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入秋

文/趙德銘

人生入秋，便開始被友人指著腦袋說：“你怎么也有白發了？”聽罷，我笑而不答，偶爾回答一句：“因為頭發里的色素，都跑到稿子中去了。”就這樣，嘻嘻哈哈、稀里糊涂地翻過了生命的山脊，開始漸漸下坡來。

對鏡看白發，有時也會認真起來：這白發中的第一根是何時出現的，為了什么？思緒往往會超越時空，一下子又回到了少年時——那次同母親聊天，母親背窗而坐，窗子敞著，微風無聲地輕輕掀動著母親的頭發，忽然母親的一根頭發被吹立起來，在夕照里竟銀亮銀亮的，是一根白發。這根細細的白發在風里柔弱搖曳，卻不肯倒下，好似對我召喚。我第一次看見母親的白發，第一次強烈地感受到母親也會老，這是多么可怕的事啊！我禁不住撲在母親的懷里。

當老伴把一小酒盅染發劑和一支扁頭油畫筆拿到我面前，叫我幫她染發時，心里一動，怎么我們這一代生命的森林也開始落葉了？

黑發如同綠草，白發猶如枯草；黑發像綠草那樣散發著生命誘人的氣息，白發卻像枯草那樣晃動著刺目的、凄涼的、枯竭的顏色。我怎樣做才能還給她如當年那一頭美麗的黑發？我急于把她所有變白的頭發染黑。而她卻說：“你是不是把染發劑滴在我頭頂上了？”

我一怔，趕忙用眼皮噙住淚水，不叫它再滴落下來。

一次，我把剩下的染發劑交給她，請她給我把頭發染一染。這一染，居然年輕了許多。誰說時光難返，誰說青春難再？就這樣我也加入了用染發劑追回歲月的行列。誰知染發是件愈來愈艱難的事情。當染過的頭發看上去一片烏黑青黛，它們的根部又齊刷刷地冒出一茬雪白時，任你怎么去染，去遮蓋，它還是茬茬涌現。人生的秋天和大自然的春天一樣頑強，擋不住的白發呵！

這日，鄰家一位老者來訪。這位老者鶴發童顏，很有神采。他不單頭發通白，連胡須眉毛也一概全白，在強光的照耀下，蓬松柔和，光明透澈，竟沒有一根灰黑色，真是美極了！我禁不住說，將來我也修煉出您這一頭漂亮瀟灑的白發就好了。

老者聽了，朗聲大笑，然后對我說：“小老弟，你是挺明白的人，怎么在白發面前卻糊涂了？孩童有稚嫩的美，青年有健旺的美，你有老年成熟的美，我有耄耋之年淡泊自如的美。這就像大自然的四季一樣，春天蔥蘢，夏天繁盛，秋天斑斕，冬天純凈。人的事，生而盡其動，死而盡其靜，聽其自然。所謂聽其自然，就是到什么季節享受什么季節。”

我聽后，頓時覺得天高地寬，心情愉悅。擺一擺腦袋，頭上華發來回一晃，宛如搖動一片秋光中的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