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佳麗
作為全球經濟循環最關鍵的鏈條之一,全球價值鏈(Global Value Chain,GVC)正在成為世界經濟的一個顯著特征,新一輪的產業革命和新一代的信息技術革命,正在不斷推動上述特征縱深發展。在區域性貿易與服務不斷加強的背景下,全球不同經濟體均選擇做出各種改革,試圖借助合作融入生產價值鏈中,促進全球價值鏈進入新一輪深度整合。
企業成就價值鏈條
“其實我們現在說的‘全球價值鏈有一個演變的過程。最初出現的是‘價值鏈的概念,也有學者認為是‘增值價值鏈,然后出現‘商品鏈,最后,經過完善成為現在的概念。”商務部研究院區域經濟合作研究中心主任張建平這樣告訴《經濟》記者。
20世紀80年代以來,價值鏈的理論逐漸出現在學術界。1988年,哈佛商學院教授邁克爾·波特(Michael Porter)這樣形容它:“每一個企業都是在設計、生產、銷售、發送和輔助其產品的過程中進行種種活動的幾何體。所有這些活動都可以用一個價值鏈來表明。企業的價值創造是通過一系列活動構成的,這些活動可分為基本活動和輔助活動兩類。基本活動包括內部后勤、生產作業、外部后勤、市場、銷售和服務等。輔助活動則包括采購、技術開發、人力資源管理和企業基礎設施等。這些互不相同但又相互關聯的生產經營活動,構成了一個創造價值的動態過程,即價值鏈。”
同一時期的學者科洛特(Bruce Kogut)則認為,價值鏈的重點在增值部分。
他指出,“價值鏈基本上就是技術與原料和勞動融合在一起形成各種投入環節的過程,然后通過組裝把這些環節結合起來形成最終商品,最后通過市場交易、消費等最終完成價值循環過程”。在這一價值不斷增值的鏈條上,單個企業或許僅僅參與了某個環節,或者企業將整個價值增值過程都納入了企業登記制的體系中。當國家的比較優勢決定了整個價值鏈條的各個環節在國家或地區之間如何配置的時候,企業的競爭能力就決定了企業應該在價值鏈條上的哪個環節和技術層面上傾其所有,以便確保競爭優勢。
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后,有經濟學家提出,價值鏈不僅存在于單個企業之內,多個不同的企業能夠在同一個價值鏈中從事不同的生產活動,于是全球商品鏈(Global Commodity Chain)的概念逐漸形成。美國杜克大學的社會學教授格里芬(Gereffi)這樣形容它。
“在經濟全球化的背景下,商品的生產過程被分解為不同階段,圍繞著某種商品的生產形成了一種跨國生產體系,把分布在世界各地不同規模的企業、機構組織在一個一體化的生產網絡中,從而形成了全球商品鏈。”
張建平指出,針對“全球商品鏈”,很多學者集中關注并研究了這些鏈條的內部結構關系,特別關注了發達國家的主導企業是如何形成并控制商品鏈的發展問題。
21世紀以來,人們越來越多地關注商品和服務貿易的治理體系,認為價值鏈的運作對發展中國家的企業和政策制定者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學者們從全球價值鏈的治理、演變和升級等多個角度對其進行系統研究和分析后,建立起它的基本概念和理論。
全球價值鏈,是指為實現商品或服務價值而連接生產、銷售、回收處理等過程的全球性跨企業網絡組織,涉及從原料采購和運輸,半成品和成品的生產和分銷,直至最終消費和回收處理的整個過程。包括所有參與者和生產銷售等活動的組織及其價值、利潤分配,當前散布于全球的處于價值鏈上的企業進行著從設計、產品開發、生產制造、營銷、交貨、消費、售后服務、最后循環利用等各種增值活動。
位置決定附加值
自全球價值鏈的概念成熟以來,聯合國、世界貿易組織、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等諸多國際機構均對其開展全方位研究,比如創新和勞工技能與價值鏈的升級關系、跨國投資與全球價值鏈的相互影響、發展中國家對其的參與度等。不過,大眾廣泛關注且易于理解的話題集中在以下領域:經濟體所處全球價值鏈的位置及其帶來的附加值。
以iPod為例。從生產到市場,它需要經過零部件供應環節—代工生產環節—品牌及設計環節—營銷環節。在第一個環節,關鍵零部件的供應企業主要建立在美國、荷蘭、日本和韓國,而一般零部件的供應主要來自中國大陸和中國臺灣地區,該地區同樣也是第二個環節的主要發生地。第三個環節由美國蘋果公司負責,而營銷活動則分配給各級經銷商和代理商。
