澧水悠悠忠骨魂，一身清正報國心

金胡榮

2017年11月15日，這一天的北方已經(jīng)進入冬季，而湘北的澧水河畔依然籠罩著秋日的余溫，蜿蜒的河水像一位母親安慰受傷的孩子，輕拍在河岸上沙沙作響，細訴衷腸，仿佛講述著70余年前石門城那場硝煙彈雨、肉搏廝殺的慘烈故事，講述著一位將軍為國捐軀，血灑疆場的壯志豪情。

那是1943年夏，抗日戰(zhàn)爭進入艱難時期，日軍集中優(yōu)勢兵力，進犯洞庭湖糧區(qū)，企圖控制糧食生產(chǎn)基地。73軍暫編第5師師長彭士量奉命率部轉戰(zhàn)華容縣城郊與敵相持數(shù)月，屢次挫敗日寇的進攻，其中在七女峰之戰(zhàn)中更是重創(chuàng)日軍，提升了全軍的戰(zhàn)斗士氣，也順利地完成保收夏糧的任務。日軍電臺廣播稱73軍暫編第五師為“戰(zhàn)意堅強、不可輕侮之師”。

彭士量，號秋湖，湖南瀏陽楊梅村人，生于1904年8月5日。幼時的他天資聰明，秉性剛毅，勤奮好學。1924年考入湖北明德大學，在校期間學習成績名列前茅，并受到進步的革命思想影響，報效國家一直是他的心愿。

1926年，他毅然投筆從戎，考入黃埔軍校第4期。入校以后，他業(yè)精術強、意堅品端，戰(zhàn)術思想、戰(zhàn)法理論和意志品質(zhì)都得到了長足的進步，成為既有扎實的文化素養(yǎng)，又兼具革命軍人的堅韌與頑強的優(yōu)秀學員。畢業(yè)后，他被分配到陸軍第10師，歷任排長、連長、營長等職。北伐戰(zhàn)爭期間戰(zhàn)功卓著，參加過汀泗橋、賀勝橋等戰(zhàn)役，特別是在南潯路戰(zhàn)役中，以少勝多擊潰敵軍，為國民革命軍取得后續(xù)勝利做出了貢獻。

1927年8月，彭士量隨部隊參加了八一南昌起義，之后隨第10師南下，繼續(xù)投身革命的征程。從1928年開始，他先后任31師副團長和87師團長。

1932年，彭士量被選派到陸軍大學第11期學習。1935年畢業(yè)后，任陸軍第83師上校參謀處長，并歷任第5補訓處上校團長及預備第4師少將參謀長、副師長等職。

1937年盧溝橋事變后全民抗戰(zhàn)爆發(fā)，彭士量主動要求前線作戰(zhàn)，并多次在鄂西湘北諸戰(zhàn)役中打退日軍的進攻。1938年10月，在鄂南戰(zhàn)役中功績顯著，獲囯民政府授予陸海空軍甲種一等獎章。

1941年，調(diào)任第六戰(zhàn)區(qū)長官部高級參謀。

1942年，擔任陸軍73軍暫編第5師副師長。1943年任代理師長、師長。

石門，地處湘鄂邊陲的古老縣城，距常德不足100公里，曲折的澧水破城中貫，渫水集涇縱注。這座幽靜的小城在70多年前遭遇了一場慘烈的戰(zhàn)火浩劫。

1943年秋，日軍為破壞中國軍隊戰(zhàn)略反攻，決定奪取常德戰(zhàn)略要地，洞開湘北大門，再次集結重兵試圖殲滅湘西的主力部隊，向常德、桃源一線發(fā)動進攻。集團軍司令以第44軍久戰(zhàn)疲乏、撤過澧水，令第73軍孤守石門，彭士量師長奉命率暫5師守衛(wèi)石門縣城及其周邊。石門是常德的西北前哨，自古便是兵家必爭之地，據(jù)石門向南可側擊常德，向北可阻鄂西，向西可威懾川渝。攻打常德必先奪取石門。

11月6日，日軍以10萬兵力分三路合圍石門，集中火力向石門發(fā)動了猛攻，用飛機、大炮猛烈轟炸我軍陣地，隨后密集的日軍像潮水般涌來。彭士量將軍面對數(shù)倍敵軍的強烈攻勢沉著應戰(zhàn)，組織官兵堅強防守。凡敵軍攻擊重點之處，親臨前線鼓勵士兵們奮勇殺敵。經(jīng)過幾晝夜的搏殺，暫5師官兵傷亡巨大，但守護的陣地依然不失。12日，日軍兵分三路直逼石門縣城，在彭士量將軍的指揮下，全體官兵不畏艱險，與敵人展開了殊死的拼殺，先后在青山尾、大尖山、金雞山、牛角山、白沙渡、百步墩等地與沖上陣地的日軍白刃搏擊，往返沖殺，一次次擊退敵人的進攻。

