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應該相愛在失去之前

文/火靈狐

我們每一個人，都有權利成為自己想成為的那個人。

匹配

我失戀了。

這真是一件要命的事。

因為在我們這座城市，單身有罪。一個成年人一旦陷入單身狀態，很快就會有警察登門拜訪。接著我會收到一張罰單，如果三十天后還是找不著對象，那么我就會被送進“那個”醫院。

據說“那個”醫院里的病人每天都要面壁，反省自己的錯誤：一定是因為你性格爛、脾氣差或者情商低，不然為什么別人都能找著對象，就你不能？

這說明你有病，得治。

當然，會有醫生、護士幫你“治病”的。我的一位學姐就曾經是“那個”醫院的病人。當年她病得不輕，一心追求獨身主義，她把罰單撕得粉碎，被拖進醫院時還振臂高呼“單身無罪”。

半年后她出院了。手挽著一位同樣穿著病號服的先生，兩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他們一走出醫院大門就直奔婚姻登記處。

現在她是三個孩子的媽。說到先生出軌，她笑容恬淡：“沒關系的，只要他不跟我分手就好。”

由此可見“那個”醫院有多可怕，讓人寧可忍受一段名存實亡的婚姻，也不想因為單身而再進一次“那個”醫院。

一想到這里我就嚇得渾身發抖，同時我又感到無比憋屈。我明明已經這么努力，可我還是失戀了。我的眼淚“吧嗒吧嗒”掉落在地上。

“叮咚”，門鈴聲響起。

我抹著眼淚去開門。

門口站著一位身著警服的女士，四十多歲的模樣，不茍言笑，樣子很嚴肅。“是上官福氣小姐嗎？”她問我。

我點點頭。

“請問您現在是單身嗎？”她盯著我，眼神銳利。

我羞愧地低下了頭。

“原因？”

我囁嚅道：“其實我也不知道……”

“呵。”她輕笑，似乎見怪不怪，掏出紙筆記錄，“他跟你說的最后一句話是什么？”

我仔細回想。那天下著大雨，眼看其他姐妹一一被男友接走，我心生煩躁。撥打他的電話，一時無名火起，大聲斥問“：你在干嘛！”

他語氣不悅，反問道“：你吃炸藥了？”

“你看看外面！”“外面怎么了？”“下雨！下這么大的雨你就沒想過我可能沒帶傘嗎？”

“這么點小事，至于發這么大火？明明名叫福氣，卻總愛亂發脾氣。”

我冷笑：“是，我沒福氣，所以只配有你這樣的男朋友。”

他說：“你想我去接你就明說啊，好好說話不行嗎？你現在在哪里？”

“不，我不求人，不來拉倒，誰稀罕！”

“上官福氣，”他突然提高音量，“夠了。”

我越戰越勇：“夠了？是的，我也覺得夠了，我受夠了。”

“既然如此，那就分手吧。”

這是他跟我說的最后一句話。如今回想起來，我不禁錯愕，什么，就這樣分手？這算什么？

女警不慌不忙地填寫表格，她在分手原因那一欄上寫：積怨。

我幾乎跳起來：“不不不，我們是戀人，哪來的怨恨？”

她看了我一眼，也不說話，只是按了一下手里的儀器，“嘀”一聲，吐出一張罰單來。

“簽個字。”

我顫抖著接過。

這時她突然開口：“這是你第一次談戀愛？”

“是。”數據顯示我與他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呵，難怪。我做過大量功課，他也是。我們驗過血型，測試過星座，算過八字……我們是最般配的。我捂住嘴，泣不成聲。我以為準備得如此周全，就定能白頭到老，一輩子都不用擔心淪為單身被抓進“那個”醫院。

“愛情需要維系，不是找到一個數據匹配的人就可以高枕無憂的。維系感情是一場持久戰，艱苦卓絕，是對一個人的智商、情商、耐力的全方位考驗。這是一個優勝劣汰的世界，小姐，輸掉愛情的人猶如敗犬，遲早會被淘汰。我給你一個忠告。”

