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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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地作家的聲音詩學——以貴州作家安元奎作品為例
李 晶
(銅仁幼兒師范高等專科學校 初等教育學院,貴州 銅仁 554300)
“貴州”這個符號曾一度被視為物質與精神的雙重荒漠,長期處于“邊緣”位置,那些即將變成遺跡的地方文化密碼和一直“沉默”的貴州人的“魂靈”要如何發(fā)出聲音?文學自然是最適宜的方式。從敘事、身份認同、空間三個維度解讀貴州作家安元奎散文作品,力圖為貴州文學的發(fā)展提供有益支持。
安元奎; 鄉(xiāng)土文學; 《河水煮河魚》
“邊地”,即邊遠的地區(qū),“這些地區(qū)歸屬國家版圖的邊緣區(qū)域,有著獨特的民族文化傳統(tǒng)、民族歷史、民族性格、民族精神和宗教信仰,政治主權和文化意識形態(tài)相對薄弱。”[1]“邊地”與“中心”(政治的、文化的、經濟的)區(qū)域形成對照。中國歷史上曾有過類似探討,如夏夷之辨——“夏”代表以北方儒家文化為主流的中原地區(qū),而“夷”則指蠻、狄、胡等邊遠、少數(shù)民族雜居地區(qū)。劃分自我與他者是人類早期原始思維的一個衍生和輻射,從我到他,由近到遠、由中心到邊緣……也成為哲學中的一組關鍵詞:“中心/邊緣”。傳統(tǒng)哲學體系中,“中心”處于“優(yōu)勢”、“主要”的位置,而“邊緣”則占據(jù)相對“弱勢”、“次要”的一方,因此“后現(xiàn)代”浪潮掀起“中心/邊緣”的探討,成為解構“權威”、“本質”的一個起點。“邊地”這個被探討多次的概念,就不僅僅指地理上的邊緣位置,即遠離政治、文化、經濟的“中心”,而是站在后現(xiàn)代維度之上,將之視為平等的、多元的、補充的區(qū)域。
“貴州”地處中國西南邊陲,屬于少數(shù)民族雜居、地理條件特殊,風俗、文化、宗教信仰、思維方式、審美判斷與中原地區(qū)相異,同主流文化、主流文學相比具有一定異質性。本尼迪克特·安德森(Benedict Richard O'Gorman Anderson)指出在“現(xiàn)代民族國家”形成的過程中,“邊緣”文化對建構“民族國家想象”、促進國民身份認同具有積極的作用,因此“貴州文學”作為邊地文學的一個分支,需要給予長期、持續(xù)的關注。
蹇先艾是第一個走進現(xiàn)代文學史的貴州作家,可他作品中的“貴州人”并沒有出現(xiàn)真正意義上的“發(fā)聲”,仍舊是魯迅鄉(xiāng)土敘事背景下一個剪影化的符號。貴州的聲音長期處于沉默的狀態(tài),一直“沉默”的貴州人的“魂靈”要如何發(fā)出聲音?這“失語癥”在新時期貴州作家的創(chuàng)作實踐下能否獲得突破?貴州作家如何建構屬于“貴州”、同時也屬于“中國”的“聲音詩學”(張閎)?貴州作家安元奎的散文作品正在嘗試回答這些問題,他的《行吟烏江》《河水煮河魚》《二十四節(jié)氣》等系列散文作品展示了一個具有豐厚文化氣息的黔東烏江流域,“邊地”上的人正逐漸浮出歷史地表。
在安元奎的烏江系列作品中,“返鄉(xiāng)”的主題一再出現(xiàn)。現(xiàn)代文學開創(chuàng)的鄉(xiāng)土文學傳統(tǒng)無外乎兩種:沈從文田園牧歌式的鄉(xiāng)村,或魯迅腐朽凋蔽的鄉(xiāng)村。對于沈從文來講,這個“不在場”的鄉(xiāng)村充當了拯救城市墮落靈魂的“希臘小廟”,其極度美化散發(fā)出濃厚的“烏托邦”色彩。魯迅雖然沒有將自己抽離出自我批判的范圍,但在返鄉(xiāng)者的身份上他的眼光始終是居高臨下的。實際上,他的啟蒙主義和真正意義上強調個人精神力量與自由意志的西方浪漫主義有著本質的區(qū)別,因為它承載了太多、太重的民族歷史的負累,使其精神內核充滿了絕望、悲憤的“毒氣”,徹底決絕于傳統(tǒng)也讓魯迅在精神上成為一個無家可歸的“異鄉(xiāng)人”。
