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永亮
(西南大學,重慶 400715)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中國民族研究“話語”路徑通過“撥亂反正”逐步走向正軌,在堅持馬克思主義民族理論中國化方向的基礎上,不斷與時俱進,形成了中國特色的民族研究話語體系。
中國民族研究領域的“撥亂反正”是從批判“民族問題的實質是階級問題”開始的,相應地民族“話語”由“階級”向“民族”轉型。對“民族問題的實質是階級問題”的理性討論和逐漸淡出,對此后的民族研究走向產生了重大影響。
“民族問題的實質是階級問題”出自1958年中共中央批轉青海省委相關文件的批示中,其原文為“在階級社會里,民族問題的實質是階級問題”。20世紀60年代初期這個說法改變了根本性質,逐步擴大化,且去掉了“在階級社會里”的限制條件。“民族問題的實質是階級問題”成為一個沒有時間、地點、條件的普遍命題,變成了以“階級斗爭為綱”在民族問題方面的表現,對我國民族工作和民族關系造成了很大的傷害。①黃鑄:《人民日報特約評論員〈評所謂“民族問題的實質是階級問題”〉的由來》,《中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3年第5期。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民族問題的實質是階級問題”的提法被徹底否定和批判,為民族領域的撥亂反正吹響了號角。1980年4月7日,《西藏工作座談會紀要》指出:“在我國各民族都已實行了社會主義改造的今天,各民族間的關系都是勞動人民之間的關系。因此,所謂‘民族問題的實質是階級問題’的說法是錯誤的。”②國家民族事務委員會、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西藏工作座談會紀要》,《新時期民族工作文獻選編》,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1990年,第34頁。1980年7月15日,《人民日報》撰文進一步批判了“民族問題實質是階級問題”的錯誤理論,闡明了馬克思主義民族理論觀點③本報評論員:《評所謂“民族問題的實質是階級問題”》,《人民日報》1980年7月15日。。中共中央對“民族問題實質是階級問題”的徹底否定,直接促進了民族研究領域的思想解放。
從“階級”話語回歸到“民族”話語,實質上就是回歸到民族、民族問題本身。關于民族概念①敬東:《關于“民族”一詞的概念問題》,《民族研究》1980年第4期;金天明、王慶仁:《“民族”一詞在我國的出現及其使用問題》,《社會科學輯刊》1981年第4期;金炳鎬:《試論馬克思民族定義的產生及其影響》,《中央民族學院學報》1984年第3期;彭英明:《關于我國民族概念歷史的初步考察——兼談對斯大林民族定義的辨證理解》,《民族研究》1985年第2期;熊錫元:《對斯大林民族定義的一點看法》,《民族研究》1986年第2期;陳克進:《關于“民族”定義的新思考》,《云南社會科學》1992年第6期;金炳鎬:《論民族的產生及民族概念》,《黑龍江民族叢刊》1993年第1期;納日碧力戈:《民族與民族概念再辯證》,《民族研究》1995年第3期;何叔濤:《略論民族定義及民族共同體的性質》,《民族研究》1993年第1期;郝時遠:《中文“民族”一詞源流考辨》,《民族研究》2004年第6期。、民族形成的時間②牙含章、孫青:《建國以來民族理論戰線上的一場論戰——從漢民族形成問題談起》,《民族研究》1979年第2期;施正一:《關于民族形成問題的爭論》,《中央民族學院學報》1979年第3期;杜玉亭:《基諾族族源問題試探——兼論族源和民族形成的上限》,《云南社會科學》1981年第2期;牙含章:《關于民族形成的上限問題的兩封來信》,《云南社會科學》1981年第4期;熊錫元:《地緣關系的確立是民族形成的基本前提》,《云南社會科學》1982年第6期;陳國強、石奕龍:《關于民族形成上限的探討》,《云南社會科學》1982年第6期。、民族與部族③徐杰舜、彭英明:《部族的形成及其特點淺探》,《云南社會科學》1983年第2期;金天明:《部族——民族共同體發展的第三個歷史類型》,《中央民族學院學報》1983年第2期;王明甫:《“民族”辯》,《民族研究》1983年第6期。楊堃:《論民族概念和民族分類的幾個問題》,《中國社會科學》1984年第1期;李紹明:《“民族學概論”講座》,《貴州民族研究》1982年第3期。、“民族”一詞的翻譯及國外“民族”概念的介紹④周旭芳:《“1998年‘民族’概念暨相關理論問題專題討論會”綜述》,《世界民族》1999年第1期;解建群:《俄羅斯學者關于民族概念的爭論》,《國外理論動態》2000年第9期;馬秀梅:《釋〈古蘭經〉中的民族概念》,《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2年第S1期;陳獻光:《解讀霍布斯鮑姆的“民族”概念——以埃里克·霍布斯鮑姆的〈民族與民族主義〉為文本》,《廣西民族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4年第4期;徐曉旭:《古希臘人的“民族”概念》,《世界民族》2004年第2期;郝時遠:《前蘇聯——俄羅斯民族學理論中的“民族”》,《西北民族研究》2004年第1-2期;陳永亮:《近年來日本關于“民族”概念使用及相關爭論的思考》,《云南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3期。等問題逐步成為研究熱點。同時,民族研究也逐漸回歸社會,即回歸民族并不是孤立地看待民族,而是從社會的角度,探索民族和民族問題的運行規律,并將其置于社會問題之中,并結合當時全黨工作中心的轉移,逐漸把“經濟”因素作為觀察“民族”的決定性因素。
