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莉
(貴州民族大學,貴州 貴陽 550025)
《鏡花緣》的作者在無情抨擊社會丑陋之時,真情流露出了他對心中理想社會的構想。作者創設并使用多種空間敘事手段,設置故事情節,銜接地理轉換,塑造人物性格。把夢境空間、時間空間當作時間發生轉換的手段;把地理空間、海外空間用作設置地點的方法;把花園空間當作百花仙子活動的場所。文章從敘事學角度探尋其充滿神奇、大同色彩的社會理想和文學敘事空間。
《鏡花緣》采取了“因情成夢”的夢境空間敘事。第一處夢境:唐敖的妻子林氏夢見自己來到絢麗的山崖,醒來就生下女兒,取名小山。這場夢境充滿了隱喻的意味。此山崖就是蓬萊山,“五彩”象征色彩繽紛的花朵。“小山”暗示她就是蓬萊山的百花仙子。這個夢第一次提到作者理想中的才女形象——百花仙子,推動情節進一步發展。
另外一處夢境:則是發生在小說主人公唐敖官場失意之后。唐敖千辛萬苦中了探花,卻又被人揭發曾與逆反者有瓜葛,不幸被朝廷罷為秀才。經歷了打擊的唐敖想尋找一個世外桃源發泄情緒。唐敖在迷迷糊糊的時候,偶然進入“夢神觀”,見到了一位老人。老人提示他到海外尋找淪落外地的十二名花,使她們返回故鄉。如果再能堅持修煉,自然就可以得道成仙。
唐敖雖然在內心深處存在著做官和隱世的極大矛盾,但是他仍然聽從于自己的內心,執迷于尋找到一個理想的社會。于是,他真的在這個虛幻的空間里,情感得以釋放,在夢境的引導下去外洋尋找百花仙子,開始去追求自己心中的理想社會。
時間詞語筆錄著唐敖、多九公巡游的進程始末。他們經過君子國正是“青藤薜荔”的春天和夏天的過度期;行至黑齒國“才交初夏”;路過壽麻疆界“業已交秋”;到達智佳國看燈玩耍那天正是“中秋佳節”;爾后是“小陽春當令”、“新春”、“季夏”、“殘冬”,往后是“新春”、“新正”、“三月三”,文中還屢次用“走了幾日”、“過了幾時”等承上啟下。最終,唐敖在幻夢中的出游已走了九個月,活動痕跡遍及三十多個國家。作者在唐敖游覽境外各國的歷程中,架構了一個假造的時間空間和地理空間,由此顯現了作者理想社會的樣子。
地理空間的怪誕和虛異是與時間空間的變化相對應的。唐敖游歷的各國真的是光怪異常、荒誕陸離。例如,軒轅國在“禮范義維范”的引領之下,國君“為人賢明,和顏悅色”,子民“屈己從人,亦甚和藹”,是個“文明之邦”;君子國的國君能獨善其身,虛懷若谷,平易近民。子民謙虛懂禮,即使是在人多的集貿市場,也是藹然可親的樣子;大人國的民風淳厚、憨樸,子民不做損人利己的壞事,都爭著做益于他人的好事;黑齒國的子民滿腹長才,不可斗量。在這些國家中有人們希翼的國君形象、官宦形象、國民形象,顯現了作者理想社會的樣子。同時,作者用夸誕、浮夸、調笑的手法嘲諷社會上奸偽異常、居心不端、狹隘自利的人,并且塑造了海外多個具有譏誚意味的國家與其形成強烈對比。例如,翼民國的民眾很偽善,喜歡聽別人諂諛、逢迎;女兒國的國君“淫亂無度、陰險惡毒”;豕喙國的民眾愛扯謊,因此每個人都長著豬嘴;兩面國的民眾有多重人格,對待身份迥異的人用不同的面目;結胸國的民眾好逸惡勞;毛民國的民眾特別慳吝、小氣;靖人國的民眾爾虞我詐,世態炎涼,表里不一。
作品中運用的外貌敘事的手法多樣豐富,描寫了奇異諸國民眾的外貌特征,原來幻想世界中的人物可以長得如此奇誕。且看《鏡花緣》中的有關描寫:第十四回描寫兩面國的人民:“頭戴浩然巾遮住腦后,只露出來藹然可親的正臉。然而后面卻遮著一副殘暴的樣子,青色的臉、鼠眼、齙牙、鷹鼻,鋼刀一樣的舌頭若隱若現”。《鏡花緣》中類似此類的書寫,實質是給與外貌描寫另一層敘事含義,對他們進行了文采化的譏嘲。
福柯認為:“烏托邦是同社會的真實空間維持呼應或倒置的關聯的地方。它是社會自身或是社會的背面,但從根本上說不是現實的空間。”后來,唐敖找到了一個逸想的桃花源——小蓬萊。他在這個靈魂梓鄉里修煉成仙,不再外出。小蓬萊仙境是作者李汝珍架構的烏托邦。作品中“編造的烏托邦——小蓬萊”屬于“可能的世界”之一,作者以敘事為手段去尋覓希翼化、夸姣的“可能的世界”。“小蓬萊”仙境是李汝珍面對越來越人心不古、衰敗腐朽的社會所構筑的理想社會,這顯然是對他所生活的黑暗丑陋社會的有力否定和反抗。主人公唐敖和唐小山最終離開錯綜復雜的俗世,進入了虛無縹緲、清凈無爭的神仙世界修行。在作者憧憬的社會中,有能寬厚仁義、善于納諫、選賢任能的明君,有忠于國家、敢于薦言、不畏強權的賢臣,還有相敬如賓、相親相愛的百姓。