按照中國科學院的數據,若iPod零售價定位299美元,在上述整個過程中,蘋果公司大概創造80美元的附加值,其他提供零部件的美國公司大概創造7美元的附加值,商店(銷售環節)大概75美元,日本的公司26美元,韓國公司1美元。而中國大陸公司創造的附加值,僅僅體現在螺絲釘、電線等通用零部件中,少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這是一個很典型的例子。我們能夠看到,按照附加值的多少,在上述鏈條中,中國的企業是處于下游的,韓國和日本的公司在中游,美國蘋果公司在上游。籠統地說,以中國為代表的發展中國家在不同的全球價值鏈中,多處在中下游,比如服裝業,歐美國家掌握著絕對優勢,再比如紡織業,日本的優勢也很明顯。”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國際貿易研究室主任東艷在接受《經濟》記者采訪時這樣說。
每一個行業的價值鏈中,處于中上游,尤其是處于上游,意味著享有“定價權”。定價權指公司對其產品價格制定擁有主動權,即使改變產品定價,也不會對需求產生負面影響。擁有定價權的公司可以在成本上升的情況下,通過提高產品價格順利地將新增成本傳導給下游企業,同時不受銷量影響。這一道理同樣適用于國家之間。
“掌握了定價權,等于說價值鏈中,從下游、中游到上游所有環節的價格都由掌握者來決定。而上述三個環節的價格一定處于相互影響的動態當中。當一個企業或者一個國家可以對全球某個行業的價值鏈享有定價權,它在下一步就會實施價格壟斷,成為該產品或者該行業的霸主。”絲路智谷研究院院長梁海明這樣對《經濟》記者強調。endprint
決定定價權的因素并非單一。對于一個經濟體而言,最重要的是經濟實力,尤其是市場,當其他國家越需要這個市場的時候,主導市場的這個國家就越有話語權。其次是科技創新的實力,因為先進的自主創新核心技術會帶來產品的標準制定權,進而帶來在國際市場上制定規則的資本和權利。最后但同樣重要的,是強大的軍事力量。
梁海明說:“很多時候我們希望把經濟和軍事問題分開,但越是面對稀缺資源,二者的關系可能越緊密。而這三個因素,幾乎缺一不可。如果只是市場規模大,創新能力高,那么,這個國家所處的位置很可能被推翻;如果只有軍事力量強大,經濟力量不充足,也不會在全球價值鏈上占據太好的位置,比如俄羅斯。”
不過,一個國家在全球價值鏈上所處的位置,并非不可改變。
東艷告訴記者,盡管整體上看,中國并沒有占據全球價值鏈的優勢位置,不過分行業看,我國在一些領域已經走到偏上游的位置。從微觀角度觀察,針對同一款產品,一個國家可以貢獻的科學技術、創新比例越高,該國就越有實力向價值鏈上游轉移。
變動標志:中間產品的貿易規模
2017年7月,世界銀行、世界貿易組織、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等多機構聯合發布報告指出,從深度參與全球價值鏈的國家和地區來看,世界存在三個相互關聯的生產中心,分別是美國、歐洲的德國、亞洲的中日韓。
“之所以說中國成為生產中心,是因為我們是生產大國,制造業比較強大,但這不等于說中國是全球價值鏈的中心。如果我們已經是全球價值鏈的中心,那我們在各個鏈條上獲得的附加值會很多,事實上并沒有。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中國目前正處于向全球價值鏈上游發展的階段。”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副主任王一鳴這樣對《經濟》記者說。
全球價值鏈的改變是多維度的。從橫向看,產業轉移和產業升級是價值鏈改變的表現;從縱向看,某個國家的制造業升級、新興國家的崛起,也代表了價值鏈的改變。可以說,全球價值鏈無時無刻不在發生改變。而從國際貿易的角度看,比較明顯的一點就是中間產品的貿易規模。
對外經濟貿易大學中國WTO研究院院長屠新泉在接受《經濟》記者采訪時指出,當一個經濟體處于全球價值鏈最低端時,這個國家的對外貿易產品主要會集中在原材料和基礎產品上。此時,該國能夠通過國際貿易獲得的附加值較低。當該國的對外貿易中出現越來越多的中間產品(即從初級產品加工到提供最終消費經過一系列生產過程中,沒有成為最終產品之前處于加工過程的產品的統稱),意味著該國處于全球價值鏈的攀升階段。