上述兩種敘事模式——無論“美化”或“鞭笞”,都符合精神分析“閹割理論”中主體對客體采取的兩種行為策略:物化或者懲罰。其背后的深層原因恐怕還是把“鄉(xiāng)村”或“城市”當成了“心靈的他者”。“城市”與“鄉(xiāng)村”處于二元對立的緊張對峙中,反映了那個時代文人的精神焦慮,這是在西方現(xiàn)代性的沖擊下,重建民族自我認同和話語機制的一種方式。然而近百年過去了,今天我們的鄉(xiāng)土文學還在走這兩條老路,這其間有許多問題亟待思考。
在《河水煮河魚》等一系列散文中,我們發(fā)現(xiàn)這種明顯的二元對立得到了一定的緩解,帶著城市經驗回到故鄉(xiāng)的敘述者已經從一個農民變成了城市精英——高級知識分子,他代表著城市空間中占有豐富“文化資本”的群體,但在這個返鄉(xiāng)的敘述者心中,城市與故鄉(xiāng)之間始終處于平等的地位,無論是批判或是贊美,他積極探尋的仍是人類最永恒的主題:正義、公平、善良……正因為有了這個主題的指引,隱含作者即使在無限緬懷的童年追憶中,也異常清醒,并未單純把鄉(xiāng)愁美化,而是透過各種意象微妙傳遞其道德寓意。
如《與鳥同巢》采用了“元敘事”的方式,敘述者將故事時間與現(xiàn)實時間之間的距離打破。故事開始時,敘述者正處于《與鳥同巢》一文的創(chuàng)作中,故事時間與敘述時間同時展開,一只因生態(tài)惡化而不得不背井離鄉(xiāng)的麻雀出現(xiàn)了,它開口說話,打破了敘述者心中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幻覺:“你用溫情脈脈的文字遮蔽了我們麻雀所遭受的種種不公正待遇,這是人類的一種話語霸權……更為殘酷的是這些年,包括農藥的各種謀殺與污染幾乎使我們?yōu)l臨絕種。所以你的所謂‘與鳥同巢’簡直是一種莫大的諷刺。”[2]36敘事此時不再采取全知全能視角,而是把“我”降到與讀者同一層面,很多信息是通過小鳥告知的,“我”從一個“淺薄、俗氣”的作家,通過鳥的控訴,完成了自我精神的覺醒,展現(xiàn)了自然/文明、人/鳥、善/惡之間的沖突,用一個離奇的“寫作事件”隱喻了商業(yè)文明“自殺式”發(fā)展的可怕后果。
又如《龍川散記》,曾無人問津的蘭草經城里人一炒作價格飆升,被鄉(xiāng)民挖得干干凈凈,敘述者自己也做了回圍剿蘭草的“劊子手”,轉植了土壤的蘭草在家中不可抑制地枯萎、死去,文本用蘭草的“死亡”的意象表達了隱含作者的道德立場,文末僅用一句“從此,我不再上山找蘭。”[2]151一筆帶過,以點到即止的方式,喚起讀者對故鄉(xiāng)生態(tài)環(huán)境、倫理價值遭到破壞的思考。
再如《辦酒》,古龍川被“辦酒”風潮席卷后,其“戲劇性”與“荒誕性”成為了隱含作者觀察的入口,鄉(xiāng)民為了收禮想盡名目辦酒,什么“喬遷宴”、“升學宴”、“生日宴”,甚至家中母豬產崽都不忘趁機辦一次酒席:“某公辦月子酒,眾皆稀奇,他老婆早過了更年期,何來弄璋弄瓦之喜?追問良久,才說是母豬下崽。眾人再度陷入深層次納悶:母豬下崽,關他何事。如此高規(guī)格地舉行慶典,莫非與其有染?”[2]77看似詼諧幽默,實則辛辣地展現(xiàn)了鄉(xiāng)村倫理發(fā)生的變化,以往那個路不拾遺的淳樸社會早已逐漸遠去。古龍川人復雜而多面,往往淳樸與卑微、愚昧與機巧、仗義與自私、善良與狡黠……混雜于一處,使文學形象更加立體、豐滿,并隱隱投射出隱含作者的道德立場。