13日拂曉，日軍開始對我軍從東西北三面分割包圍，在飛機、大炮的瘋狂轟炸下發(fā)動了更為猛烈的進攻。暫5師官兵死守每一寸陣地，在爭奪戰(zhàn)最為激烈的大尖山陣地前沿，彭士量高呼：“不能讓敵人進來一步！”全體官兵在他的鼓舞下士氣倍增，將來犯之敵殲滅過半。

14日晨，日軍又增兵力，再次猛撲陣地未逞，喪心病狂地向擊退日軍十多次進攻的紅土坡陣地施放毒氣，守護陣地的近900多名加強營官兵幾乎全部犧牲。隨后，日軍突破北部防線，并以一部突過澧水，從南面堵住守軍退路，對第73軍各師從東西分割，暫編第5師主力被迫退至縣城內(nèi)。下午3時，日軍第13師團攻入石門北部73軍軍部指揮所，軍部頓時大亂。此時，日軍已完成了對73軍的合圍。尤其是南下常德的方向，更是被日軍強大的炮火封住。危境中，彭士量帶領警衛(wèi)連，左沖右殺。找到了被沖散的軍長，并掩護軍長向西突圍。

由于73軍第77師和第15師已先后崩潰，兩萬多日軍主力集中力量圍擊暫5師，暫5師7000多名官兵傷亡已達80%，雙方實力懸殊。此時，軍委會決定73軍后撤，放棄石門，但此時73軍正與日軍全線激戰(zhàn)，根本無法撤離脫身。

為了挽救整個73軍，暫5師師長彭士量充分展現(xiàn)了作為革命軍人不畏犧牲的精神，勇接掩護全軍撤退的重任。他親自到西城巡查，增筑工事，諭官兵死守，并電呈上峰：“決與石門共存亡。”當夜，暫5師在彭士量師長的指揮下，死據(jù)石門，掩護全軍南撤。

15日天剛亮，日軍幾度攻城均被暫5師擊退。上午10時，突然北部防線被突破，彭士量率兵巷戰(zhàn)，將竄入之敵全部殲滅，石門仍屹立無恙。此時，彭士量率部已連續(xù)苦戰(zhàn)8晝夜，部隊傷亡殆盡。敵人擁數(shù)倍兵力輪番攻擊，下午3時許，幾處前沿陣地又被突破，暫5師官兵繼續(xù)在街巷與敵進行殊死的肉搏戰(zhàn)。彭士量身先士卒，率領官兵浴血殺敵，每條街巷、每座民房皆成死守據(jù)點，苦苦堅守石門達12個小時。

當掩護73軍撤退任務完成后，暫5師于15日黃昏奉命撤出石門，在巖門口遭遇日寇的阻擊，彭士量指揮部隊奮力回擊。在組織部隊渡渫水河時，彭士量不幸被敵機機槍擊中要害，身受重傷。臨終之前，他對屬下高呼：“大丈夫為國家盡忠，為民族盡孝，死何憾焉！”

彭士量將軍是抗日戰(zhàn)爭中親臨前線，與日軍拼殺、戰(zhàn)死沙場的著名抗日將領，他率領暫5師用生命守衛(wèi)河山，用血肉鑄就長城。他們捍衛(wèi)了國家的神圣領土，鼓舞了全國軍民抗戰(zhàn)的信心，為中華民族的子孫后代樹立了光輝的榜樣。endprint

在收殮彭士量的遺骸時，發(fā)現(xiàn)了兩份遺囑：

其一

本師全體官兵：余獻身革命念年余茲，早具犧牲決心以報黨國，茲奉令守備石門任務艱巨，當與我全體官兵同抱與陣地共存亡之決心，殲滅倭寇以保國土，倘于此次戰(zhàn)役中得以成仁則無遺憾，唯望我全體官兵服從副師長指揮，繼續(xù)殺敵，達成任務。