“是什么？”我淚眼婆娑。

“速速忘懷前任，開始一段新感情。”

“可我想跟他談談，也許我可以道個歉？”

“他的名字？哦，罰單名單里并沒有這個名字。”

“什么意思？”我呆住了。

女警同情地望著我：“說明他已找到新戀人了。”

破壞者

我坐在椅子上，環顧四周。女警告訴我，憑罰單到戀愛扶助站可享受免費愛情指導。

整個扶助站都是粉色的，到處都有紅桃心。一個年輕的工作人員滿面笑容地走向我，我連忙起身。

“快請坐，上官小姐。”她也拉開椅子坐下，“這本《戀愛速成手冊》您收好，只要按照手冊里的去做，保證您在三十天內找到對象！”

“真的？”我抓緊那本粉色小冊子，有點意外，又有點感動。

“加油，出門左轉就是戀人介紹所，祝您早日找到新的戀人！”

我疾步走在通往戀人介紹所的小路上，握緊拳頭，躊躇滿志，腳步輕快得幾乎要飄起來。可偏偏就在此時，一個不明物體探出灌木叢，橫在了小路中央。我腳一踉蹌，整個人便跌了出去。沒等我驚呼出聲，突然就有股怪力拔地而起救了我一命。我只覺得雙腿被什么東西緊緊絆住，低頭一看，只見一個長絡腮胡子的陌生男人坐在地上，一手抓住我的腿。我上下打量，繼而驚呼：“你是破壞者？”

并不是所有單身主義者都能像學姐那樣被治好。這座城市里有一批頑固分子，他們軟硬不吃，甚至從醫院“越獄”，市民們稱他們為“破壞者”。

我有些好奇地望著他。這是我第一次與一個破壞者面對面近距離接觸。他友好地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剛睡醒伸個腿，絆到你了？”他的聲音意外的好聽，好像一朵云，軟軟的。

“還、還好。”

要是在過去，我會第一時間報警：“喂，110嗎，前方有只‘單身汪’！”可此時此刻我也單身，心有戚戚。

他也不理我，自顧自地從身下掏出一把吉他，盤腿，把吉他抱在懷里撥了兩下。一股樂聲如流水淌過——

亡命之徒，你為何執迷不悟?

你正在走向一無所有，

你應該讓一個人愛你，

在一切都太遲之前……

我靜靜地站在一旁，聽他把歌唱完。他專注地望著琴弦，有風吹起一地落葉，我抬頭看著一片葉子從路面騰空而起，竭盡全力飛向天空，在陽光下盤旋。良久才落下，輕輕落在琴弦上，好像一個休止符。

“福氣？”他放下吉他，拾起腳邊的一張紙，看了一眼，再遞給我。

“是的，我叫福氣。我太祖母給我取的名字。她說很多事光努力是不夠的，還需要福氣。”我接過罰單，塞進口袋，“你呢？”

“游北。我太祖父取的。他掐指一算說我心愛的女孩在北方，所以游北，游蕩去北方。”

“真的？那么在找到她之前呢？你仍堅持單身？就不怕被送進醫院？”我好像著了魔，情不自禁坐下來。

“怕啊。”他瞇著眼睛笑起來，“我怕跟他們一樣，一輩子都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么感覺。”

“哦。”

“你呢？你失戀了？痛苦嗎？”

“當然。”

“因為不能跟他在一起？”

我默然。不，不是的，是因為害怕單身。我并不在乎跟誰在一起，我只是害怕孤獨，害怕與眾不同。

我頹然：“你這樣等，就一定會等到嗎？

“誰知道呢。”他笑起來。

我認真地說：“真的，你得去找，不能只在這里等。”

我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走啦，我要去找了。對了，你還沒告訴我呢，醫院可怕嗎？”

“一點也不。”

“哈。”我忍不住笑起來。

他也笑了：“你這么酷，他們會反過來怕你的。”

販賣自己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說我酷。

以前我覺得酷不是一件好事，聽話才是。比如現在我坐在一個眼鏡男的對面，聽他絮絮叨叨地講婚后一三五他洗碗二四六我拖地，這一點都不酷。

“上官小姐，”他推了推眼鏡，嚴肅地說：“接下來我們需要談談冰箱。”