可以看到,時間和空間的變幻,一開始就暗意著故事的開展本身就是極其奇談怪論的。大量的時間飛躍和空間調動,令作品逾越時空的約束,將假造與實際精妙地串聯起來,敘述的故事因此充滿了奧妙莫測感和乖謬感。作者借著時空紛亂的幻境之行詢叩社會道德,極力反抗現實社會,并且通過在這一假構空間遇到的逸聞趣事傳達了作者憧憬理想社會的愿望。
作者在選取書中女性人物的活動空間時做了獨特設置:花園空間成為故事發生的主要場所。《禮記》“內則”和朱熹《家禮》認為男女有別,表現為建筑上的內外空間和“男人管理外面,女子管理家里”的社會性別角色定位。艾梅蘭認為,“閨房是婦女活動的內部空間,花園有時被當作婦女閨房的一種向外敞開的延伸,是婦女活動的外部空間”。事實上,在元明清小說戲曲史上,花園這一場景是人物活動及故事發生的重要場所。《西廂記》《牡丹亭》《墻頭馬上》中的后花園是崔鶯鶯、杜麗娘、李千金等閨閣女性寄托情感、追求愛情的理想園地;《紅樓夢》的花園——“大觀園”是女子們活動的空間,作者借助花園展示了女子的“情”;《鏡花緣》的百名才女的活動也總是與花園意象聯系在一起,作者則借助花園演繹女子的“才”。例如第一回,百花仙子在天上的花園:蟠桃園因賭約下凡歷劫,引出故事緣由。第四回,武則天下詔催花是在地上的花園里進行的。武則天賞完雪特別開心,趁著酒興要到御花園賞花。她來到群芳圃,看到花木都是枯枝敗葉,十分惱怒。正要再去上林苑賞花,也被告知無花可賞。武則天怒氣大發,下旨催花。第二天果然百花都承旨開放。由于百花違背開花時節,被貶到人間歷經考驗。由此作者引出了下文的故事展開。小說后半部分里的晚芳園、凝翠館、紅文館、百藥圃是百位才女大顯身手、流露才華的花園。其實,姹紫嫣紅、生機勃勃的花園是美麗的,是一個真實存在的現實空間。它代表了世間的許多美好事物,象征青春、自由、生命、愛情、理想,是一個有情的天地,是一個生機勃勃的世界。這里的花園是一個具有獨特審美意蘊和象征意義的意象。選取在花園空間中塑造理想社會中的女性形象,這是作者審美情結的反映,花園寄托了作者對女性想要追求自由、平等,渴望實現展示政治才華,立業立德,與男子平分天下理想的肯定和贊揚態度。
綜上所述,藝術源于生活,美好的想象往往是對黑暗現實的否定和反抗,與作者的境遇和心態有密切關系。李汝珍與唐敖有著非常相似的人生經歷,作為文人,他一生沒有參加科舉考試,而是傾心于文學創作,只是為了在小說中寄托他的理想。小說的前半部中,作者虛構出了三十多個奇邦異國。作者寫唐敖游歷海外,不斷尋找適合他們生存的空間,實則是表達作者對現實空間的不滿。小說的后半部中,作者更大膽的塑造了一百多個才女。她們才學驚人,精于醫學,義膽俠腸,深通武術,都是女中奇才。胡適這樣評價李汝珍的《鏡花緣》:“是一部討論女性問題的小說”,“沒有一人能把幾千年來中國的婦女問題寫的如此深遠、懇切、哀而不傷”。文中描寫的三十多個奇形怪異的社會空間和一百多個女性形象凸顯出作者的社會理想。作者渴望構建的理想社會是:第一,人人向善的至善社會。像大人國一樣,人們心地善良,沒有貪念、惡念。第二,淡泊名利的清凈社會。如君子國一樣,國民淡泊名利,不爭搶,反而謙讓。第三,人人遵守禮義的和諧社會。如軒轅國一樣,國君禮賢下士,與民同樂。第四,女子揚眉吐氣的平等社會。女子可以像在女兒國一樣,彰顯才華,參與國家治理,與男子同放光彩。第五,鏡花水月的神仙世界。主人公唐敖和唐小山最終離開俗世,進入了撲朔迷離的神仙世界修行。“小蓬萊”仙境是李汝珍面對越來越人心不古、衰敗腐朽的社會所構筑的理想國度,這顯然是對他所生活的黑暗丑陋社會的有力否定和反抗。
[1]李汝珍.鏡花緣[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2004.
[2]傅修延.中國敘事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6.
[3]福柯.另類空間[M].王喆,譯.世界哲學,2006(6):52-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