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加拿大在北極群島水域的“歷史性權利”主張

張恩恩

【摘 要】隨著全球氣候的變暖，西北航道的有效利用成為當今國際社會關注的熱點，但是由于加拿大對北極群島水域的“歷史性權利”主張，使得西北航道的地位存在爭議。“歷史性權利”的構成要件中“國家長期有效的排他性管轄權”和“國際社會的默認”被普遍認可，通過這兩個要件對加拿大的歷史性權利主張進行分析，顯然加拿大的主張并沒有有足夠的法律基礎，其未來可能會繼續強化對北極群島水域的管轄。中國作為航運大國應積極參與到北極西北航道事務的解決中去，以維護我國在《聯合國海洋法公約》下的航行權等。南海仲裁案裁決否定了中國在南海的“歷史性權利”主張，我國應借鑒加拿大在其北極群島水域主張管轄權的國家實踐，加快推進立法、執法和司法管轄。

【關鍵詞】北極群島；西北航道；歷史性權利；管轄

一、北極群島水域

北極群島水域的法律地位近些年來廣受關注，實際上是該水域中的西北航道的原因。西北航道無論在航行還是軍事方面都具有重要的戰略地位。由于持續的氣候變暖以及科學技術的進步等因素，西北航道適航的可能性在進一步增加。據中國極地研究中心報道，2017年8月30日，中國第八次北極科學考察隊乘“雪龍”船由戴維斯海峽出發，途徑巴芬灣、蘭開斯特海峽、皮爾海峽、維多利亞海峽和阿蒙森灣，歷時8天最終進入波弗特海，標志著我國考察隊首次成功穿越北極西北航道，開辟了北美經濟圈（大西洋沿岸）至東北亞經濟圈海上新通道。[i]由此可見，西北航道越來越受到關注。解決西北航道問題的關鍵是確定北極群島水域的法律地位，這是推動西北航道有效利用的關鍵。

（一）北極群島水域的重要性

1.資源價值

北極地區的礦產資源極其豐富，尤其石油和天然氣更引人注目。從20世紀60年代起，先后在阿拉斯加北坡的普魯度灣、巴倫支海、挪威海和喀拉海大陸架、加拿大北極群島、拉普捷夫海等地區發現了大量的石油和天然氣資源。在北極加拿大區域，石油儲量達1000億～2000億桶，天然氣有50萬～80萬億m3。美國的阿拉斯加地區油田所產原油約占美國石油總產量的26%。俄羅斯北極油田的產量占全國總產量的60%以上，天然氣儲量巨大，總量可能超過20萬億m3。除了石油和天然氣外，北極地區還貯藏有豐富的煤、鐵、銅、鈾等礦產資源。[ii]

2.航運價值

西北航道的國際關注度提高主要在于其航運價值的逐漸顯現。北極西北航道指的是北美大陸北部一條途經美國阿拉斯加北部水域和加拿大北極群島水域、連接北大西洋和北太平洋的海上通道。作為連接大西洋和太平洋的最短航道，西北航道相較于經巴拿馬運河連接東北亞和北美東岸的傳統航線，航程縮短了約20%。以上海至紐約為例，經巴拿馬運河的傳統航線航程約10500海里，而經北極西北航道的航程約8600海里，縮短近2000海里，節省約7天的航時。當前亞歐之間的遠洋航線距離在11300海里，而經西北航道則會縮短至6800多海里。航線縮短的背后是巨大的經濟利益，商人們當然不會舍近求遠，因此許多國家海運公司都在被西北航道的航行做準備。

3.軍事價值

除巨大的航運價值外，西北航道的地理位置和航道特征決定了其還具有重要的軍事價值。首先，西北航道位于美國阿拉斯加和加拿大北極群島水域，這使得在航道中游弋的他國艦船和潛艇更容易對加拿大和美國構成威脅。其次是西北航道所處地區緯度高，較之于低緯度地區兩點之間的距離更短，西北航道中的艦艇和飛機可以更快地到達北半球的某個地方。最后，衛星對于該地區的監測較少且北極冰面下是核潛艇藏匿的有利場所，這就更有利于他國在該地區的軍事活動。

（二）北極群島水域的爭議點

加拿大北部的北極群島水域與群島國制度中的群島水域并不相同。《聯合國海洋法公約》在第四部分規定了群島水域制度，但是該制度只能適用于群島國，而北極群島水域是作為大陸國家的沿海群島間的水域，所以《公約》第四部分的群島水域與加拿大北極群島水域并不是一個概念。加拿大對北極群島水域的主張主權和管轄權的法律依據主要有“扇形原則”、“直線基線”和“歷史性權利”。基于這些主張，加拿大長期以來都認為西北航道屬于其內水。下面對其“歷史性權利”主張進行法理分析。

