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房子

藍月

房 子，一直是父親的心結。父親30歲的時 候，還只有一間茅草頂泥坯墻的房子。俗話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父親這個條件，當然沒有姑娘愿意進門。父親娶不上老婆，愁壞了我的爺爺，可是他老人家也是一籌莫展。

當年我奶奶因病撒手人寰，留下4個孩子。大姑姑11歲，二姑姑9歲，大伯伯7歲，我父親才5歲。爺爺忙完地里，就走街串巷給村人修補水缸瓦罐貼補家用。好不容易把四個孩子拉扯大。兩個女兒好說，長大已經出嫁。大兒子娶親的時候，女方提出三間房子至少要兩間。沒辦法，只能答應，當時想著一個兒子打光棍總比兩個打光棍強。如今苦了小兒子，怪只怪自己沒本事。

每每想到此，我爺爺的心就刀扎一樣疼。就在我爺爺愁悶無奈的時候，水伯來了，水伯能說會道，和父親從小一塊長大，關系很好。水伯說：“趕緊把家里拾掇干凈，其他有我呢。”一番話讓我爺爺緊皺著的眉頭舒展了開來。三天后，水伯帶來了一位模樣利索的中年婦人，中年婦人身后跟著一位標致的姑娘。

中年婦人眼神銳利神色嚴肅，在父親的窮家破院里轉了一圈，年輕姑娘紅著臉低著頭，始終沒有說一句話。我爺爺從頭到尾掛著笑，支使我爸爸拿瓜子，端茶。我爸爸窘得一顆心撲騰撲騰，這么標致的姑娘怎么可能看上自己，不，怎么可能看上自己這個窮家？

幾天后，水伯帶來了好消息，女方同意了。女方看上的是我爺爺為人實誠，我父親憨厚勤勞，房子雖破，卻打掃得一塵不染，是個會過日子的人。

于是父親有了一個真正的家，一個有女人的家。雖然家還是那樣破，父親的心比喝了蜜還甜。新婚第一晚，父親對妻子說：“我會給你三間大瓦房。”理想很美好，現實很骨感。父親在采石場上拼命干活，也只能混個溫飽，建房子談何容易。父親只能用加倍的愛來補償母親，在父親的愧疚中，我出生了，在我牙牙學語的時候，妹妹又出生了。孩子的出生給家帶來了歡樂，也帶來了煩惱。房子實在太破太小了，但母親自始至終都沒有抱怨過一句。

在我8歲的時候，父親喜滋滋地把一個小木匣子拿出來給母親，說：“咱們的房子有了。”母親看著里面的一張張存折，笑了。這時候，我大伯父過來說，他們家房子要翻建，我父親的一間能不能讓給他，那樣他便可以擴成三間。父親想都沒想，說：“行。”母親這回忍不住了：“本來三間，他們占去兩間，現在又打上了我們這一間的主意，太欺負人了！”父親笑著說：“他們兩間也確實太小，我們一間就讓給他們吧，咱們另外建三間。”母親說：“可這是血地呀，祖宗留下來的。”父親說：“他是我親哥，他住著就等于我住著。”母親說：“那我們要找個好地方。”父親說：“肯定的。”

父親就出門跟村里人換自留地建房子，但是好的地，村人都不愿意換，愿意換的都是犄角旮旯的荒地，母親不喜歡。大伯父那邊催得急，父親說干脆不換了，直接建在房子后面自家地里，這樣兩兄弟有個照應。母親一聽急了，后面，就自家孤零零一家，出腳什么的都不方便。父親安慰說，新房子總比舊房子強。

三間瓦房建起來了，可是母親不開心，因為出腳真的不方便，還有就是村人異樣的目光，很明顯覺得父親戇。父親卻無所謂地說，日子是自己過的，在乎別人干啥。父親不僅不在乎，還漸漸地用手中的積蓄建了廂房，圍了院子，讓家看起來更像家了。父親由衷地說：“國家的政策好，才讓我有了像樣的家。”

國家的政策確實很好，一年年過去，農民一個個手里都有了錢，建起了樓房，有的還建起了別墅，甚至買回了車。父親也把三間瓦房翻成了樓房，但還是縮在后面，路小得連拖拉機都沒法開進來，更別說汽車了。這回父親的眉頭皺了起來，本來舒坦的心也越卷越緊了。

一天，村里來了幾個勘測人員，在我們房子后面測來測去。說前面房屋太集中，后面都是田地，剛好適合修公路。沒多久，一條寬闊的公路真的建成了，就在我家后面，還建了一個公交站。這條公路一建成，我們家的房子就顯山露水起來。村人紛紛跑來看，都說父親是燒了高香了，這市口，村里獨一家呀！

父親樂呵呵地笑開了花，說：“國家的政策好啊！”背地里，父親對母親說：“多虧了國家，不然我要愧對你一輩子了。現在，我的心里真的舒坦了。”父親的眼圈猛然紅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