重組家庭所帶來的新問題。立法上如何平衡雙重甚至多重繼父母與繼子女、繼兄弟姐妹間的利益,有效調整雙方甚至多方當事人的權利義務關系,將是立法機關面臨的一個新課題與新挑戰。當然,在下列 種情況下,不會形成多重親屬關系:一是生父與繼母或者生母與繼父離婚時,經雙方協商,繼父或者繼母同意離婚后仍由其繼續扶養該未成年繼子女的,則原有的已形成的扶養關系仍然繼續存在;二是生父與繼母或者生母與繼父離婚時,繼子女的生母或者生父領回自己扶養或委托父母(即孩子的祖父母或者外祖父母)扶養的;三是生父母一方死亡時,繼父(母)不愿意繼續撫養繼子女的,由孩子的祖父母或者外祖父母領回扶養的。在上述情況下,即便是該子女的生父或者生母隨后又再婚,該子女也不會與“新繼母”或者“新繼父”形成新的有扶養關系的繼父母子女關系。[9]150但是,在生父母死亡,繼父(母)又愿意扶養該繼子女,且再婚后繼父(母)的新配偶愿意共同扶養該繼子女的情況下,該繼子女就會與“新繼父”或者“新繼母”形成新的有扶養關系的繼父母子女關系。筆者認為,對于此類問題,除了采用繼父(母)繼續直接扶養未成年的繼子女、由生父母領回扶養、由祖父母、外祖父母領回扶養外,還可以由當事人通過自行協商或者訴訟解除前一個繼父母子女關系等具體辦法,以盡量避免雙重甚至多重繼父母子女關系的產生外,在未來立法上也應當對雙重和多重有扶養關系的繼父母子女關系予以必要的限制與規范,以減少錯綜復雜的家庭關系的產生。筆者建議,為了有效應對這種比較復雜的法律關系,在制定《民法分則》“婚姻家庭編”時,應對這一問題應當予以重視,組織專門力量進行廣泛調研和深入研究,提出內容全面的有效解決對策,為立法設計和完善我國重組家庭方面的法律規范貢獻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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