二、加拿大“歷史性權利”主張的法理分析

“歷史性權利”源于《公約》規定的歷史性海灣和歷史性水域，其是一個更加廣泛和抽象的概念，也就是說歷史性海灣和歷史性水域只是“歷史性權利”的一部分。“歷史性權利”作為一項原則，在解決領土爭端中具有重要作用。根據國際法實際和國際法學家學說，歷史性權利的構成要件有兩要件（國家長期實施有效管轄、國際社會默示同意）[iii]、三要件（對該海域的有效控制實踐、本國與該海域形成緊密和重要的利益關系、他國的承認）[iv]、四要件（本國排他性的司法管轄、長期控制、他國默認和本國的舉證責任）[v]和六要件（國家對水域行使排他性權利、長時期地使用和通行、外國的默認、法律上有效的保護、重要利益、舉證責任）[vi]這幾種不同觀點，盡管不同觀點之間的構成要素不同，但總結上述四種觀點，可以肯定的是構成“歷史性權利”的“國家長期有效的排他性司法管轄”和“國際社會的默認”這兩種要件是被普遍認可的。下面從這兩個構成要件分析加拿大在北極群島水域的“歷史性權利”主張是否成立。

（一）國家長期有效的排他性管轄

加拿大自1880年后才從英國取得對北極群島的管轄權，在此之前的北極群島是被英國發現的并由其管理。加拿大取得北極群島的管轄權后，加強了對該地區的控制程度，以宣示其在北極群島水域的主權。其強化主權的方式主要是通過國內立法、執法和司法的形式進行。

首先是加快推進與北極群島水域相關的國內立法。1906年加拿大政府修改了《漁業法》，其中體現加國強化其管轄權的規定是在相關水域的捕鯨許可制，即要求在北緯55度以北、蘭開斯特海峽和哈德森灣范圍內，如果想開展捕鯨作業，必須事先得到加拿大政府的許可。很顯然，北極群島水域就在北緯55度以北這一范圍內，哈德森灣是加拿大東北部巴芬島與拉布拉多半島西側的大型海灣，蘭開斯特海峽恰好位于當今西北航道的主航道。再如1970年頒布的《北極水域污染防治法規》直指北極群島水域。該法規的適用范圍主要是除與格陵蘭島之間的水域之外的北極群島水域及其外圍100海里。該規章的目的主要是保護群島水域及其周邊的海洋環境，也有利于保障愛斯基摩人（因紐特人）的生存權，因為愛斯基摩人在過去主要是以海上捕魚和雪地打獵為生。1978年加拿大政府還根據《加拿大漁區（第六區）命令》建立了200海里的漁區。最值得注意的是2010年的《北加拿大船舶航行服務區規章》，該服務區的建立實際上是為其在北極群島水域的歷史性權利主張提供支持，船舶航行服務區依據《公約》第234條規定的沿海國的法律和規章制定、執行權而設立，名義上借助于“服務”功能，實際上則強化了加拿大對其北極群島水域的管轄，因為這種“服務”實際上是強制性的。[vii]

其次是加大對北極群島水域的執法力度。1922年加拿大政府在東北組建了巡邏隊，主要任務是管理此區域內的捕魚和狩獵行為，打擊違法違規行為，究其本質，實際上就是強化其管轄權的具體措施。同樣是以保障區域內的原住民和生態環境為目的1926年設立的北極群島保護區，也是行使管轄權的體現。1957年加拿大政府將遠程早期預警系統運用到了北極群島水域，以此加強對該地區的管轄力度，對北極群島水域的過往船只實施監控。此外還有1977年制定的基于保障海上航行運輸安全和環境保護為目的的北極加拿大航行制度（NORDERG），該系統由加拿大海岸警衛隊操作，主要是監控進入北極群島水域的船只。

最后是通過在司法方面建立其對北極群島水域的管轄權。1955年專門管轄北極群島水域的法院——西北領土法院——誕生，根據規定其管轄的范圍為北緯60度以北的加拿大。

由此可以看出加拿大在北極群島水域的立法、執法、司法行為已經構成了加拿大對北極群島水域的排他性管轄權。

但是對于“長期有效”的認定，就加拿大對北極群島水域的管轄權來說還存在爭議。由于美國認為北極群島水域關系到其航行利益，即西北航道的通行問題，其對加拿大“長期有效”的排他性司法管轄的認定表示強烈反對。美國認為加拿大對北極群島水域的主張“歷史性權利”的起始時間應為1973年，這一年加拿大首次聲稱北極群島水域為其歷史性水域，具有與內水同等的法律地位。對于在此之前的管轄在所不問，所以從1973年至今并不能夠成“長期有效”的排他性管轄。而加拿大則認為其對北極群島水域的排他性管轄權不僅應溯及到1973年以前，在1880年之前由英國對該地區的管轄也因為繼承而歸結到加拿大對該地區的管轄中。實際上，美國的說法不能使人信服。國家對一個地區的管轄權顯然不能以其自稱的時間為起算點，而是以實際有效控制、進行管轄該地區時起算。加拿大自英國繼承北極群島水域后至今的立法、執法、司法等管轄實踐也足以說明其對北極群島水域的管轄是“長期有效”的。此外，愛斯基摩人長期占據北極群島的事實也是一個充分的理由。

