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秦嶺
橫貫津門的海河,極像一組蜿蜒的五線譜,濤聲如舊,也如新。如果說船只和浪花是音符,大小的碼頭則是譜號或調號,而橫跨海河的幾十座橋梁,便是小節線了。至于曲子,到底是中國傳統的《高山流水》,還是是歐式的《小夜曲》,就由你想去吧。西方音樂早在一百年前就從這里上岸,歐美、東洋的管弦、美聲與幾千年民族音樂的涓涓細流融為一體,天津,她成為了天津。
“水面落花慢慢流,
水底魚兒慢慢游,
燕子你說些什么話?
教我如何不想她……”
這支歌,已流傳百年。作詞劉半農,作曲天津人趙元任。我尚不知當年劉半農遠赴英國倫敦留學時是否從天津港出發,但他于1920年在倫敦創作的這首《教我如何不想她》被天津人譜曲后,一時紅遍海內外,如今,誰會想到那是來自天津的聲音呢?它晚風般從一幢幢歐式小洋樓和現代摩天大廈之間吹來拂去,極像一段聲音的歷史,一段歷史的聲音。聆聽一個城市的聲音,心,一定比耳朵來得要靈敏些。比如歷史街區“五大道”,那不是五線譜是嗎?你走進去,就是其中的一個音符,五大道在聽你,而來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在聽天津。
有人給我提到一個人:沈湘。這位被譽為“中國卡魯索”的天津音樂教育家,也是第一位在中南海演唱《黃河頌》的歌唱家,當年英國、芬蘭國家電視臺為他錄制專題片時,片名直接冠以《中國的歌聲》,在歐洲人看來,天津人沈湘的聲音,就是中國的聲音。天津——中國。我不是非得探尋一個地方的聲音和這個國家、民族的關系,可來自天津的聲音分明具有輻射意味。假如我要說曹火星的《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王莘的《歌唱祖國》僅僅屬于天津土著的獨家聲音,恐怕全國人都饒不了我。十年前的一次全國作代會聯歡會上,主辦方讓我代表天津作家團獻唱,我選擇了老家的“甘肅花兒”。在后臺,蔣大為說:“你已經算咱天津老鄉了,還唱這個?”我非常清醒,傳遞天津聲音的歌唱家,有這樣一串名字:李光曦、于淑珍、蔣大為、關牧村、遠征、劉維維、鄭緒嵐、劉歡……
位于小白樓地區的音樂廳,由西方人建于1922年,我在這里感受過德國萊比錫廣播交響樂團、維也納管弦樂團的演奏,領略過殷承宗、劉詩昆、盛中國、鮑惠蕎的風采。我也會去對岸的天津音樂學院,在李鳳云天籟般的古琴演奏中陶醉一場。夕陽西下,津門還有這樣一種聲音,在白蠟樹、梧桐掩映的社區和公園里,老百姓的引吭高歌,與廣場舞、甩撲克牌、玩空竹的聲音匯在一起,像日子里的另一種煙火。有人說:“這是夜鶯的歌唱。”
可是,假如真有人演奏格林卡的《夜鶯》,聽眾卻只剩下極少數,有人把此現象歸結為高雅與大眾的迥異,也有人認為是城市的人文營養沒跟上。
一位旅居海外的天津音樂人告訴我,“在這個時代,發聲,太需要城市的丹田之氣了。”天津的丹田,當然在天津的肚子里。這些年,天津的很多土著音樂人才,多把人生的舞臺選在了他鄉,或多或少影響了天津的發聲。
鳥要飛,魚要躍。怎樣的天才高,怎樣的海才闊,這不光是音樂的期許。挽留一個城市的聲音,一如挽留我們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