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時代（組詩）

高凱

上海的麻雀

沒有想到

上海也有我們鄉村的麻雀

我們鄉村的麻雀居然飛到了上海

海上的風浪

以及上海灘的黑白江湖

都與麻雀沒有關系

只有摩天大廈傾斜的影子

是麻雀的濃蔭

在上海的夾縫里

一群麻雀風里來雨里去

為食而忙 個個都灰頭土臉

有著草根的卑微

上海的麻雀渺小得可憐

但上海的麻雀五臟六腑俱全

在世界面前嘰嘰喳喳

說個不停

在上海

一群漂泊的麻雀

像來自我們鄉村的一伙鄉下人

一個個刀子嘴

豆腐心

自畫像：煙鬼

我的兩只手掌

不知不覺長出了第十一根手指

一根香煙 像一截新生的親骨肉

不是在我的左手

就是在我的右手

在煙霧繚繞之中

深呼吸 是我的意識形態

許許多多金黃的日子

都化為灰燼 而我的軀體

像一個吸剩的煙蒂

在打火機和煙缸之間

因為點燃和熄滅

經受了苦難

其實 我早就不在人世了

我早就成了一個煙鬼

用一炷香 自己供奉自己

像供奉一個神仙

香火不斷

所謂的煙鬼

就是自己為自己提前拾掇骨灰的人

這是我嗎 一個酩酊的癮君子

手指枯黃牙齒焦黑

肺葉瑟瑟作響

蒼茫里

一個不死的靈魂

上氣不接下氣 即使被黑暗吞沒

仍有一個嗜血的紅煙頭

像一星星鬼火一樣

一會兒走了

一會兒來了

玻璃劫

窗子的玻璃是透明的

我的目光及其思想

像那些陽光和目光一樣

既能穿出去

又能穿進來

一層玻璃 一堵透明的墻

讓我置身于里外兩個空間

我的軀體一直無法從玻璃穿出去

像那只誤入的小鳥

目光及其思想

穿了出去又穿了進來

軀體還是被擋在了

玻璃里面

在劫難逃 可憐的小鳥

在我的眼前四面碰壁

透明是玻璃的陰謀詭計

我的結局和小鳥一樣

最后不是困在了透明里面

就是隔在了透明外面

透明的玻璃就是一層無形的紙

也是不能隨便去捅的

在古道上

一萬年了

拐了一個彎又拐了一個彎

一片蒼黃

一條大河其實在繞道而行

那么多的黃土溝壑

都被丟下了

一條遷徙的大河

每一次拐彎都是水靜流深

勢不可擋

一條大河左沖右突的樣子

以及義無反顧的樣子

像時間老人一樣

鎖匠

要么是只有鎖子

沒有鑰匙 要么是只有鑰匙沒有鎖子

而鎖匠是唯一同時既有鎖子

又有鑰匙的人

市井里

只有鎖匠 左手拿一個心結

右手握一個密碼

打開或者鎖住

鎖住或者打開

門里門外都是鎖匠

在鎖子和鑰匙之間

鑰匙不是鎖子的但鎖子是鑰匙的

因為鑰匙經常會自己離開

鎖子和鑰匙都是人造的

一個人 如果有一把萬能的鑰匙

就會有十萬把能開的鎖子

所以

一輩子既有鑰匙又有鎖子的人

到頭來不但什么也沒有

而且什么也不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