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千懿
(四川省綿陽中學)
2013年,南京發生一起女童餓死事件。當事人樂某育有兩女李夢雪(2歲5個月)、李彤(1歲3個月),由樂某及其男友李某兩人共同撫養。樂某男友因犯容留他人吸毒罪服刑,樂某作為兩個女兒的唯一監護人,獨自承擔撫養義務。但樂某在獨自撫養期間,一直怠于履行撫養義務。2013年4月,樂某為兩個女兒預留少量食物、飲水后,將兩女兒置留家中主臥室內,用布條反復纏裹窗戶鎖扣并用尿不濕夾緊主臥室房門后,鎖上大門離家。據調查此后,樂某多次從社區領取救助金,但救助金只是用于吸食毒品與上網,直至6月21日,兩女童餓死家中,而期間樂某從未回家。2013年9月,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公開宣判,被告人樂燕犯故意殺人罪,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鑒于適時的法律法規無法適用,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民政部聯合頒布《關于依法處理監護人侵害未成年人權益行為若干問題的意見》,于2015年1月1日實施。次年5月,最高法院發布了12起未成年人監護權撤銷的典型案例,而這樣的監護人濫用監護權而侵犯被監護人利益的社會現象才逐漸浮出水面。
2017年3月15日,全國人大表決通過《民法總則》,而其中規定的第36條、第37條、第38條規定了撤銷監護權的適用于程序,該規定較為籠統,也并未對其中的操作性與后續的監督保障性進行完善的規定,即確認了公權力介入的合法性與法官足夠的自由裁量權,但并未對現行監護制度進行完善地構建。
1.內涵
《民法總則》第36條規定以下三種法定撤銷監護人情形,分別為:實施嚴重損害被監護人身心健康行為;怠于履行監護職責,或者無法履行監護職責并且拒絕將監護職責部分或者全部委托給他人,導致被監護人處于危困狀態;實施嚴重侵害被監護人合法權益的其他行為的。其中,第一種情形與第二種情形包括了監護人實施的積極行為與消極行為;第三種情形為兜底條款。
同時,《民法總則》第36條也帶著較為濃厚的公法干預色彩。現有規定對于有權提起撤銷監護人資格訴訟的主體包括其他依法具有監護資格的個人或者有關組織、政府部門等(關于依法處理監護人侵害未成年人權益行為若干問題的意見》第27條第1款規定:“下列單位和人員有權向人民法院申請撤銷監護人資格:(一)未成年人的其他監護人,祖父母、外祖父母、兄、姐,關系密切的其他親屬、朋友;(二)未成年人所在地的村(居)民委員會,未成年人父、母所在單位;(三)民政部門及其設立的未成年人救助保護機構;(四)共青團、婦聯、關工委、學校等團體和單位”)。《民法總則》第36條規定:在有關的個人和民政部門以外的組織未及時提起監護人資格撤銷訴訟時,民政部門應當向法院提起。在此,民法總則強化了政府義務與權力,在合法性上有所依據,具有很大的進步性。但如何更有效地促使政府部門切實履行該職責還依賴于實務部門加強與政府部門的溝通協調,通過聯席會議等確定具體的監督實施細則。此外,撤銷監護人資格屬于監護人資格的相對終止,如被監護人的父母或者子女被撤銷監護人資格后,確有悔改表現的,經其申請,法院在尊重被監護人真實意愿的前提下,可視情況恢復其監護人資格。此時,法院指定的監護人不再履行監護職責,此乃出于照顧被監護人生活考慮。值得注意的是,恢復監護人資格的對象范圍僅限于被監護人的父母或子女被撤銷監護人資格后提出的申請。
2.潛在問題與應對
(1)證明困難
監護制度依附于親屬關系,但法律對于家事糾紛往往不會采取積極主動的干預。結合婚姻中的家暴問題來看,法院也往往采取不告不理的態度,這種立法理念,一方面,目的在于減少公權力對私人生活范疇的干涉;另一方面,也在于防止司法成本的過度浪費。因此,盡管監護制度已經在立法上有所前進,但由于調整客體仍然屬于家事范疇,首要面臨的就是證明問題,即如何證明監護人實施了損害被監護人權益的行為或者消極履行監護職責。