有關“民族間事實上不平等”問題的爭論,是當時民族研究領域另一個熱門話題。從《民族區域自治法》的制定過程中可以看出,“有的同志認為,新中國成立三十多年了,取得了巨大成就,不能再提事實上的不平等;還有的認為事實上的不平等這個提法容易被敵人利用挑撥;有的同志只承認地區差別,不承認民族差別。”“胡耀邦同志還特意囑托中央黨校研究過這個問題。”⑤伍精華:《參與制定〈民族區域自治法〉的回憶與思考——在紀念〈民族區域自治法〉頒布實施20周年學術研討會的發言》,《民族理論論集》,北京:民族出版社,2005年,第10頁。中共中央黨校理論研究室的專題報告指出:“消滅歷史上遺留下來的各民族間事實上不平等,是無產階級解決民族問題的根本任務之一,是一個馬克思主義的提法。”⑥中共中央黨校理論研究室:《關于消滅民族間事實上的不平等的看法》,《理論動態》第154期,1979年8月30日。1984年署名“閔言”的文章強調:“民族間事實上不平等,是指多民族國家在建設社會主義的過程中,各民族在獲得政治上、法律上的民族平等權利之后,落后民族因為受到長期歷史發展形成的落后狀態這一自身發展程度低所帶來的種種限制,實際上不能與先進民族同樣享受到政治上、法律上賦予的各項民族平等的自由權利和發展權利的情況、現象。”⑦閔言:《論歷史上遺留下來民族間事實上的不平等》,《人民日報》1984年3月26日。但由于各方面意見沒有完全一致,“民族間事實上不平等”沒有寫入《民族區域自治法》。
面對爭論,在當時“不爭論”⑧“不搞爭論,是我的一個發明。不爭論,是為了爭取時間干。一爭論就復雜了,把時間都爭掉了,什么也干不成。”《在武昌、深圳、珠海、上海等地的談話要點》[1992年1月18日- 2月21日],《鄧小平文選》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374頁。的大背景下,有關“民族間事實上不平等”的討論逐漸淡出學界。這一方面反映了民族研究逐漸步入理性軌道的時代特點,也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將理論研究庸俗化,進而對現實民族關系產生負面影響;另一方面也影響了民族研究的深入發展。“事實上平等”涉及“起點平等”與“結果平等”等可探討的學術議題,對此問題的討論停滯不前或放棄討論,必然會影響有關“民族平等”等重大學術探討的創新發展。相比之下,這一時期正是西方平等問題理論研究的活躍期,諸如“簡單平等”與“復合平等”討論的興起,成為西方民族政策轉型的“理論”先聲,而國內關于民族平等理論的學術研究相對于實踐發展及其需要卻陷入瓶頸。
包括有關“事實上不平等”在內的民族平等觀,是馬克思主義、社會主義超越資本主義民族觀占有理論思想制高點的重要依據。令人欣慰的是,隨著新時代的開始,解決發展不充分不平衡已經成為我們所面對的社會主要問題,“解除事實上不平等”已經成為全黨必須面對和必須認真去解決的時代任務。1989年6月,習近平同志曾指出:“加速發展少數民族地區經濟,使他們趕上或接近漢族的發展水平,才能夠解除事實上的不平等,使各民族得到共同的繁榮。”①習近平:《擺脫貧困》,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87-95頁。2017年國家民委主任巴特爾撰文再次提出:“世界上沒有哪一個政黨像中國共產黨這樣,對‘事實上的平等’有如此執著追求,并取得如此巨大成就。”②巴特爾:《全面建成小康社會一個民族都不能少》,《學習時報》2017年7月25日。
總結“文革”教訓,其中重要一條是憲法精神和法律保障的欠缺。因此,隨著撥亂反正的進行,加快法制建設的進程便成為一個迫切的時代任務,從而也加速了民族治理的法制化進程,中國民族法制建設逐步啟動、發展和完善。
1980年,鄧小平同志提出“要使各少數民族聚居的地方真正實行區域自治。”③中共中央文獻編輯委員會編:《鄧小平文選》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339頁。阿沛·阿旺晉美提出“加強立法工作以保障各少數民族的平等權利,是我們國家加強社會主義民主和社會主義法制的一個重要方面;加強民族立法工作,對鞏固民族團結、鞏固祖國統一、進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政治基礎,無疑有重大的意義;加強民族方面的立法工作是當前一項緊迫而重要的任務。必須認認真真地加強立法工作,切切實實地保障各少數民族的平等自治權利。”④阿沛·阿旺晉美:《加強立法工作保障各少數民族的平等自治權利》,《民族團結》1980年第3期。
1982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以下簡稱《憲法》)公布施行,恢復了1954年《憲法》關于民族區域自治的大部分重要原則,在總結民族區域自治實施三十多年經驗的基礎上,進行了一系列重要的修改和補充⑤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民族委員會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族法律法規全書》,北京:中國民主法制出版社,2008年,第3-5頁。例如,第三章規定:“民族自治地方的人大常委會主任或副主任”“自治區主席和自治州州長以及自治縣縣長應當由實行區域自治的民族公民擔任”等。。在此背景下,1984年頒布實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族區域自治法》(以下簡稱《民族區域自治法》)在《憲法》的基本原則的基礎上,進行了具體化的規定,進一步豐富和發展了1952年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族區域自治實施綱要》,標志著我國的民族區域自治步入了法制化的軌道。布赫認為:“民族法制建設取得重大進展,在促進民族自治地方和整個國家的改革、發展和穩定中發揮了重要作用。”⑥布赫:《新時期民族法制建設的理論與實踐》,《求實》1997年第8期。敖俊德認為:“《民族區域自治法》是我國民族立法工作的一項突出成績。它體現了國家充分尊重和保障各少數民族管理本民族內部事務權利的精神,體現了國家堅持實行民族平等、民族團結和民族共同繁榮的原則,是我國民族區域自治制度史上的一個里程碑”⑦敖俊德:《民族立法和民族區域自治法的修改》,《民族法學講座》三,北京:民族出版社,1997年。。