師長 彭士量

十一月十二日

其二

蘇政吾妻：余廉潔自守，不事產(chǎn)業(yè)，望余妻刻苦自持，節(jié)儉以活，善侍翁姑，撫育兒女，俾余子女得以教養(yǎng)成材，以繼余志。

此囑

秋湖

十一月十二日

彭士量將軍的兩份遺囑，一份是面對三四倍敵人的圍攻，堅守石門的決死宣言；另一份是對愛妻的叮嚀囑托。兩份遺囑還原戰(zhàn)爭的殘酷，也向我們展示了將軍真實的情感。其中既有為國捐軀的勇敢意志，又有對妻兒的愧疚與無奈，既是訣別的遺囑，又是情深的家訓。面對強敵，將軍展現(xiàn)出黃埔軍人英勇不屈、為國奉獻的精神。面對家人，將軍同樣展現(xiàn)出丈夫的深情厚望和父親的殷切期許。

臺灣記錄常德會戰(zhàn)的文獻中寫道，此役73軍奉命撤退，痛失重鎮(zhèn)、蹉跌良將，給73軍造成重大損失。但73軍暫5師在彭師長率領下與日寇死拼戰(zhàn)斗，消耗了日軍大量兵力，拖延了敵人攻略的時間，使我軍得以充分準備，為常德會戰(zhàn)贏得了時間，“彭師長厥功甚偉”。

彭士量犧牲后，其戰(zhàn)友在湘西山區(qū)購得珍貴的陰沉木制棺，并在沅陵開了追悼大會。1944年2月14日，遺體運至長沙中山堂（教育街省農(nóng)業(yè)廳內(nèi)），國民政府為彭士量舉行盛大的萬人公祭大會，并追贈陸軍中將，出殯時長沙市市長率各界民眾團體代表百余人親往執(zhí)紼，靈櫬從又一村到靈官渡上船，沿途各區(qū)下半旗，百姓自發(fā)路祭訃告哀悼，遺體安葬在南岳。

彭士量將軍犧牲前一周，曾于石門前線返回部隊司令部行營所在地桃源開會，在隨軍的家中住了一晚。當時，彭將軍的兩個孩子都在出麻疹，病情很重。第二天天未亮，彭將軍返回前線時，望著欲挽留他的妻子王蘇政，心情沉重地說：“倭寇不除，國無寧日，家無寧日。”說完便踏上了歸途。這也是將軍生前對夫人說的最后一句話。而就在彭將軍犧牲的前兩天，彭將軍的一個兒子也夭亡了。彭夫人兩三天內(nèi)失去兩位親人，悲痛至極。

1943年12月24日，《中央日報》在社論《發(fā)揚民族精神》中指出：“彭士量等將軍忠勇為國慷慨犧牲博得全世界人士的一致贊美，這是我們民族精神最崇高的表現(xiàn)。”

彭士量師長為人正直、待人寬厚，不但不謀私利，甚至用自己私蓄貼補官兵生活，頗得軍心。彭士量師長殉國后，大家才知道他家徒四壁、生活清貧，他的妻子王蘇政和四個年幼子女，只能勉強溫飽。

彭士量將軍學生出身，雖身居要職，卻廉潔樸實，不事產(chǎn)業(yè)，上無片瓦，下無寸土。犧牲后，家人度日艱難。1943年12月22日，《大公報》刊文《彭故師長家世》：“暫五師師長彭士量前于石門之役，率所部與敵浴血苦戰(zhàn)，彭氏身先士卒終以寡眾懸殊不幸殉職，按彭氏湖南瀏陽人，遺妻王蘇政女士及四子均幼，現(xiàn)住先龍?zhí)妒咛枺硎弦簧疂嵶允亍⑸砗笫挆l。”

彭將軍投身東征北伐和抗日戰(zhàn)爭，身經(jīng)百戰(zhàn)，屢建奇功，是中國軍隊常德會戰(zhàn)中犧牲的第一位將軍。犧牲后國民政府追授陸軍中將，葬于南岳衡山忠烈祠。

1985年，國家民政部追認彭士量為革命烈士。他是首批入駐抗日戰(zhàn)爭紀念館和湖南革命烈士紀念塔的國軍抗日將領。南岳忠烈祠有烈士的紀念碑、遺書和墓地；臺北忠烈祠供有烈士的靈位、照片和事跡介紹。2015年12月，湖南省石門政府為紀念彭士量烈士，在石門縣巖門口為彭士量將軍修建了殉國處紀念碑。

石門，這座古老的小城現(xiàn)在已擁有70萬人口，這里的人們過著和平幸福的生活。但人們不會忘記70多年前的那段悲壯歷史，更不會忘記曾經(jīng)守護過這片土地并為之英勇獻身的將士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