安元奎的視野一直在擴大:從古龍川到烏江、從邊地人情風貌到古農諺、古語,甚至追溯到上古時期……但即便敘事空間一直轉換,有一條線索始終貫穿于這些作品,可以將之稱為“自我覺醒”,對作者而言,這是確立自我意識和文化認同的一種方式。它與20世紀80年代的“尋根小說”有著相似的內涵,其差異在于:20世紀80年代尋根小說是民族“自我意識”缺失的焦慮的產物,帶有“創(chuàng)傷性”;而“烏江”系列作品追求更多的是自我意識與認同空間的“彌合”。如果說前者像猛藥,治病的同時也傷了身;那后者就像補品,雖溫潤淡然卻在逐漸修復亞健康的區(qū)域。作者的精神焦慮不是沒有,很淡,隱藏得更深。
費孝通說過:“從基層上看去,中國社會是鄉(xiāng)土性的。”[3]在“古龍川”這個地方,“政治”有時候不見得是主導因素,鄉(xiāng)村的倫理法則有頑強的生命力,浸潤了數(shù)千年巫儺文化的貴州“邊地”更是如此。在《土改婆》中,地主小妾被當成土改革命果實分給了癮君子“棒棒公”,由于美麗且不是明媒正娶一直沒有得到族人的認同,也因為這段當“地主小老婆”的歷史讓她在文革中受盡侮辱,毀掉了半張臉。然而,她被門板抬回的當晚,“棒棒公家里先是傳來兒女們一陣陣啜泣,但不知何故,代之以瑯瑯書聲,如訴如歌。”[2]18這份堅強感動了一貫對她有偏見的“老祖公”,連夜將她列入“族譜”,得到了族人的認同。“土改婆”和“老祖公”對政治的疏離,可見出當?shù)厝藢Α笆欠巧茞骸钡呐袛嗖⑽词芷溆绊懀谀莻€“特殊”年代是異常珍貴的。
在《龍川散記》中,貧農老太太對地主的“毫無原則”的同情,其毫無政治覺悟的行為卻展現(xiàn)了人性的善良和勇敢,“老太太上臺就說‘他以前對我們好得很呢。’領導說:‘你莫亂說。’她說:‘我才沒亂說,憑良心嘛。’領導見她如此沒有階級覺悟,趕緊讓她下來。誰知道她下來后,見地主被罰跪了很久,大汗淋漓的很是可憐,竟在眾目睽睽之下拿來一捆稻谷草,墊在地主的膝下,但當即被喝止,張地主是什么反應,講故事的人忽略了,都說當時誰也沒注意這個問題,但這個老太太的失癡,卻讓人記憶猶新。”[2]158“失癡”在當?shù)刂傅氖恰爸橇Ψ矫娴拿』蛉毕荨盵2]158,是“失態(tài)、失格、出丑”[2]158,然而讀者是心知肚明的,這是典型的貶詞褒用。老太太心中的“好人”與當時政治上的定義有天壤之別,“憑良心”說話也與政治標準相去甚遠……
而相比于“鬧革命、反封建”,更關心供銷社老拱和地主遺孀兩性關系等八卦新聞的鄉(xiāng)民們(《龍川散記四》),不知道“劉少奇”為何人的安老頭(《龍川散記三》),酷愛看樣板戲、但并非為了接受教育而是想看美女的年輕后生(《昨日的舞臺》)……他們對政治理念的扭曲理解、不倫不類依葫蘆畫瓢,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官方意識形態(tài)的嚴肅性。那么,到底是什么在沖擊著農村的宗族文化?現(xiàn)在看來比較準確的說法是“現(xiàn)代性”——“現(xiàn)代性(Modernity)是個矛盾概念。說它好,因為它是歐洲啟蒙學者有關未來社會的一套哲理設計。在此前提下,現(xiàn)代性就是理性,是黑格爾時代精神(Zeitgeist),它代表人類歷史上空前偉大的變革邏輯。說它不好,是由于它不斷給我們帶來劇變,并把精神焦慮植入人類生活的各個層面,包括文學、藝術和理論。在此背景下,現(xiàn)代性就成了‘危機和困惑’的代名詞。”[4]不可避免的現(xiàn)代性有時候會比政治更迅猛地破壞掉原有空間的精神內核與傳統(tǒng)。
