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風中的女子
——《詩經》中的女性形象淺析

畢文清

德國漢學家顧彬在《再論中國文學和世界文學的危機》一文中批評諾貝爾獎作家高行健和莫言，說他們筆下的女主人公的價值只剩下外貌，我不由得想古代女子都是什么樣的呢。今天，我就和大家一起翻閱《詩經》，看看古人眼里的她長得怎樣，都在想些什么。

《詩經》分為“風”“雅”“頌”，我們來聽聽風聲，先看《國風》部分。

《周南》里《關雎》說到了男子愛慕的是“窈窕淑女”。現代人理解“窈窕”指的是身材苗條，而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里說：“《方言》：秦晉之間，美心為窈，美狀為窕。”意即古人說“窈窕淑女”指的是內心與外貌皆美的女子。《葛覃》寫到了一位準備回家探望爹娘的女子，從詩里的描述，可以看出這位女子對農活、紡織等工作很熟悉。《卷耳》寫到一位想念遠行丈夫的女子，她采卷耳、爬高山、騎快馬，非常有活力。《桃夭》寫到美麗的新娘：“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不僅用桃花起興，寫新娘的美，更寫“宜”，和順。《芣苢》寫女子采車前草，很活潑。《汝墳》這首詩寫一位思婦，心里活動相當豐富，有喜有憂，也有對時局的認識。

《召南》中《采蘩》篇寫到蠶婦，《草蟲》篇寫到采菜的思婦，《采蘋》篇寫到女子采蘋菜祭祖，《行露》篇寫到一位決然拒婚的女子，反抗強暴，大義凜然。《殷其靁》寫到癡心的思婦，《摽有梅》特別有趣：“求我庶士，迨其吉兮”。主人公率直大膽。《江有汜》的女子略軟弱，原諒丈夫有新歡，還幻想丈夫“其后也悔”。《野有死麇》里面的女子“有女如玉”，也是很美的。

再看《邶風》。

《柏舟》寫到一位受傷而堅貞不屈的女子：“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儀棣棣，不可選也。”《綠衣》寫到被思念的女子，《燕燕》寫到遠嫁的女子，“仲氏任只，其心塞淵。終溫且惠，淑慎其身。”她們都是外貌美內在美兼具的。《日月》《谷風》《終風》寫到棄婦申怨，《凱風》寫到母親“母氏劬勞”“母氏圣善”“母氏勞苦”，《雄雉》寫到思婦，《匏有苦葉》寫到岸邊徘徊等待未婚夫的女子，《簡兮》寫一位主動吐露愛情的女子：“云誰之思？西方美人。”《泉水》寫女子思歸，《靜女》中“靜女其姝”“愛而不見”。總之，形象十分豐富。

然后說《鄘風》。《柏舟》《蝃蝀》里的少女要求婚姻自由，《桑中》有“美孟庸矣”。

《衛風》中《碩人》贊美了一位美人，是詩經中少有的費筆墨夸張寫女子外貌的：“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集中寫了手指、皮膚、脖頸、牙、額角這些部位，但給人印象最深的是傳神之筆：“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可見古代美女，是愛笑的。《氓》里面寫到女子戀愛、婚變、醒悟——“反是不思，亦已焉哉！”個性鮮明。《竹竿》寫到遠嫁的女子思歸不得，《伯兮》《有狐》寫女子思夫。

《王風》中《君子于役》寫一位農村思婦，《揚之水》寫戍卒思婦，《中谷有蓷》寫棄婦悲傷無告，《采葛》中“一日不見，如三秋兮”的姑娘是個采艾治病的勤勞姑娘。《大車》里是一位大膽又矜持的女子：“豈不爾思？畏子不敢。”《丘中有麻》里也是一位多情的女子。

《鄭風》中，《將仲子》寫了一位在愛和禮教中掙扎最后拒絕情人的女子，《遵大路》寫到了棄婦，《有女同車》寫到了美女“顏如舜華”，《山有扶蘇》寫到了一位找不到如意對象發牢騷的姑娘，《狡童》寫失戀的女子，廢寢忘食，《褰裳》中女子潑辣，責備情人變心，《豐》中女子后悔沒有和未婚夫結婚，《風雨》中妻子和丈夫久別重逢，《子衿》中女子思念情人，《揚之水》《出其東門》都是夫別妻進行囑咐，《揚之水》中“維予與女”，《出其東門》中“雖則如云，匪我思存。”表明了丈夫對妻子的忠心。《野有蔓草》寫到“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齊風·雞鳴》寫到催丈夫早起的妻子，《著》寫到等夫婿來接的女子，《東方之日》寫漂亮姑娘追求男子，《東方未明》寫妻子對丈夫不信任的埋怨。

《魏風·葛屨》寫到一個縫衣女奴和一個傲慢貴婦，《十畝之間》寫到一群采桑女子，快樂自在。

《唐風·椒聊》贊美婦女多子，《羔裘》寫一個貴族婢妾反抗主人，《有杕之杜》寫一個渴望所戀慕的人來到身邊的女子，《葛生》寫婦人悼念丈夫。

《秦風·小戎》寫一位思婦，《蒹葭》里的意中人是“在水一方”，《晨風》里女子疑心丈夫遺棄自己。

《陳風》中《宛丘》里男子愛上的是一個以巫為職業的舞女，《東門之池》里男子追求一位浸麻織布的女子，《澤陂》里寫一位懷人的女子，“有美一人，碩大且卷”。

《檜風》里《羔裘》寫一個欲奔男子又不敢內心憂傷的女子，《素冠》寫女子悼夫，“我心傷悲兮！聊與子同歸兮。”

以上是《詩經》中的“風”部分寫到女子的情況。

我們可以看到，“風”里的女子是美麗的，她們的美貌和美麗的春天可以聯系起來，是自然清純的，如“桃之夭夭”“顏如舜華”；有的是神秘的，像靜女“愛而不見”，像《蒹葭》中的女子“在水一方”。“風”里的女子是勤勞的，她們采桑、采藥、養蟬、織布等，她們生活在自然環境中。“風”里的女子在戀愛上和現代人一樣多姿多彩。有的主動看中男子，表達愛慕；有的大膽又矜持，較為掙扎，選擇拒絕、回避；有的得到丈夫的忠心表白；有的不幸被棄，被棄的有傷心哀怨、有醒悟決絕，心路歷程豐富。當然，寫女子癡情的和女子被棄的多了點，寫女子大膽潑辣的少了點，這確實可以反映出古代女子地位偏低，但是可以看到無論男子戀慕女子還是女子戀慕男子，都寫到外在美之后的品德美，也就是說神態性的刻畫占具上風。

因此回到顧彬的批評上來，我讀過高行健的《靈山》，也讀過莫言的《豐乳肥臀》，她們對女性的刻畫，偏執在肉欲層面，顧彬說的是有道理的。雖然《詩經》里面寫母親的就那幾句：“母氏劬勞”“母氏圣善”“母氏勞苦”，雖然世界文學里的女性形象也是很豐富的了，但是回到現實和審美的關系上來，女性形象、女性價值的論題一直留待挖掘。《詩經》里的女子是耐人尋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