民族區域自治一直是民族研究的重點和難點,主要包括民族區域自治的地位⑧《關于民族區域自治的幾個理論問題——民族理論專題學術討論會綜合報導》,《民族理論研究通訊》1983年第4期;江平:《關于民族的自治和發展問題》,《民族研究》1989年第1期。,民族區域自治特點⑨李宏烈:《我國民族區域自治建設的幾個問題》,《民族理論研究》1985年第1期;吳大華:《民族法學通論》,北京:中國方正出版社,1997年。,民族區域自治內容⑩楊荊楚:《自治機關民族化的幾個問題》,《民族研究》1984年第6期;劉成:《論自治機關民族化問題》,《內蒙古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8年第3期;金炳鎬:《對自治機關自治權和民族化的一點理解》,《湖北少數民族》1987年第4期;李春暉:《民族區域自治權論》,北京:民族出版社,2011年;彭謙:《自治區自治條例與民族區域自治創新研究》,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12年。,民族地區行政體制改革?金炳鎬:《中國民族區域制度創新形式研究》,哈爾濱:黑龍江教育出版社,2008年;陳永亮:《省直管自治縣:完善和發展民族區域自治制度的路徑探索》,《民族研究》2017年第2期。,民族區域自治制度與聯邦制①劉鍔:《關于國家聯邦制和自治制問題——為紀念馬克思逝世一百年而作》,《中央民族學院學報》1983年第2期;楊荊楚、王戈柳:《我國的民族區域自治——毛澤東對馬克思主義的貢獻》,《民族研究》1994年第1期。、特別行政區②陳連開:《關于中華民族結構的學術新體系——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理論的評述》,《民族研究》1992年第6期。等對比研究,歷代民族地區治理的縱向對比研究③劉廣安等:《中國古代民族自治》,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09年;李鳴:《中國近代民族自治法制研究》,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09年;來儀:《略論清政府民族觀及民族政策對促進各民族“多元一體”化的影響》,《青海社會科學》2004年第4期。等方面。民族自治地方行政體制改革隨著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而成為研究熱點。
《民族區域自治法》是《憲法》精神的體現,是社會主義平等團結互助和諧的民族關系的法律闡述,是維護祖國統一、促進各民族共同繁榮的法律規范。但是相關法律條款貫徹落實不到位的現象時有發生,加上一些配套法規的建設,仍引起學界關注,不時成為熱點。
民族工作的現實需要,推動中國民族研究在基礎理論研究方面尋求新突破。1988年11月,費孝通在香港中文大學發表“中華民族的多元一體格局”的重要演說。他認為:“中華民族是包括中國境內56個民族的民族實體,并不是把56個民族加在一起的總稱。因為這些加在一起的56個民族已結合成相互依存的、統一而不能分割的整體。在這個民族實體里所有歸屬的成分都已具有高一層次的民族認同意識,即共休戚、共存亡、共榮辱、共命運的感情和道義……認為這是民族認同意識的多層次論。在多元一體格局中,56個民族是基層,中華民族是高層。”④費孝通:《簡述我的民族研究經歷和思考》,《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7年第2期。
中華民族“多元一體”理論在國內外學術界引起了熱烈討論。關于中華民族是各民族的總稱⑤谷苞:《論中華民族的共同性》,《新疆社會科學》1985年第3期;趙健君:《論中華民族歷史發展觀體系的構建》,《西北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4年第5期;艾那吐拉·哈力克:《中華民族一體化的歷史基礎》,《中央社會主義學院學報》2010年第6期;郝時遠:《辛亥革命與中華民族內涵之演變》,《民族研究》2011年第4期。,還是一個民族復合體⑥李林:《試論“復合民族”》,《中央民族學院學報》1986年第3期;馬啟智:《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與我國的民族政策》,《求是》2010年第23期;金炳鎬等:《中華民族:“民族復合體”還是“民族實體”?》,《黑龍江民族叢刊》2012年第1期。、是實體或者整體⑦周星:《關于“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的學術評論》,《北京大學學報》1990年第4期;劉正寅:《試論中華民族整體觀念的形成與發展》,《民族研究》2000年第6期;周平:《論中華民族建設》,《思想戰線》2011年5期。的問題,費孝通曾解釋道:“這里有個‘名’與‘實’的問題。有名必有實,總是先有實,人們才會設法給一個名。中國幾千年,各民族發展互相關聯,實際上存在一個整體,近百年通過對帝國主義斗爭而達到自覺認識。這個整體是客觀存在的,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多元一體’的‘一體’,就是說中國各民族的整體性。”