在現(xiàn)代性的沖擊下,首先我們要面臨的是“空間的虛化”,這是吉登斯(Anthony Giddens)現(xiàn)代性理論的一個術語,他認為:“在現(xiàn)代性的降臨,通過對‘缺場’的各種其他要素的孕育,日益把空間從地點分離了出來……地點逐漸變得捉摸不定;即是說,場所完全被遠離它的社會影響所穿透并據(jù)其建構而成。”[5]16鄉(xiāng)村的空間在一定程度上被虛化的城市空間所占據(jù),人們開始放下固有的倫理原則和行事方式轉而認同城市經驗。如攔河趕網的漁民,從前用大眼的網抓魚,為的是留下做魚的種,而后來為了將魚拿到城里賣,他們竟然用“層層疊疊的漁網像蓖虱一樣把古龍川的水蓖了一遍”[2]16,導致“古龍川從此不生大魚了……”這種功利色彩濃厚的破壞性做法是“城市空間”轉換的結果,其對農村的侵蝕幾乎是無孔不入的。
如同霍夫曼和吉登斯對現(xiàn)代性的描述,“現(xiàn)代性的特征并不是為了新事物而接受新事物,而是對整個反思性的認定,這當然也包括對反思性本身的反思。”[5]34西方哲學家將“現(xiàn)代性”形容成一只不受控制的猛獸,但其內化的反思性讓接受了現(xiàn)代性浸潤的敘述者對城市經驗所具有的破壞性和暴力性產生懷疑。
現(xiàn)代性驅使下的城市化進程是無可避免的,挽歌高唱也無助于緩解鄉(xiāng)村文化式微的現(xiàn)實。如何讓那些處于夾縫中的邊緣人群——也就是新近失去土地和祠堂的“新市民”——更好地融入城市空間,并順利找到安身立命的精神支柱才是問題的關鍵,實際上“土著”市民也面臨同樣的精神缺失。在農村與城市融合過程中,只有先消除了二元對立,才可能找到一個平衡點,重建這個精神家園就變成了文學與宗教的責任,而宗教基礎在中國的薄弱,也讓這個任務在一定程度上成為了文學的任務。安元奎投入到童年的生存體驗中,尋找可以協(xié)調兩個空間的精神力量,他將視線轉向了鄉(xiāng)村精神遺產的挖掘中。
《河水煮河魚》散文集的成書雖不是一個時段,但各篇文本的隱含作者具有精神上的一致性,那就是建構烏江的“文學空間”。這其中最重要的一步在于重塑人們對于烏江的“想象”,沉淀民族的“集體無意識”。在這個環(huán)節(jié)中,“地域性”顯得尤為重要。這是很多作家終身攜帶的文學基因,福克納描寫的都是故鄉(xiāng)奧克斯福“郵票大小”的范圍,莫言的文學世界總是開始于老家山東高密,馬爾克斯熱衷講述出生地拉丁美洲的故事……這樣一類作家的寫作往往和地理空間有著不可分割的聯(lián)系,也因此具有鮮明的地域風格。安元奎所生活的思南縣地處烏江流域,氣候適宜農作物生長,雨量充沛,冬無嚴寒、夏無酷暑[6]。由于貴州特有的喀斯特地形,烏江河谷往往縱深達數(shù)百米,兩側懸崖雄偉壯麗,豐沛的烏江水與奇崛陡峭的山谷形成了氣勢磅礴的自然風光。它滋潤著當?shù)厝说撵`魂,以美的法則塑造人們的心靈,同時為文學的誕生提供了適宜的空間,目前集中了一批具有鮮明地域特色和影響力的散文作家與詩人。安元奎是其中比較有代表性的散文家,他的作品幾乎沒有離開過“烏江”這個文學范疇,所描寫的人與事都帶著地地道道的“銅仁味”。承載鄉(xiāng)愁最直接的載體就是方言,海德格爾曾說過:“語言是人類棲息的家園”,要把握一個地域的民族特點與心性,對語言的開掘往往能有所收獲。
古龍川人將事情的完結說成是“歸一”。老子《道德經》有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一”是宇宙的起點,萬物從“一”開始生發(fā)、創(chuàng)造,“歸一”即是回歸萬物初始原點,暗含了一種新的開始與希望。一個詞竟然能同時包含“開始與結束”的意味,暗示著古龍川文化與中國文化大傳統(tǒng)的淵源。
古龍川人形容人興高采烈慣用“手之舞之”。《毛詩序》曾記載過:原始先民宗教祭祀的儀式中,跳舞悅神的動作“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如今藝術的膜拜功能已經隱去,而古龍川人仍沿用了“手之舞之”的意義,其典雅清麗,像“一個流落民間的語言貴族弟子”[2]。