綜上，加拿大的國家實踐表明其對北極群島水域的“歷史性權利”主張符合歷史性權利構成中的“國家的長期有效的排他性管轄”這一要件。

（二）國際社會的默認

對于加拿大在其北極群島水域的歷史性權利主張，“國際社會的默認”這一歷史性權利構成要件是最具爭議性的，也對其歷史性權利的認定具有決定性作用。

加拿大在提出其對北極群島水域的歷史性權利主張后美國、日本和歐盟成員均提出了自己的反對意見，明確表示加拿大的主張不能成立，并且有部分國家采取了進一步行動表明自己的反對立場，[viii]比如美國在北極群島水域建立了自己的氣象觀測站，對加拿大主張的反對意思可以說是十分明確。由此看來，“國際社會的默認”這一要件已經不符合歷史性權利的構成。從長遠來看，加拿大的歷史性權利主張在西北航道全面通航后必然會影響到該航道的通行權問題，不要說美國這樣的過度主張航行自由的國家，其他希望借道西北航道的國家也會對加拿大的“歷史性水域”主張提出質疑和反對。

此外，還有觀點認為加拿大曾經提出過“歷史性海灣”的主張，這是其對北極群島水域主張“歷史性所有權”的先例。1906年加拿大政府認為哈德森灣周圍45萬平方公里的海域為加拿大的“歷史性海灣”，并且美國在提出一次抗議后的一個多世紀中再也沒有表示過對上述主張的反對意見，所以可以認為加拿大成功主張了哈德森灣的“歷史性海灣”地位，[ix]作為歷史性權利主張的先例，對如今加拿大對北極群島水域的“歷史性水域”主張也提供了一定的幫助。同樣也有學者對此進行了反駁，比如有學者認為，加拿大對他國船只通過西北航道前的許可申請規定，并不能構成國際社會對加拿大“歷史性權利”主張的默認，況且加拿大并沒有迫使包括美國船只在內的所有其他國家的船舶在西北航道內航行需要許可申請。美國與加拿大雖然曾經在1988年美加北極合作協議中約定過破冰船需要事先授權，但這并不影響美國對加拿大聲明的反對，況且該協議只是對破冰船的約定，并不包括商船和軍艦在內。[x]

綜上所述，無論是從法理上進行分析還是國際社會的反應來看，國際社會默認這一要件并不符合“歷史性權利”的構成，加拿大對北極群島水域的歷史性權利主張的依據并不充分。

三、北極群島水域的未來

（一）加拿大對北極群島水域主權控制的法律依據并不充分

加拿大對北極群島水域的“歷史性權利”主張，單從國際社會的反對這一方面來說，其未來的權利主張之路將變得困難重重。除國際社會的不認可之外，加拿大本國部分學者也認為加拿大的歷史性權利主張缺乏足夠的法律依據。這部分學者認為，加拿大的在北極群島“歷史性權利”主張的不利因素主要有以下幾方面：（1）在1880年之前英國對北極群島水域的管轄以及加拿大繼承之后的管轄中，雖然對北極群島主張主權，但并未對北極群島水域提出正式的主權要求；（2）加拿大自1973年才提出對北極群島水域的主權主張，在對該區域的管轄中加拿大并未強制所有通過該水域的船舶通行的許可申請，并且該“歷史性權利”主張遭到了國際社會的強烈反對。可以說對于“歷史性權利”的構成要素中，“國家長期有效的排他性管轄”和“國際社會默認”這兩個必備要件，加拿大方面均沒有足夠的法律依據來支撐其權利主張。盡管如此，“歷史性權利”主張并非毫無用處，比如法蘭德認為，“歷史性權利”主張只能作為一種輔助性主張來強化北極群島水域的歷史性水域法律地位，而加拿大主要的主張應依靠直線基線來這一法律基礎。

（二）北極群島水域的未來

圍繞北極群島水域劃定直線基線，輔之以“歷史性權利”來強化加拿大對北極群島水域的主權主張，是加拿大官方的立場，也是其本國學者的主流觀點。加拿大的“歷史性權利”主張雖然存在眾多不利因素，但是對北極群島水域劃定直線基線的做法在國際社會仍存在很大的爭議，“歷史性權利”作為輔助性法律基礎，對于整體的主權主張仍然具有很大的補充作用。所以對于未來加拿大在北極群島水域主張權利的“歷史性權利”這一基礎，加拿大不但不會放棄，而且會進一步加強對“歷史性權利”各個構成要件的深化，逐步坐實北極群島水域“歷史性水域”的法律地位。