作為中華民族的“同”和各民族的“異”還會長期存在,“不是說‘同’就完全一樣,說‘異’就大家分開。各民族的差異和中華民族的共同發展不相矛盾,是辯證統一的關系。”⑧陳連開:《1990年民族研究國際學術討論會紀要》,《中央民族學院學報》1990年第4期。在費孝通先生之前 20世紀80年代初張博泉提出“中華一體”論⑨宋德金:《“中華一體”與“中華民族多元一體”的由來》,《中國科學報》2011年3月3日。,認為“中華民族形成和發展的歷史,先后經歷了‘前天下一體’、‘天下一體’及‘前中華一體’、‘中華一體’這樣兩個時期四個階段。‘一體’都包括以漢族為主體的各民族在內。”該文章被《新華文摘》(1986年第11期)轉載,而后出版專著《中華一體的歷史軌跡》(1995年),標志“中華一體”思想的框架已經基本形成和確立。⑩張博泉:《“中華一體”論》,《吉林大學社會科學學報》1986年第5期。“中華一體”側重歷史學的論證,而“中華民族多元一體”則依據民族學的考察。
“多元一體”理論將對立統一的原理引入民族研究當中,科學地厘清中華民族和各民族的關系,因其較好地反映了“多”與“一”相統一的基本國情,無論從民族學、歷史學還是其他學科視角,都逐漸為大家所接受。如陳連開撰文提出該理論“在國際人類學、社會學界引起了很大的反響,在國內更受到了普遍的好評,認為是研究中華民族結構的核心理論,是解開中華民族構成奧秘的鑰匙”?陳連開:《關于中華民族結構的學術新體系——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理論的評述》,《民族研究》1992年第6期。,“中華民族多元一體理論”成為這一時期標志性學術話語。此后的相關研究也不斷深入。
總體來說,改革開放后的十幾年,是由撥亂反正到建章立制(《自治法》)、由話語紛爭(事實上不平等)到求得共識(多元一體)的過程,既是當時全國上下齊心協力建設好多民族國家大家庭的積極向上的“話語”寫照,也是“話語”方面推動了這一歷史進程。
改革開放直接促使了中國與世界的交流,也直接影響著中國民族研究的“話語”體系。20世紀80年代后期,一些國際勢力利用一些國家在民族政策上的錯誤和在民族工作上的失誤,極力煽動民族分裂主義,第三次世界民族主義浪潮興起。在這次浪潮沖擊之下,到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蘇聯解體、東歐劇變,我國的民族關系也面臨嚴峻考驗。臨近世紀之交,中國經濟迅速發展,同時東西部發展差距也逐步擴大,民族地區社會轉型過程中出現了從1989年的拉薩騷亂到新世紀的“3·14”事件、烏魯木齊“7·5”事件等影響民族關系的嚴重事件,一些學者開始質疑現行的民族政策。國內外因素豐富了人們的思路,也導致研究多元化發展,引發爭論。
面對中國民族研究“話語”體系中出現的新情況,中共中央適時召開中央民族工作會議,堅定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族理論自信。
1992年召開了第一次中央民族工作會議。這次會議主題是,加強各民族的大團結,為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攜手前進。會議在肯定成就、總結經驗的同時,分析了當時民族工作的形勢,確定了20世紀90年代我國民族工作的大政方針和主要任務。這次會議對于正確應對第三次世界民族主義浪潮的影響,特別是因蘇聯解體、東歐劇變對我國民族關系的影響,進一步加強各民族大團結,動員各族人民為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而攜手奮斗,起到了重要作用。
1999年召開了第二次中央民族工作會議。這次會議的主題是:貫徹西部大開發戰略,加快民族地區發展,把我國民族團結進步事業全面推向新世紀。這次會議第一次系統、明確地提出了民族地區實施西部大開發戰略的五項主要任務,從而吹響了加快少數民族和民族地區經濟社會發展的號角。
2005年召開了第三次中央民族工作會議。這次會議的主題是:以科學發展觀統領民族工作,促進民族地區和諧發展。這次會議召開后形成了中國共產黨提出的關于民族問題的基本理論和政策的十二個方面。
在重要時期適時召開中央民族工作會議,是中國共產黨加強和改進民族工作的一條重要經驗。歷次中央民族工作會議研究什么問題、做出什么決定、出臺什么政策,對此后一段時間的民族工作,對堅持和完善黨的民族工作大政方針,對推動民族地區經濟社會發展,均具有十分重大的意義。
復雜的國內外局勢活躍了中國民族研究氛圍,一方面,學術界日益關注現實問題,尋求突破,另一方面,各種不同觀點直接交鋒,一些“理論”相繼被傳入并“嫁接”到民族研究上,雖“氣氛活躍”,但“水土不服”現象明顯。
1.民族問題“去政治化”的相關爭論
“族群”替代民族觀點的提出成為民族問題“去政治化”的開端。馬戎提出:“我曾建議保留‘中華民族’(the Chinese nation) 的提法,同時把 56 個‘民族’在統稱時改稱為‘族群’或‘少數族群’( Ethnic Minorities)。”①馬戎:《理解民族關系的新思路——少數族群問題的“去政治化”》,《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4年第6期。這個觀點得到了一些學者的贊同,例如,王亞南認為,“現代中華民族是處于上位的統一國家民族,由處于下位的56個國內族群平等組成,是包括漢族在內的國內各個族群在更高層次上的統一體。”②王實:《“族群理論與族際交流”國際學術研討會綜述》,《中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1年第6期。顯然民族問題“去政治化”觀點打破了傳統的中國民族研究的“話語”體系,旨在肢解中國民族研究的傳統范式。
對于這一觀點很多學者進行了批駁。例如,郝時遠認為:“解決多民族國家內部的民族問題最終還是要靠‘政治化’的制度安排,而不能單純寄希望于‘文化化’的民間消解。”①郝時遠:《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與民族關系》,《民族研究》2005年第3期。陳建樾認為:“推演出以公民身份淡化民族身份,通過‘文化化’來淡化民族問題的錯誤結論。”②陳建樾:《多民族國家和諧社會的構建與民族問題的解決——評民族問題的“去政治化”與“文化化”》,《世界民族》2005年第5期。金炳鎬認為:“民族問題‘去政治化’主張并不是新鮮的提法,實際上是一百年以前第二國際機會主義主張過的‘民族是文化共同體’、要‘民族文化自治’綱領的翻板,遭到第二國際馬克思主義政黨的批判和抵制。”③金炳鎬、孫軍:《民族概念:民族綱領政策的理論基礎——紀念中國共產黨建黨90周年民族理論系列論文之二》,《黑龍江民族叢刊》2011年第2期。