一方面,監護人不當行為取證困難。首先,監護人發生不當行為的場所難以為他人所得知——大部分發生于房屋中,房屋作為私有財產往往排除了他人接觸的可能,因此就會存在天然的他人了解監護情況的屏障。其次,監護人發生不當行為,往往被監護人權利難以從他人處得到幫助。一方面,監護人對被監護人有著更甚他人的親屬關系(如親子、夫妻較之于等),他人難以逾越原本的倫理秩序對監護人的行為進行約束;另一方面,鄰居、居委會等非親屬關系對象也往往難以進行調節與監督,尤其在現代社會居民日趨小家化、社區概念逐漸淡化、搬遷頻繁,非親屬關系的他人很難介入某一家內部事務,并且現行法規也只是倡導他人幫助被監護人,而非實質義務(《關于依法處理監護人侵害未成年人權益行為若干問題的意見》第6條第1款:“學校、醫院、村(居)民委員會、社會工作服務機構等單位及其工作人員,發現未成年人受到監護侵害的,應當及時向公安機關報案或舉報”)。再者,在由其他具有監護資格的個人、有關組織或者政府部門擔任監護人的情況下,因其與被監護人通常并非一起生活,其對被監護人的具體生活情況、財產處分狀況并不了解。若讓其他具有監護資格的個人、有關組織或政府部門承擔舉證責任證明監護人的行為致使被監護人權益受損,則背離了民法的初衷。
另一方面,對于不當行為的判斷標準較為模糊。監護人不當行為也難以界定,為保護被監護人利益在不當行為規定中不宜使用列舉式,因此法官在此點上具有一定裁量權,那么難以避免的會產生對“嚴重損害身心健康”與“怠于履行監護職責”的不同判斷,造成一定的司法參差不齊。更重要的是,被監護人是否真正受到影響往往非常難以判斷,以失去民事行為能力的人來說,如智力缺陷、生活無法自理的被監護人來說難以正確表達自我意見,以未成年人來說,如因冷暴力這種為隱蔽性的不當行為,可能使得被監護人心理疾病、同時也不愿意與外界交流監護人行為,而有些心理影響如不合理考慮則可能對被監護人產生持續的危害。
(2)后續監護問題
當監護人被撤銷監護權,被監護人該何去何從?雖然對于法定監護人的順序早在《民法通則》中有所規定,但被監護人的安置問題仍然面臨重重困難。
首先,如何評判被監護人資質的問題亟待解決,現行民法對于監護人的監護能力規定的較為片面,當面臨被監護人為未成年人時,不但要考慮監護人的監護能力,仍然要從倫理道德、性格特點、生活習慣上審慎考量,而這些不僅需要法官適當的自由裁量,更應當需要法律法規的方向性指引。
其次,繼任監護人的權能范疇尚不明確,一般來說,繼任監護人的承擔起原本與親權一體的監護權,監護權雖然名為權利但更多強調的是照料被監護人的義務,因此當監護落入關系較為疏遠的他人范疇內,甚至是置于單位監護之下時,是否能保證權利義務相適應也有一定問題。如未成年人的日常生活開支,學習教育費,醫藥費用等,如果繼任監護人支出的這些費用得不到補償,可能就會打擊其履行監護職責的積極性,進而將這些不利后果轉移到未成年人身上。
再次,恢復監護權的審查期限存在不合理。《民法總則》中規定了父母申請恢復監護資格的最低期限為3個月,當然對被監護人實施故意犯罪的監護人排除在外。但是,3個月是否能夠使得監護人確有悔過、反思監護中的錯誤,仍然稍顯不妥。對于“確有悔過表現”的判斷標準,主要考量的是監護人是否在思想上、行為上有所改變,但顯然對于監護人來說,改變并非一朝一夕,尤其在思想上更是無法從三個月中得以窺見,甚至會發生再次獲得監護權后變本加厲懷有報復心理,則對被監護人來說產生更大的傷害。
在監護權撤銷這一問題上,《民法總則》已經給出了明確的信號,即當被監護人面臨利益侵害時,應當由法院介入原本的民法關系。但在實踐中,公權性質的司法權調整原本私法性質的監護權,往往會陷入一個困境:一種是介入過度而撤銷監護權,使得被監護人無法得到合適的身心發展,如撤銷父母對未成年人的監護權;另一種介入不足而難以判決撤銷監護權,使得被監護人持續性地受到利益侵害,也有悖于立法初衷。因此,法院應當努力避免這兩者的失衡,既要審慎適用《民法總則》中的相關規定,保持公法介入的謙抑性,也要充分從被監護人角度考慮,保障人權,最大限度實現立法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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