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陪我長大，而我沒能伴你老去

洋洋

姥姥：

您離開我們已經百日，姥爺仍無法釋懷，他在整理材料，準備把與您共度的幾十年寫成文字。我也一直處在悲傷之中，毫無疑問，除了親生父母，您和姥爺就是我最親近的人。

您留給我的回憶，可以追溯到朦朧記事的幼年。現在想來，幼年往事如同夢境，其中一個夢是，隱約在一個冬日，天藍藍的，刮著大風，我牽著您的手去登八大處的山，去看那個塔，我第一次聽到了“舍利”這個詞。

八十年代后期我上小學，從一年級到六年級，每年去姥姥家過寒暑假是我最幸福的事情?，F在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坐過北京公交了，卻清晰地記得當年候鳥般橫穿北京去找姥姥的旅行：從機場道口坐359路到東直門，換24路到東四十條，換109路到廣安門，換340路到北大地……記憶如此清晰，因為旅程的盡頭就是樂園！從豐臺花園到盧溝橋邊，從世界公園到石景山游樂園，都留下了您帶我玩耍的足跡。在姥姥家，八十年代的生活是那么豐富多彩。搞美術的二姨當時就去了青藏高原，回來后我跟她學油畫。舅舅在大學里玩吉他跳霹靂舞，我笑他去亞運會只能跳熊貓舞。跟著姥爺參加干休所的活動，也讓我感到新奇。更別說每年大年三十我對和姥姥去買年貨的期盼。因為您，我的童年無比幸福！

想起來，當時的我真是個熊孩子，看什么好，就耍賴要！喜歡吃什么，就一口氣全吃光！而姥姥您始終都寵愛著我，不像我父母，您從來不跟我談獎勵條件，給我買的小人書能裝滿一大箱子。即便是在年夜飯開始前，我一個人把整盤炸泥腸吃光，您也不責備我，還說“能吃就能長，這是好現象！”但同時您對我也是嚴格的，有許多事情您從來不跟我妥協，比如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寒暑假作業要按時做完，對待長輩要使用敬語“您”。

到了九十年代，我長大了一些，成了中學生。與此同時，表■從開始學步的小不點長成了小姑娘。在寒暑假再看您帶■，我仿佛看到自己童年的影子，再次感受到了您當年對我的愛心與呵護。

我的少年時代結束于1998年。我本來成績優秀，卻高考失利上了外地二本。盡管上大學后我不再去姥姥家過寒暑假了，您仍舊掛念著我，到了寒暑假就打電話來問期末成績，然后反復鼓勵我。02年，我畢業上班，進了航空公司，在非?；鶎拥膷徫簧瞎ぷ?，最開始做電話客服，每月接待三千位客人，后來又去坐柜臺賣機票。這樣的工作并不風光，但您卻因此無比興奮。記得您當時還專程跑到西單民航大廈來，給工作中的我照相，然后洗相片向親友們炫耀。想必在您心中，我穿著西裝制服在北京的一座知名建筑里工作，就已經是一個值得自豪的“成功人士”了吧。

后來也確如您所愿，我在工作中進步很快，公司派我去了日本。可現在想起來，我是有遺憾的，在有些條件的那幾年，我卻并沒能為姥姥和姥爺做任何事情。而后來成了家，我就更顧不上您了。我妻子與您和姥爺的接觸并不多，但在婚禮上她對我說，“五十年后，我們倆也能像姥姥和姥爺那樣就好了?！?/p>

那時候，您已經很老了。我的女兒妙妙半歲的時候，您看著孩子對我說，“我要是能像看你長大一樣看她長大就好了?！蔽耶敃r并沒能想到，這真的只是一個無法實現的愿望了。四世同堂的時光是短暫的，僅僅不到一年，您就離開了我們。在您入院與病魔戰斗的時候，我卻一無所知，置身于世界的盡頭。當我最后一次面對您的時候，能做的只有放聲大哭了。

肉體泯滅，靈魂消逝，悲從中來。痛定思痛，生老病死，道法自然。百日之際，寫下此文，以作追憶。

王建新摘自《看天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