2.“族群”還是“民族”
“族群”并不是一個新詞匯,而是隨著港澳臺與祖國大陸的交流聯系相伴傳入,并逐漸引入民族研究領域:一是作為民族的支系進行使用,如探討高山族的不同支系④李文甦:《高山族的命名方式及其特點》,《中央民族學院學報》1985年第3期。;二是作為民族群進行使用,如以青蛙為圖騰的民族群⑤楊豪:《嶺南與云南的青蛙族群研究》,《廣西民族研究》1986年第3期。;三是指不同職業的群體,如“城市范圍內族群間的關系”⑥[美]C·西摩-史密斯:《城市的人類學》,劉文遠譯,《民族譯叢》1990年第2期 。;四是指不同民族、種族,如新加坡多元族群的和睦相處⑦洪鐮德:《評析新加坡多元族群的和睦相處》,《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2年第5期。。顯然,“族群”一詞進入后,逐漸增熱引起了民族研究領域的爭論。一個基本的問題被提出來,何為“族群”。
觀點之一,主張把“ethnic group”直接翻譯成民族。例如,阮西湖認為“無論是教科文組織還是各國人類學者,在使用ethnic group這一術語時,其涵義都是指‘民族’,而不是‘族群’”,所以主張ethnic group一詞只能翻譯為民族。”⑧阮西湖:《關于術語“族群”》,《世界民族》1998年第2期。一些學者表示贊同。⑨翟勝德:《“民族”譯談》,《世界民族》1999年第2期。觀點之二,主張用“ethnic group”作為學術上的用語。例如,石奕龍認為 “把ethnic group翻譯為‘族群’,在學術研究中使用容易與國際學術界接軌。”⑩石奕龍:《Ethnic Group不能作為“民族”的英文對譯——與阮西湖先生商榷》,《世界民族》1999年第4期。觀點之三,反對把“ethnic group”翻譯成民族。例如,潘蛟認為,“除了指國籍, nationality還指那些在政治上得到了正式承認,并被賦予某種區域自治權利的民族。并沒有什么不妥。”?潘蛟:《“族群”及其相關概念在西方的流變》,《廣西民族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3年第5期。
關于“族群”的使用范式、相關翻譯問題、對比分析問題等,形成了有關各方相對對立的觀點。郝時遠倡議:“使用這一術語前要充分理解,才能不造成概念歧義和話語混亂。”?郝時遠:《Ethnos(民族)和Ethnic group(族群)的早期含義與應用》,《民族研究》2002年第4期。這場爭論在表面上看來是“族群”與“民族”概念之爭,且沒有完結,實質上是中國民族研究的“話語”體系之爭。
3.“蘇聯模式”論、“民族共治”論
盡管堅持和完善民族區域自治制度一直是民族研究的主流,但也有學者提出一些不同的觀點。
一是“民族共治”論。例如,朱倫提出民族共治與民族自治同時存在,“民族共治,就是在國家統一的前提下,由各民族共同造就的以共和為目標、以權益平衡發展為取向、以民族關系良性互動為核心的政治結構、運作機制和實現工具”。“民族共治”是民族區域自治制度的本質特征?朱倫:《民族共治論——對當代多民族國家族際政治事實的認識》,《中國社會科學》2001年第4期;《論民族共治的理論基礎與基本原理》,《民族研究》2002年第2期;《自治與共治:民族政治理論新思考》,《民族研究》2003年第2期;朱倫、關凱:《“民族共治”是民族區域自治制度的本質特征》,《中國民族報》2007年6月15日。。一些學者認為“民族共治”是一種新的理論高度并表示贊同?杜文忠:《自治與共治:對西方古典民族政治理論的憲政反思》,《民族研究》2002第6期;王良云:《民族區域自治的本質是民族共治》,《四川統一戰線》2008年第9期;李占榮、魏臘云:《“多民族國家”解決民族問題的憲法理念》,《哈爾濱工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5期。。
二是“蘇聯模式”論。蘇聯解體后,西方一些學者認為民族區域自治制度脫胎于“蘇聯模式”,開始唱衰民族區域自治,類似的觀點也影響著我國的一些學者。例如,汪應果認為:“應該反思我們長期執行的所謂‘民族政策’是否從理論上就有錯誤。中國長期從前蘇聯斯大林那里學來的所謂‘民族自治制度’是不正確的,原因是我們把‘族群’或‘族裔’錯當成了‘民族’。”①汪應國:《中國必須摒棄前蘇聯的民族政策》,《聯合早報》2009年7月11日。左鳳榮認為:“蘇聯的崩潰表明其民族政策是不成功的。蘇聯值得借鑒的經驗不多,值得吸取的教訓不少。”②左鳳榮:《蘇聯處理民族問題的方法值得借鑒嗎?》,《同舟共濟》2011年第8期。
針對上述的觀點,一些學者進行了批駁。例如,王建民質疑“民族共治”論的理論基礎“近代以來經歷了由專制、自治到共和共治的發展歷程”的說法是于史無據”③王建民:《民族共治論一文的幾點商榷意見》,《中國社會科學》2004年第6期。。金炳鎬從民族共治的論據進行分析,提出“中國各族人民共同當家做主,不能被理解為民族共治。”④金炳鎬:《民族理論前沿研究》,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14年,第164頁。郝時遠提出“蘇聯作為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其成功經驗或制度設計必然具有示范效應。但是這不等于中國看不到蘇聯在處理和解決民族問題方面存在的弊端。”⑤郝時遠:《中國民族區域自治不是“蘇聯模式”》,《中國民族報》2011年4月18日。
4.“國族”、“國語”的相關探討
民族研究領域討論的活躍,激活了民國時期活躍的學術話語——“國族”、“國語”,引發了學術界的相關討論。
