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育
初讀志摩的散文,是一次朋友托我寫一篇關于佛羅倫薩的稿子時,我立刻就想到了志摩的《翡冷翠的一夜》這首詩,當我想要在網上重新溫習這首詩的時候,偶然間看到了《翡冷翠山居閑話》,打開來看,竟覺得志摩的散文比他的詩還要更勝一籌。情調從容自適,遣詞造句,粗俗的變優雅,生硬的變靈動,不能不讓人感嘆,徐志摩筆下有一種自覺的藝術。
而這一次,從決定開始寫這一篇《志摩的散文》開始, 我便拿起志摩的文集,一一翻閱開來。從詩歌到散文,從散文到小說再到傳記,就像徐志摩在他的文章《我所知道的康橋》中所說的一樣:“一個人要寫他最心愛的對象,不論是人是地,是多么使他為難的一個工作?你怕,你怕描壞了它,你怕說過分了惱了它,你怕說太謹慎了辜負了它”。我現在想寫志摩,更確切地說,是想寫志摩的散文,也正是這樣的心理,即使如此,我還是打算嘗試一番,就從前面提起的志摩筆下“自覺的藝術”說起吧。
讀志摩的散文就像讀他的詩,和詩一樣有著或緩或急的節奏,和詩一樣也有音節。如阮元在《文韻說》中提及的一樣:“八代不押韻之文,其中奇偶相生,頓挫抑揚,詠嘆聲情,皆有合乎音韻宮羽者,詩騷之后,莫不皆然……” 如果我這樣說,還是不能讓您感受到他散文的魅力,我們不妨一起回憶那些我們耳熟能詳的志摩留下來的佳句:“我將于茫茫人海中訪我惟一靈魂之伴侶;得之,我幸;不之,我命,如此而已。”誦讀起來,音節排列十分優美,細想去,連接起來的幾個簡單的文字,竟然有著直穿心底的細膩。這也難怪蔡元培說徐志摩:“談話是詩,舉動是詩,畢生行徑都是詩。”
散文所講究的是行散而神不散。讀起徐志摩的文章你仿佛能感受得到他的不羈,放縱以及任性,故而覺得整體的文風很散,但因為情感的澆筑,這些散落在四處的枝節又重新聚合在了一起。就連他自己都說,做文章好比跑野馬,一跑就是十萬八千里,而且差不多沒有一篇文章不跑。可是,你看他的那些文章,能讓人愿意糾結結構的甚少,樂于傳誦的卻很多。例如:“一生至少該有一次,為了某個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結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經擁有,甚至不求你愛我,只求在最美的年華里,遇到你。”情感真摯且不矯揉造作。就這一點而言,我認為胡適總結得最為貼切,他在《追悼志摩》中這樣說道:“他這幾年來想用心血澆灌的花樹也許是枯萎了,但他的同情,他的鼓舞,早又在別的園地里種出了無數可愛的小樹,開出了無數可愛的鮮花。”
志摩的散文難道都是頃刻而就的嗎?或許不然。那些流瀉于紙端的文字在成型之前,到底在他腦海當中盤旋了多久,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今天的我們無從考究。但是不得不說,過于豐富的詞藻,太容易讓人以為他的文章是華麗詞藻的堆砌,平白惹來賣弄語言技巧的嫌疑。就像人們習慣因為一個演員較好的顏值而忽略了他/她的演技。說到這里,我想是可以和林徽因的文字一同說起的。讀他們二人的文字,我常常是要讀完一遍再返回去讀第二遍,才能夠有些略微深刻的體會。特別是隨著年齡的增長,再去看他們的文字時,更加佩服他們對于語言的掌控能力——情感一層深似一層,語言被把玩地有趣而自然。我想這正是應了徐志摩在《輪盤集》的自序中說的一句話:我敢說我確是有心想把文章當文章寫的一個人。正因為把文章看得無比重要,所以不會隨便用什么信手拈來的文字表達自己的想法或者情感,這恐怕是每一個理想主義的優點也是弊病。否則徐志摩也不會常自謂:在鼻頭上扭了好半天,結果還是沒有結果。冰心也不會在她的《繁星·春水》中說:“最沉默的一剎那頃/是提筆之后/下筆之前”。因此,提及徐志摩,每每有人跟我說,流于形式,華麗詞藻的堆砌這類話時,我們不能因為他的才情就忽略了他情感,不能因為他美麗的外殼忘記了他的內里,一時的不理解,或許只是因為你還不夠了解他,不夠懂他。等你懂他的時候,再去看他的詩歌,他的散文,也會想梁實秋說的一樣以為,徐志摩就是一團火炬,可以把每個人的心都點燃。韓石山在《徐志摩和郁達夫——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一對寶貝》一文中,對于徐志摩的評價也就不足為怪了:將來的現代文學史上,寫誰不寫誰我都不再會,但不把徐志摩和郁達夫放在一個重要的位置上,那么這部文學史肯定是不合格的,說輕點是無知,說重點就是穢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