四、對中國的啟示

（一）中國應積極參與北極航道事務

由各國在北極群島水域的激烈爭論也可以看出，北極航道的重要作用以及其通航帶來的巨大航行利益。中國雖然是非北極圈國家，但是北極航道對中國的重要作用不言而喻。

中國作為《公約》的締約國，應積極主動依據該條約行使在北極群島水域的權利。北極群島水域目前還存在眾多爭議，但是我們必須主動參與到該地區的事務中去，行使我們的話語權。如若游離于北極事務決策之外，將來必然會處于被動地位。我國是航運大國，外貿往來頻繁，而航運作為一種經濟、實用的外貿載體，對我國的經濟發展有巨大的影響。目前由于南海爭端以及國際眾多海峽的不穩定或處于霸權國家的控制之下，并且考慮到西北航道的經濟價值，中國參與到北極群島水域爭端解決中去，符合我國的切身利益。

（二）中國南海問題

2016年7月12日，在菲律賓共和國對中華人民共和國提起的仲裁案的判決中，仲裁庭全面否定了中國在南海的“歷史性權利”。根據仲裁庭的判決，其認為盡管事實上中國的漁民和航海者對南海島嶼進行了利用，但這并不能證明歷史上中國對該水域有排他性的管轄權，仲裁庭認為中國在南海斷續線內的“歷史性權利”主張沒有法律依據。仲裁判決已經做出兩年多，目前我國應加緊研究應對措施以防止其他南海周邊國家挑起并升級事端，造成不利于我國的后果。我國應積極主張“歷史性權利”，加快推進“歷史性權利”要素的構建，對南海問題提出有理有據的分析，推動南海問題的和平解決。

中國在南海的主張與加拿大在北極群島水域的主張十分相似，完全可以借鑒加拿大的國家實踐，從中構建對中國有利的相關制度，維護我國的主權和主權權利。對于“歷史性權利”構成要件中的“國家的長期有效的排他性管轄權”，加拿大自20世紀初期以來一直積極主張，并采取了許多行之有效的具體舉措，如頒布涉及北極群島水域的法律法規，建立維護北極群島水域航行安全和生態環境的制度等，都有效的夯實了加拿大對北極群島水域的管轄權，一步步推動者本國的“歷史性權利”主張。對此，中國在南海可以借鑒加拿大落實本國管轄權的做法，加緊制定相關法律法規，對南海實施立法、執法、司法方面的立體管轄，此外，借鑒于加拿大的北方船舶交通服務區制度，中國也可以再南海設立南海船舶交通服務區，為南海航行的船只提供航行服務，也有利于南海海洋環境的保護，以一種相對緩和的姿態加緊對南海的管轄權實施，最終達到宣示和強化歷史性管轄權的目的。

注釋：

[i] 參見：“雪龍”船成功穿越北極西北航道，http：//www.pric.org.cn/detail/News.aspxid=85d944a1-4bfe-4306-99c1-30788ae4d743，2017-12-24。

[ii] 參見：中國南北極數據中心，http：//www.chinare.org.cn/jdkpDetail/id=234。

[iii] 參見黃異： 《國際海洋法》，臺灣渤海堂文化事業有限公司2002 年版，第25 頁。

[iv] 參見魏敏主編： 《海洋法》，法律出版社1987 年版，第45 頁。

[v] 參見劉江萍、郭培清： 《加拿大對西北航道主權控制的法律依據分析》，《中共青島市委黨校、青島行政學院學報》，2010 年第2 期，第101 頁。

[vi] 參見劉惠榮、劉秀： 《北極群島水域法律地位的歷史性分析》， 《中國海洋大學學報（ 社會科學版） 》2010 年第2 期，第3 頁。

[vii] 參見鄭雷：《論我國建構南海船舶交通服務區制度的必要性與可行性——以加拿大為鑒》，《法學評論》，2017年第2期，第131頁。

[viii] United States Department of States Bureau of Oceans and International Environmental and Scientific Affairs，Limits in the Seas，No.112，United States Response to Excessive National Maritime Claims，1992，pp.29-30.

[ix] Donald R. Rothwell，The Canadian-U.S. Northwest Passage Dispute a Reassessment，Cornell International Law Journal，Spring，1993，p.340.

[x] 參見劉江萍，郭培清：《加拿大對西北航道主權控制的法律依據分析》，《青島行政學院學報》，2010年第2期，第10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