一是確立“中華民族國族”的地位。周平認為:“中華民族建設,即中國的國族建設,中華人民共和國就是中華民族的民族國家。”⑥周平:《論中華民族建設》,《思想戰線》2011年第5期。胡鞍鋼、胡聯合認為:“把中華民族建設和鞏固成為一個統一的凝聚力強大的國族。”⑦胡鞍鋼、胡聯合:《中國夢的基石是中華民族的國族一體化》,《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4期。徐杰舜建議:“要確立中華民族國族的地位。”⑧徐杰舜:《中華民族“國族”地位確立的思考》,《人類學高級論壇秘書處會議論文集》2003年。
國族建構也擺脫不了國與族碰撞的問題⑨王軍:《爭論中的國族與國族建構:內涵、路徑與評價》,《中央社會主義學院學報》2017年第5期。,也就是說,國族建構要充分考慮統一的多民族國家國情。一些學者撰文提出質疑和反思。例如,明浩認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建立,從法理上超越了這一民族時期的‘國族’與‘民族國家’。”⑩明浩:《“民族”治理理論的歷史演進——由政教分離到國族脫鉤》,《民族論壇》2014年第6期。納日碧力戈認為:“盡管以民族區域自治制度為核心的新中國的民族政策仍然需要完善,但我們必須承認民族區域自治制度是最好的。‘一國多族’和‘一族多國’是我們必須承認的現實。”?納日碧力戈:《“一國多族”和“一族多國”的現實發展與理論創新》,《新疆師范大學學報》2017年第2期。針對一些學者提出的“民族交融一體”是構建“中華民族國族”的手段,金炳鎬等認為:“社會主義時期,各民族共同因素增多,只能實現民族交融,只能為未來的民族融合、民族消亡進行量的積累。民族發展要經過民族交融階段才能走向民族融合的過程。”?金炳鎬、肖銳、畢躍光:《論民族交流交往交融》,《新疆師范大學學報》2011年第1期。
二是建構“國語”?關于“國語”的來源,王風認為,現代漢語詞匯中的“國語”,實際來源于“國語和制漢語”。歷史上“國語”一詞,一般是北方游牧狩獵民族進入中原取得統治后,指稱本民族語言的專稱。參見王風:《從“國語”、“國風”到語文》,《文匯報》2018年1月5日。論。馬戎建議改稱“漢語”為“國語”?馬戎:《建議改稱“漢語”為“國語”》,《環球日報》2015年8月27日。,提出“國家通用語言”在口頭表達中稍長了一些,不如在許多日常場合下簡化為“國語”。張毅支持這種觀點?張毅:《歸來兮,“國語”!》,《環球日報》2015年9月23日。。類似的爭論逐漸從學術界引申到民族工作。例如,《2017新疆喀什地區伽師縣國語教師招聘2000名公告》,“國語”的濫用情況日益突出。
“國語”的相關爭論與“國族”的相關爭論如出一轍,且更具有敏感性,引起一些學者的批駁。值得一提的是,面對各種聲音,作為負責“開展民族語文基礎理論、翻譯理論和有關特殊問題的研究,提出有關意見建議”的主管部門——中國民族語文翻譯局的一位負責人專門給予澄清,強調:國家通用語言文字不是“國語”。①李旭練:《國家通用語言文字不是“國語”》,2017年12月25日,http://guancha.gmw.cn/2017-12/25/content_27181873.htm。就此,主流媒體光明網邀請專家進行闡述,其中,戴紅亮認為:“中國從馬克思主義民族平等觀出發,同時兼顧語言使用的實際需要,采用了‘國家通用語言’,著重強調的是其在國內的‘通用性’,不宜將國家通用語言稱作‘普通話’‘官方語言’”②戴紅亮:《不宜將國家通用語言稱作“普通話”“官方語言”》,2017年12月22日,http://guancha.gmw.cn/2017-12/22/content_27162000.htm。。
5.“第二代民族政策”說
“第二代民族政策”伴隨民族問題“去政治化”等觀點的爭論而生,其核心是“建議從政治、經濟、文化和社會四個方面促進國內各民族交融一體,不斷淡化公民的族群意識和56個民族的觀念,不斷強化中華民族的身份意識和身份認同,切實推進中華民族一體化。”③胡鞍鋼、胡聯合:《第二代民族政策:促進民族交融一體和繁榮一體》,《新疆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5期。
“第二代民族政策”一經拋出迅速地引起了學術界的強烈討論。例如,黃鑄指出:“‘第二代民族政策’急于實現民族融合和由此提出的一套政策是不可取的。”④黃鑄:《何為“第二代民族政策”》,《中國民族報》2012年1月13日。郝時遠在《中國民族報》撰寫一系列文章,認為“所謂的第二代民族政策是對中國民族政策核心原則的取代,是對民族問題‘去政治化’主張做出的全方位的‘政策理念設計’,是對中國民族問題理論和實踐的嚴重誤導”⑤郝時遠:《中國民族政策的核心原則不容改變——評析“第二代民族政策”說之一(上、下)》,《中國民族報》2012年2月3日、2月10日;《國際經驗的比較和借鑒必須實事求是——評析“第二代民族政策”說之三(中)》,《中國民族報》2012年3月9日。。
可見,從民族問題“去政治化”的“理論建構”到“第二代民族政策”的“制度設計”,旨在肢解中國民族研究“話語”的傳統體系。然而理論建構必然要接受實踐的檢驗,這些討論必須直面國內民族和民族問題的現實,顯然均不符合中國國情。雖然三次中央民族工作會議一直強調堅持中國特色解決民族問題的道路,但是關于重構中國民族“話語”體系的雜音一直不斷。面對民族理論政策上的激烈爭論,對于一些模糊認識乃至錯誤觀點,執政黨必須及時予以回應,加以厘清,2014年召開了第四次中央民族工作會議。
這一時期一大特點是,在學界觀點多,爭論多,甚至引起一些思想混亂的同時,中央以前所未有的決心和姿態力挽狂瀾,連續三次召開中央民族工作會議為民族研究定方向,提綱挈領,始終把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原理同中國民族的具體實際相結合,堅持實行民族區域自治制度,在建設社會主義事業中促進各民族的共同繁榮,走出了一條具有中國特色的解決民族問題的正確道路。學術界和實際民族工作部門積極響應黨中央的大政方針,針對 “三個離不開”、“兩個共同”等熱詞“話語”進行理論探析,保證了中國民族研究“話語”體系不偏方向,堅定了中國特色的民族研究“話語”體系。