“冰箱？”

“是的，冰箱。我注意到你的冰箱是標準版，而我的是迷你款。你的冰箱耗電更大，所以住到一起后，電費要麻煩你多分擔一些。”

我啞然失笑：“住一起？誰要和誰住一起？”

眼鏡男錯愕：“不是你跟我嗎？”

我終于抑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這是一個多么荒誕的世界，我們因為恐懼城市的懲罰而拼命尋找另一半。我們坐在戀人介紹所里，像販賣豬肉、牛肉一樣販賣自己，并竭力討價還價。誰都想把自己賣個好價錢，誰都想多占一點對方的便宜。我們不停地抬手看表，焦慮不安，生怕再晚一會兒就會被警察以單身的罪名給帶走。

可在這樣的世界里，卻有一個男人背著吉他四處游蕩，說他心愛的女孩會出現在北方。

他無視一切世俗規則，躺在草地上呼呼大睡。睡醒了就揉揉眼睛，笑嘻嘻地胡說八道。

眼鏡男不高興了，他問道：“你是在嘲笑我嗎？”

“不不不，我是在笑我自己。”我指著右前方，“看見那個女生了嗎？我看過她的資料，她的冰箱也是迷你款。快去吧，整個介紹所只有她的冰箱跟你的是同款。”

“真的？”眼鏡男半信半疑，“那你呢？我聽說你距離deadline（最后期限）沒幾天了。”他面露擔心。

雖然他很小氣，但其實還是一個善良的人啊。我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自有打算。”

我走進盥洗室，對著鏡子拭去粉底、腮紅、唇膏，從背包里翻出破洞牛仔褲、鉚釘皮夾克，又把淑女裙套裝塞進垃圾袋。

我記得年少時我買了一件黑色T恤，我媽媽讓我趕緊丟掉，她認為我應該跟其他女孩一樣去做美甲，指尖貼滿小花；她認為我應該學鋼琴、插花，可我其實想要一輛哈雷摩托，騎著它呼嘯在月夜下；她認為所有人都應該按部就班地結婚、生子，最后波瀾不驚地衰老，可我不想循規蹈矩，我的身體里流動著反叛的熱血，我聽見它們想要沖出我的身體，對著世界奔騰狂嘯的聲音。

我推開門的那一刻，全場寂靜，正在相親的敗犬們抬起頭，呆呆地看著我，好像看到了外星來客。

介紹所的所長率先反應過來，他嚴肅地道：“上官小姐，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我聳肩：“知道。我要走了，我不談戀愛了，我要去買輛摩托車。”

“墮落！你這是墮落！”所長氣得跺腳。

我咧嘴一笑。

“警衛呢？來人啊！等不到三十天了，快把她送去醫院！現在就送——”

“咚”！一聲巨響。所長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個身影撲倒在地。

我定睛一看，居然是眼鏡男！他摁住所長，所長拼命掙扎，兩個人就好像八爪魚，在地上翻滾著張牙舞爪。

眼鏡男大聲喊道：“快跑啊上官小姐，你快跑啊！”

我愣了一下，旋即沖向大門。有一個警衛試圖攔住我，我一頭撞上去，所長掙扎著起身，有些氣急敗壞：“反了！反了！你們這些敗犬！敗犬！”

眼鏡男“嗷”一聲又撲了上去。

“去啊，快去啊！”眼鏡男的眼鏡摔碎了，他大聲嘶吼，“我做不到的事，我想做的事，就都拜托給你啦！”

對與錯

游北給我帶來眼鏡男的消息時，我正在擦拭我的哈雷摩托。

他把手機遞給我，屏幕上是一張照片。眼鏡男穿著病號服，一臉溫順的笑容，像個小孩似的張著嘴。一名護士站在他身旁，給他喂飯。

他再也不會感到憤怒、遺憾、不甘，再也不會小氣吧啦地跟人計較電費——這就是“那個”醫院對所謂“重癥病人”的治療方式：用藥物將他變成一個癡呆。

所以進過一次醫院的學姐才會那么害怕。

“游北啊。”