曾經一段時期,中國對外貿易以加工為主,即中國企業大量進口中間產品,企業進行加工,然后再對外進行出口。中國企業和工人付出的勞動中“含金量”較少,因為技術含量低,附加值自然也就低。逐漸地,中國對中間產品的進口依賴在降低,對中間產品的出口在增加,而自己生產中間產品,意味著中國企業和工人的付出中,技術成本在上升,獲得的附加值也隨之增加。
因此,張建平認為,以中國為代表的發展中國家,想要繼續在全球價值鏈中攀升,就需要加深對知識產權的認識,實現更多自主創新和自主品牌。
“中國過去走的發展道路,主要是依靠自有資源,比如土地、水、礦產等,設立代工企業,我們的加工貿易和組裝產業比較發達,賺的都是加工費。也正是這些業態決定了我們在價值鏈上所處的中低端位置。即使現在,粵港澳大灣區內還是存在很多代工企業。可是,附加值較高的環節在于知識產權的保護、品牌管理、技術研發、營銷等。所以我們要鼓勵企業勇敢地創新,鼓勵民族品牌,這些東西多了以后,我們在全球價值鏈的位置自然會上升。”張建平這樣說。
他同時提醒《經濟》記者,全球價值鏈的變動類似一場乒乓球比賽,沒有人會永遠待在第一名的位置。中下游的企業、國家向上游奮斗的時候,處于上游的企業和國家同樣不能懈怠。
他說:“一個企業,永遠需要去創新,去開發,不然很可能被打敗。以前,雅虎就是IT界響當當的品牌,處于絕對的領先地位,可它沒有抓住新業態和新模式,逐漸被淘汰。一個相反的例子就是華為。在智能手機行業,中國的華為最初比較落后,但這個公司一直潛心鉆研,現在也是國際上有名的品牌。”
當全球經濟體和企業在價值鏈上實現充分競爭,帶動的是全世界科技和貿易的前進。
深度整合,催生新規則
全球貿易增長乏力,對世界經濟增長的拉動作用大幅下降。2016年以前的30年,全球貿易的增長速度是全球國內生產總值(GDP)增速的兩倍。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過后,全球面臨需求疲軟、成本高升、貿易摩擦增多等多方面難題,貿易增長進入低迷期。世界貿易組織發布數據顯示,2016年,全球貿易增長僅為2.8%,遠低于2008年之前10年的平均增長水平6.7%,也低于同年的全球GDP增速。
“低迷的貿易增長對經濟和就業前景都會生產負面影響。要扭轉世界經濟持續性放緩甚至衰退的根本,就需要提高全球經濟體的生產力、提高資本和技術的配置效率,擴大全球創新技術設施投資,深化全球價值鏈分工效率與合作水平。重振全球貿易的發展,需要對全球價值鏈進行深度整合。”國家信息中心預測部世界經濟研究室副主任張茉楠這樣告訴《經濟》記者。
全球價值鏈的迅速發展,促進了各個經濟體的技術和資本等要素的自由流動。為了追求更加廉價的低成本,跨國公司會把一些不具有競爭優勢或者低附加值的生產環節轉移到不同的地區或國家,從而產生了國家之間的水平、垂直分工。一方面,各國的資本回報率出現趨同化,另一方面,全球勞動力的跨境流動卻存在很多障礙,不同國家的勞工薪資水平差異巨大。
為解決上述沖突,需要各國協力營造有利于全球價值鏈拓展的良好環境,推動多邊合作。東艷認為,多邊協議是實踐全球價值鏈的最佳方式。當有更多國家參與其中,市場就會以多邊為基礎進行開放,全球價值鏈就能夠促進生產要素更有效率的配置,每個參與者都將獲利更多。
“這意味著,我們需要更多關稅減免,更高效的服務、資金、技術和人員的跨境流動,我們需要確立新的包含貨物、服務、競爭、知識產權、勞工流動等綜合性的國際規則,為全球價值鏈發揮作用創造越來越好的環境。”屠新泉這樣表示。
當然,會有一些阻礙出現,比如全球貿易保護主義的抬頭,再如美國特朗普政府對制造業的強制回流要求。不可否認,上述行為短期內會帶來全球價值鏈的改變,而且很可能向著不好的方向。但長期來看,我們不應該夸大這種人為效果。
屠新泉認為,政策帶來的影響會存在。比如限制外資、降低稅收,會對未來一定時期內的投資流向產生影響;再比如,特朗普威脅要給寶馬公司加稅,然后寶馬承諾對美投資,未來,在美國生產的寶馬汽車很可能比從前多,進而對全球價值鏈的分布產生短暫影響。
“不過,全球價值鏈的最終分布是由一個國家的經濟基本面和比較優勢決定的,對企業來說,哪里生產成本低哪里就對企業更有利。在國際上,中國的營商環境并沒有得到特別好的評價,但我們依然吸引大量外資,因為中國的優勢原本就體現在勞動力、土地等要素上。政府的決策對全球價值鏈的影響并非絕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