黨的十八大以來,根據新的實踐要求,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以巨大的理論勇氣,大力推進馬克思主義民族理論的中國化,開辟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族理論體系的新境界。
2014年召開了第四次中央民族工作會議。這次會議的主題是,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以鄧小平理論、“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科學發展觀為指導,堅持中國特色處理民族問題的正確道路,以增強中華民族凝聚力、增進各族人民福祉為主旨,以各民族共同團結奮斗、共同繁榮發展為主題,以推動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實現和睦相處和衷共濟和諧發展為主線,堅持和完善民族區域自治制度,鞏固和發展平等團結互助和諧的社會主義民族關系,加快民族地區全面建成小康社會進程,努力實現“兩個一百年”的奮斗目標和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這次會議對中國民族領域的重大理論和實踐問題做出了明確回應。
拉薩“3·14”和烏魯木齊“7·5”等事件以來,社會上、黨內外圍繞民族問題、民族工作出現了不同認識,既有肯定性和建設性的意見,也有批評和質疑的看法。后者概括起來主要有三種:一種是認為“錯了”,主張改變黨的民族政策,取消民族區域自治;一種是認為“過了”,給少數民族和民族地區的照顧和優惠太多,毛病都是慣出來的;一種是認為“退了”,黨的好政策沒有貫徹好,與解放初期、與前些年相比是退步了,致使問題重重。①國家民族事務委員會:《中央民族工作會議精神學習輔導讀本》,北京:民族出版社,2015年,第13頁。
第四次中央民族工作會議準確把握新形勢下民族問題、民族工作的特點和規律,統一思想認識,特別是闡述了中國特色解決民族問題正確道路的“八個堅持”;重申了“民族區域自治制度是我國的一項基本政治制度,取消民族區域自治制度這種說法可以休矣!”②國家民族事務委員會:《中央民族工作會議精神學習輔導讀本》,第71-75頁。;提出了要“促進各民族交流交往交融,構筑各民族共有精神家園,筑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這些最新論述是對中國民族研究“話語”體系的完善和發展,是對長期影響民族理論的雜音的有力回復。黨的十九大報告再次明確,“全面貫徹黨的民族政策,深化民族團結進步教育,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加強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促進各民族像石榴籽一樣緊緊抱在一起,共同團結奮斗、共同繁榮發展。”③習近平:《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 奪取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勝利——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北京:人民出版社,第40頁。
民族問題是社會總問題的一部分,民族問題的解決有賴于社會總問題的解決,同時,解決民族問題又有利于解決社會總問題。我國社會的主要矛盾已經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民族地區各民族群眾對美好生活的需要日益強烈,發展不充分不平衡的矛盾更加突出,決勝全面小康的任務異常艱巨。不斷滿足各族人民對美好生活的需要,著力解決好發展不充分不平衡的問題,對新時代民族工作提出了更新更高的要求。
2015年1月20日,習近平同志在云南會見貢山獨龍族怒族自治縣少數民族代表時提出“全面實現小康,一個民族都不能少”④李斌、李自良:《“全面實現小康,一個民族都不能少”》,《人民日報》2015年1月23日。。2017年11月,習近平同志在APEC會議上的演講中再次強調:“全面建設小康社會,13億多中國人,一個都不能少!”⑤習近平:《抓住世界經濟轉型機遇 謀求亞太更大發展》,2017年11月10日,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leaders/2017-11/10/c_1121938333.htm。“一個民族都不能少”充分體現了社會主要矛盾對民族工作的基本要求,在全國范圍內引起反響。有學者從價值方面探討,認為“‘一個都不能少’是對改革開放以來‘共同富裕’思想的創新發展”⑥楊智慧:《深刻理解全面建成小康社會“一個都不能少”》,《黑龍江日報》2016年2月24日。。從根本上來說,“一個都不能少”體現了社會主義公平正義、共同富裕的追求,深刻體現中國共產黨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宗旨。
“一個民族都不能少”是“一個都不能少”思想在民族地區的表現形式,是各民族共同繁榮發展的集中體現。正如巴特爾同志所言,“民族地區實現同步小康是我國實現全面小康的重點所在,是全國各族人民的共同期盼,是我們黨作出的莊嚴承諾。”⑦巴特爾:《全面建成小康社會一個民族都不能少》,《學習時報》2017年7月25日。