“嗯？”

“我們可是要飛過那座鐵塔的人啊。”

我站在高高的山崗上，手指向遠方。在城市的最中央，聳立著一座鐵灰色的建筑，它的周邊布滿鐵籬笆。在那座建筑里，有無數個被稱為敗犬的年輕人。他們僅僅只是不想再過隨波逐流、一成不變的生活，他們僅僅只是想找到一個怦然心動的愛人，僅僅只是如此，他們就被稱為敗犬、失敗者、怪物、病人。

可是，可是大多數人認為正確的，就一定是正確的嗎？

因為他們的人生是這樣的，所以我們也要如此嗎？

如果我們想要一個不一樣的人生，就意味著錯了嗎？

不是的啊。

所以我要飛過那座高塔，我要打開“那個”醫院的大門，我要站在那座高塔的頂峰，大聲告訴這座城市里所有的人：我們每一個人，都有權利成為自己想成為的那個人。

新世界

破壞者們聚集在城市的地下水道里，我們親切地稱這個地下王國為“新世界”。

“新世界”里有集市、酒吧，喝一杯就醉倒的游北居然是酒吧老板。混熟了以后我才知道，原來游北曾是個大提琴家。他喜歡上了樂團的女指揮，但女指揮已有未婚夫了。她流著眼淚對游北說：“雖然我愛你不愛他，但我卻不能因為你而害他單身。”

于是，這座城市少了一個天才提琴家，多了一個背著吉他流浪的破壞者。

“那么她在北方嗎？她是那個在北方的你的心愛的姑娘嗎？”

他抱著腦袋想了一會兒，“福氣你知道嗎，我聽你的，去找了，可是她結婚了，她結婚了啊——”他在我的耳畔輕聲說。

我感覺有液體順著他的臉頰蜿蜒，也濕了我的臉龐。

我拼命拍他的后背：“所以不是她啊，你還要繼續找，直到找到為止。”

他推開我：“萬一找到以后發現是你可怎么辦？”

“我怎么了？我這么酷！”

他想了想，笑瞇瞇地說：“也對。”

這時酒吧里的人越來越多，每個人的眼睛都閃閃發亮，他們都看著游北。

“是今天嗎？”他問我。

“好像是吧？”我歪了歪頭。

他舉起酒瓶，站到吧臺上，高聲道：“是今天嗎？”

他們同舉酒杯，高聲道：“是今天嗎？”

整個地下世界回蕩著我們的呼喊，那一刻，我恍惚感覺到大地的震動。

我們是在情人節那天發起總攻的。

那天晚上，我跟游北站在廢棄的鐵道上，他穿著一件黑色風衣，風獵獵揚起衣角，而他轉頭問我：“我帥嗎？”

我說：“沒我帥。”

他說：“切。”

“游北，你覺得我怎么樣？”

“這好像是要告白的節奏啊？”

“嗯哼。”

“不要。”

“什么不要？”

“我才不要被女生倒追。”

“哦。那等你有空了，你來追我吧。”

“嗯，這還差不多。”他滿意地說：“喂！上官福氣，約定了。”

他伸出手，我抬起手，“啪”，我們在月下擊掌。

不遠的遠方，我們曾經的家，平地“轟”一聲巨響，一束焰火騰空而起。

啪！啪！啪！光束一道接一道亮起。車燈匯聚成一片光的海洋，油門的呼嘯聲一陣蓋過一陣，最后形成海嘯一般的聲浪。游北的摩托車第一個沖出鐵道，飛越鴻溝與鐵網。我狠狠一腳踩下油門，哈雷便如子彈一般騰空而起，飛射而出。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我什么都聽不到，我抬起頭，明黃色的月亮像一塊琥珀，好像只要我伸出手就可以摸到它。我低下頭，城市在我的腳下，那原本令我驚懼顫抖的灰塔也變得無比渺小。