而“殺廣”一詞具有蓬勃的生命力,鏗鏘陽剛,這是“南下打工的代名詞……書齋里的語言學家絕對造不出如此生猛的詞語……殺廣總是與花花世界瀟灑走一回,人生能有幾回搏等意象組合在一起,虛擬出一種闖蕩天涯的時代弄潮兒形象……”[2]79古龍川人把沖向某個地方用一個動詞“殺”字來表現(xiàn),其動作之快速、力量之強勁、情感之雄邁,頗具氣勢與畫面感,讓人感嘆古龍川人造詞的高超絕妙,而中間一句“有的真是殺了廣,而有的反而被廣殺”展現(xiàn)了底層農民向城市遷徙中沉重而悲壯的拼搏過程。
在《鄉(xiāng)場》中,回憶起鄉(xiāng)人互相請喝廉價的“攤子酒”的情景,展現(xiàn)了人與人之間關系的和諧:“兩角錢的人情,大約也是天底下最劃算的人情,送的人慷慨大方,接受的一方欣然笑納。我這樣的揣度可能有點小人之心,好在酒中的父老們不似我這般小肚雞腸,早已物我兩忘……也許,只有在酒中他們才能擺脫繁重的生活羈絆,獲得短暫的自由,在五十度以上的藍色烈焰中,燃燒自我。我苦難的父老們,在酒中復活。”[2]40-41攤子酒、歪屁股船、羊肉湯鍋、堂客、活(河)水煮活(河)魚……一個鮮活的古龍川世界被方言所復活,敘述者試圖力挽狂瀾,建構起“重塑烏江文化”的宏大敘事,為“游牧”的靈魂尋找一個精神的棲身之所。
在信息時代,方言的傳播不再局限于地域,如迪斯尼動畫《貓和老鼠》配以云南方言風靡全國;電影《瘋狂的石頭》中四川、青島、重慶、廣州方言的混雜使用;姜文導演的作品《讓子彈飛》以普通話和四川話兩個版本在全國院線上映;湖南臺有一檔方言歌唱節(jié)目《十三億分貝》非常受歡迎;“雷人(吳)”、“筒子們(湘)”、“猴賽雷(粵)”、“醬紫(閩)”等方言詞匯已經進入日常的網絡用語中……方言似乎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機遇。
不能忽視的是,“娛樂至死”的后現(xiàn)代思潮中往往還裹挾著消費主義,方言看似獲得了急速的傳播,實際是以娛樂傀儡的方式被捆綁銷售,這是另一種方式的邊緣化。在信息化時代中,網絡和日益便捷的交通所帶來的“時空壓縮”感,讓藝術“靈韻”(Aura)由獨一無二的靜觀“經驗”變成了機械復制時代的快餐“體驗”,“原鄉(xiāng)”連同“鄉(xiāng)愁”的深度已被消解,方言作為鄉(xiāng)愁的載體被盜用、置換、娛樂化的現(xiàn)狀,隱喻了“原鄉(xiāng)”精神意義的“不在場”,可能正因為感知到這一點,文本的敘事充滿了感傷。
“烏江人臨水而居的幾千年時空,已經消隱于無形;淺淺的波浪線,把歲月的煙云輕輕勾銷了……作為這片水域的匆匆過客,我遠不能對這種滄桑的變遷感同身受。那些臨水而居卻被迫遷居山地的百姓,倒是剛剛真實經歷了一回洪水齊天的現(xiàn)代神話,也許他們遠未走出割離故土的痛楚,柔軟的江水暫時無法愈合敞開的鄉(xiāng)愁。但如同江水的流淌,生活還得繼續(xù)前行。愿他們以水為火,在涅槃中重生。”[7]在城市化進程中,臨水而居了幾千年的時空終將成為歷史的遺跡,安元奎力圖建構的是精神層面的遺產,如農村傳統(tǒng)中堅固的、不易被“城市公共經驗”摧毀的部分:鄉(xiāng)村的倫理道德、人性的溫度與樸素的信仰,以及烏江人個性中被環(huán)境所塑造的堅韌、樂觀。可以說,《河水煮河魚》系列散文首先是個人自我意識的蘇醒,同時也是建構“烏江”文學空間的一個起點。
散文是自由靈動的文體,好的作品將作家對生命的理解、人生的認識、審美的體驗以感性的形式完美結合起來,因而特別強調才情與天賦,而由于體裁的特殊性,最忌矯揉造作,任何故作姿態(tài)都將被暴露無遺。在安元奎的作品中兩者兼?zhèn)洌髡哂米晕要毎椎姆绞接涗浾谙诺臍v史痕跡和個體的生命感悟,試圖一點點構筑起“烏江”豐厚多元的文學空間,是貴州鄉(xiāng)土文學一次成功的發(fā)聲,它為時下空洞、蒼白的散文寫作提供了優(yōu)秀的樣本。