習近平同志指出:“加強中華民族大團結,長遠和根本的是增強文化認同,建設各民族共有精神家園,積極培養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⑧ 國家民族事務委員會編:《中央民族工作會議精神學習輔導讀本》,北京:民族出版社,2015年,第252頁。中華民族共同體⑨ 周維衍:《談談中華民族共同體的主要完成形式——兼與黎澍同志商榷》,《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1987年第3期;李寧:《改革開放與中華民族凝聚力》,《寧夏社會科學》1996年第1期;彭南生《辛亥遺產:中華民族共同體建構的新開端》,《史學月刊》2011年第4期;沈桂萍:《培育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構建國家認同的文化紐帶》,《西北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3期;馬俊毅:《培養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必須重視民族精神共同體的建構》,《中國民族報》2016年4月22日。在中國民族研究“話語”體系中逐步回歸而成為熱點。哈正利、楊勝才提出:“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是中國各民族在不斷交往交流交融的歷史進程中,在歷史、心理、社會、制度、政治、文化等層面取得一致性或共識性的集體身份認同。”①哈正利、楊勝才:《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基本內涵探析》,《中國民族報》2017年10月17日。
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是國家統一之基、民族團結之本、精神力量之魂。構筑各民族共有精神家園是培養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有效途徑。構筑各民族共有家園要注意“各”與“共”的關系,深刻理解中華文化的科學內涵,“中華文化是各民族文化的集大成。少數民族文化是中華文化不可分割的重要組成部分,各民族都對中華文化作出了重要貢獻”②國家民族事務委員會:《中央民族工作會議精神學習輔導讀本》,第255頁。。
在“國學熱”的背景下,社會上對“國學”、“中華文化”的認識存在一定的誤區。一些學者認為“漢文化”才是中華正宗傳統文化,漢文化才是“國學”。有學者提出了完整國學體系:信仰體系“一儒、二教、三統”,道德體系“五常、八德、十義”,知識體系“四部、六藝、七學、九流。”③舒大剛:《中華“國學”體系構建鄒議》,《西華大學》(哲學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5期。且不論其“國學”的體系是否符合馬克思主義的觀點,就其內容來說,“國學”僅等于“漢學”,缺了少數民族文化的部分,顯然是狹隘的范疇。季羨林曾指出:“國學應該是‘大國學’的范圍,不是狹義的國學。國內各地域文化和56個民族的文化,就都包括在‘國學’的范圍之內。地域文化和民族文化有各種不同的表現形式,但又共同構成中國文化這一文化共同體。而中國文化是中國56個民族共同體創造的,這56個民族創造的文化都屬于國學范圍。而且后來融入到中國文化的外來文化,也都屬于國學的范圍。”④張威畫:《大國學——一門公正與仁愛的學問》,《遼寧日報》2007年7月20日。可見“揭示多層性的共同記憶對于全球化視角下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強化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的重要意義。⑤麻國慶:《記憶的多層性與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民族研究》2017年第6期。”
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前提是科學地認知中華文化。“中華文化具有包容性開放性,能使中華共同體不斷擴展,容納各個單元民族及其文化,兼顧不同地域的民俗和文化,接受外來宗教與文化,使共同體不因民族與信仰不同而導致分裂,恰恰使共同體由于包容多樣、多姿多彩而富有向心力,得到各民族的一致認同和維護。”⑥牟鐘鑒:《共同體:人類命運 中國經驗》,《光明日報》2015年12月14日。習近平同志多次強調要“樹立人類命運共同體意識”,在和平共處的基礎上發展與一切國家和民族的友好來往,成為維護世界和平的重要力量。可見中華民族共同體的建設與人類民族命運共同體建設一脈相承,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積累,有利于“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建設。
回顧改革開放四十年來我國民族研究“話語”走過的歷程,可以得出以下基本結論:這是在堅持馬克思主義基礎上,特別是在世界觀和方法論上,與中國民族實情相結合,面對討論和爭議而不斷自我調整與創新,逐步形成了具有世界視野、中國特色的民族研究“話語”體系的過程。至于所涉及的主要“話語”而言,幾乎囊括了與“民族”相關的所有領域,由對屬性上的“民族問題的實質是階級問題”“民族間事實上不平等”等問題的闡述,到有關“族群”與“民族”關系等概念的討論,再到政策措施上的民族問題“去政治化”“促進各民族交融一體”“中華民族國族、國語建構”“第二代民族政策”說等,盡管其中也反映出一些探索中的混亂甚至是雜音,但通過討論,不斷正本清源,逐步確立了中國特色民族研究的基本核心概念、基本理論和基本制度,更加堅定了對中國民族“話語”體系的理論自信、道路自信和制度自信。當然,實踐無止境,理論探索也無盡頭。特別是面對新時代新要求,我們要繼續不斷發展和完善中國特色民族研究“話語”體系,努力為探索解決民族問題的“中國道路”做出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