誰能想到這樣無畏的我也曾對這座城市的鋼鐵規則唯唯諾諾、惶恐流淚？

只因為那樣東西一直不肯平靜，直到有一天，一個背著吉他的男人喚醒了我。

他說出了那樣東西的名字，那兩個字，是我始終不敢說出口的兩個字。

游北說：“自由啊，自由。”

驕傲的鷹

我回到營地的時候，眼鏡男激動地跑過來，伸手摸了摸我背上的吉他。我索性解下來遞給他，他歡呼一聲，小心翼翼地接過，一路小跑著離去。

新來的隊員們大跌眼鏡：“上官姐，你能懂那傻子的意思？”

我望著不遠處的眼鏡男，他坐在篝火旁，抱著吉他，好像抱著一個最珍貴的寶貝。他陶醉地撥著琴弦，人搖來晃去，好像在彈一曲最動人的歌。

人們路過，笑道：“這傻子，又開始犯傻了。福氣，你也不管管他，一根琴弦都沒有，彈什么呢？”

我笑笑，走過去，盤腿坐在他對面。

他更開心了，搖頭晃腦的。

琴弦早就斷了，在那個被稱為血色情人節的夜晚。

那天晚上我們沖破層層警戒，沖進了那個令人膽戰心驚的醫院，警察包圍了醫院，市長帶頭喊話：“年輕人，你們這樣是錯誤的，反抗是沒有意義的，請大家做一個……哎喲，好市民……”

一個病人帶頭向市長丟了可樂瓶。

緊接著，雞蛋、番茄……所有手里能丟的東西都從醫院的窗口砸了出去。

“對啊，誰說單身就是敗犬！”有人帶頭撕碎罰單。

“我們要愛情，真正的愛情！不是你們分配的！”

市長被兩面夾攻，聲嘶力竭：“你們！你們要服從……”

然后呢？

然后催淚彈就丟了進來，高壓水槍擊倒了我身邊的同伴。我丟掉了摩托車，拼命拼命跑。突然，有股怪力一把拉住了我。

“游北！”我哭出聲來。

他滿頭滿臉都是血，一聲不吭地解下背上的吉他，交到我手里，然后又一手拖過一個人影塞到我手中：“撿到一個傻小子，交給你了！”

我定睛一看，竟然是眼鏡男。他歪著頭看著我，突然笑了。

我甩開眼鏡男，緊緊揪住游北的衣領，兩眼通紅：“要走一起走！”

“神經病。”

他像老鷹抓小雞一樣拎起我，隨手丟在一輛摩托車上，再把眼鏡男也推上去，低吼道：“快走！”

我發瘋似的掙扎：“不！我不走！我要跟你在一起！”

游北死死地按住我，有些咬牙切齒：“你看看他，你給我看著他，你還記得他跟你說過的話嗎？”

我淚眼婆娑地望著傻笑的眼鏡男。這個跟我一樣懼怕城市鋼鐵規則的人，這個小氣的財迷，在緊要關頭挺身而出，他說他不敢做也做不到的事，全都拜托給我了。

游北將我的頭緊緊按照他的胸前，他輕聲說：“所以福氣啊，我來不及做的事，也要拜托給你了。”

他就這樣頭也不回地離我而去。

我最后一次見到游北，是他從灰塔的最高處墜落而下。他像一只驕傲的鷹，寧可自己折斷雙翼，也不愿淪為獵物，被獵人豢養。

我們贏得了那場戰斗，可我們也輸了，我們失去了游北。

我永遠失去了他。

至今我仍然不明白愛情究竟是什么。

是一紙婚書攜手共白頭嗎？是不爭不吵平靜地共度一生？還是茫茫人海中匆匆一瞥靈魂出竅念念不忘？

我問過很多人，每個人都好像知道愛情是什么，又好像不知道。

但我只愛那個教會我飛翔的男人，那個對我說“自由啊，自由”的男人。

只是很可惜，直至最后一刻，我們也沒來得及相愛。

此刻，盡管我擁有了無邊無際的自由，但我卻感覺自己一無所有。

所以啊游北，你應該讓我愛你的。

在一切都太遲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