[1] 雷鳴.民族國家想象的需求與可能——論十七年小說的邊地書寫[J].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2013(3).
[2] 安元奎.河水煮河魚[M].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2012.
[3]費孝通.鄉(xiāng)土中國[M].上海:上海世紀出版社,2007:6.
[4] 趙一凡.西方文論關鍵詞[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6:641.
[5] 安東尼·吉登斯.現(xiàn)代性的后果[M].田禾,譯.南京:鳳凰出版?zhèn)髅郊瘓F,2011.
[6]江源,忠胤.烏江山水風情[M].重慶:重慶出版社,1990:1.
[7] 安元奎.閱讀一條河的寬度[EB/OL].2009-06-01[2014-12-10]http://blog.sina.com.cn/s/blog_5d5a9cdd0100d6mb.html.
The Poetics of the Writers’ from the Remote Areas: Taking An Yuankui’s Works as an Example
LI Jing
( School of Primary Education, Tongren Preschool Education College, Tongren 554300, Guizhou, China )
Guizhou was once a symbol of being undeveloped and backward both economically and culturally, which was regarded as a double desert of material and spiritual. It has long been in the "marginal" position. How could the local cultural codes that are about to become relics and the "souls" of the Guizhou people who have been "silent" be heard by the world? Literature is naturally the most appropriate way. In this dissertation, by means of the interpretation of Guizhou writer, An Yuankui's proses from the three dimensions of narrative, identity and space, the writer tries to provide a useful support for the development of Guizhou literature.
An Yuankui, Folk Literature,
I206.7
A
1673-9639 (2018) 09-0120-05
2018-06-14
李晶(1981-),女,貴州銅仁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文藝學理論、女權電影理論、中外文學關系。
(責任編輯 郭玲珍)(責任校對 黎 帥)(英文編輯 田興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