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雜字》的多重文化意義初探

趙愛榮

（大同大學渾源師范分校，山西 大同 037400）

《山西雜字》，又名《代音山西雜字》《山西雜字必讀》《四言雜字》，是目前僅見唯一以“山西”命名且流傳全國的民間識字啟蒙讀本。

《山西雜字》，四字一句，共894句，凡3576字，正文不設類目，所述內容大致可分為人生觀念、經商啟蒙、飲食耕種、穿戴住房、待客宴席、婦道女則、匠人工具、惡報善行、生意百工、天道自然、動物名稱、包羅萬象，涵蓋民間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實用性強，與正規教育的《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啟蒙讀物相輔并行，流傳廣泛。

《山西雜字》作為山西民間業余識字讀本，和其它雜字一樣，編寫的目的主要是為了滿足社會底層百姓如經商學徒、農民、士兵、學生等生活識字需要，內容上選取日常生活經常使用的文字，通俗易懂，注重實用；形式上分類組織，編排成句，偶句押韻，音韻和諧，朗朗上口，易學易記；受眾可以利用業余閑暇時間自主學習，不受時間限制，靈活自由，方便學習。學習的時間短，收效快，只要花幾個月的時間，便可識得兩三千常用字，這樣就可以應對平日諸如記賬、寫信等生活識字需要。因此《山西雜字》在明清時期廣泛流傳，深受百姓喜愛。而且據目前所見的最早版本，扉頁印著“代音山西雜字 壬戌年新刻 商學快覽 注意 東昌書業德梓”。其中“東昌”是現在的山東省聊城市，“書業德”為刻印書坊的字號。說明這本標有“山西”的雜字書不僅在山西各地可見，也流傳到了山東，還流布到河南、河北、陜西等地。

本書的編輯特點對當下基礎教育和職業教育有許多可借鑒之處。其中最重要的是它的教學針對性強，注重實用。而且通俗易懂、結合特定對象的生活實際、注重日常應用，帶有明顯的地方色彩、鄉土風味，成為我們挖掘和探究山西地方文化的鄉邦文獻，其所蘊含的多重文化意義可以讓我們更全面地了解古代先祖的思想精神風貌。

一、《山西雜字》中商業教育文化的滲透。

作為識字課本，《山西雜字》滿足了各商行小伙計識字的需要，因而具有商業教育的指向性。張志公先生在《傳統語文教育初探》一書中指出，《山西雜字必讀》是以市井小商人子弟和學徒為對象的。盡量把有關各種日用商品器物和手藝技藝的字編進去。這確實突出地體現了服務經營不同買賣的小伙計，晉商經營的范圍很廣，上至綢緞，下至蔥蒜，種類繁多，都有涉及，會認、會寫這些貨物名稱是將來從事經商的小伙計的必備功課，只有會讀會寫所經營貨物的名稱，才能進一步學習記賬、寫信等商業技能。

該書明確的商業教育指向性，說明與山西明清時期商業異常發達有關聯，反映了明清時期山西崇商重商的地域文化特點。這是《山西雜字》地方性的特點體現，正因為《山西雜字》內容有著濃郁的重商色彩，才被書商標為“商學快覽”或“經商秘笈”來出售，書中處處體現先輩恪守誠信經商的經驗與教導，奉行儒商相通、義利相融、誠信戒欺、和衷為貴等道德原則以及踐行言行有禮、行必有信、取財有道的一整套商業行為規范，通過這些內容可以窺見當時誠信教育在山西商業文化中的種種表現。這本具有商業教育意義的雜字書，處處滲透的經商方法，經商經驗和經商理念，無疑對從事商業活動具有指南作用。商業文化的滲透、傳播是這本雜字的特色，這也是《山西雜字》在當時諸多雜字識字課本中脫穎而出，得到傳播和普及的重要原因。于是《山西雜字》便隨著晉商的腳步走出山西，走向了全國。

二、《山西雜字》中職業教育文化的指導。

《山西雜字》不僅具有經商職業教育功能，而且對舉業、農業、手工業都有職業指導作用，是全面的職業教育教材。比如：“子弟讀書，休怕花錢，侄若上學，莫提作難”，這是對重視學習的教導。“搖耬撒種，砘子軋田。稠耕稀鋤，收割不難”，這是對從事農業生產的指導。“不如手藝，能以養膳，裁縫成衣，剃頭搭扮”，這是對手藝者的教導。《漢書食貨志上》士農工商，四民有業，學以居位曰士，辟土殖谷曰農 作巧成器曰工，通財鬻貨曰商。只不過，“士農工商”四種行業，在山西的地位及重視程度是不一樣。連雍正皇帝都知道：山西人首選經商，其次務農，再次入伍，最后才選讀書。對于一般普通百姓生存而言，其實是“耕地、經商、做工”三位一體的，耕地收入不足養活全家，便利用農閑時做小買賣，學點手藝打點零工補貼家用，才能夠應付生活開銷，得以生存。至于認字讀書，有時間、又有錢的家庭還是要讓孩子學習的，正如《山西雜字》結語部分：“先教識字，后學耕田”。

三、《山西雜字》中風俗民情文化的展示。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山西這塊獨特的土地上，滋養著山西人的品性，形成了獨特的民風民情。《山西雜字》真實地描繪了山西人的吃穿住行，人際交往。比如：飲食民俗。山西面食聞名于世，有“世界面食在中國，中國面食在山西”的美譽。地方風味小吃品種繁多，不勝枚舉。書中也列舉了種種：

“蜜食果子，又香又甜。高粱煎餅，綠豆水飯。

小米粘粥，麥子細面。麩子喂馬，豆腐沾蒜。

麻汁涼粉，大米蒸飯。饃饃燒餅，包子攢餡。

餛飩粽子，鍋烙油旋。扁食煮熟，細嚼爛咽。

膏湯羹汁，燒迷卷煎。腐乳蝦醬，香腸肺肝。”

而且在禮儀往來的飲食上，山西人平時吃飯較節儉，但有客人來，必然竭盡家力熱情招待。“為人待客，花費銀錢。素菜要淡，腥葷要咸.....”并且列舉了雞鴨魚蝦、牛羊豬驢等以及黃花木耳、粉皮粉條等葷素不同的種類以及做法，可見食物之豐盛及待客之熱情。

再比如：殯葬民俗。古代的儀式是先殯后葬，人死后要暫時停柩待葬以表示對死者的懷念。百姓把人故去“當大事”來處理，《論語·學而》“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孟子也說：“養生者不足夠以當大事，惟送死可以當大事。”這種“送死重于奉生”的觀念根深蒂固，是傳統文化相沿承襲的結果。“風俗之厚，莫如喪禮。”過去山西人重視厚葬，把白事辦得像喜事一樣風光，講究隆重排場，認為這樣做才是孝子行為，否則被視為大不孝。

“殯葬父母，莫惜銀錢。塞耳痛哭，請人照管。

對棚穿廊，杉篙箔片。成服點主，斬衰諒冠。

祀土留靈，擺好席宴。棹幃椅褡，提墊香案。

知客檢廚，總理買辦。古祭茶座，紙扎要全。

盆花奠亭，童男童女。海裳臘梅，芍藥牡丹。

芭蕉丁香，紫微水仙。元寶繡球，仙幡香幡。

導靈大漢，獅子彩傘。門旌魂旌，金山銀山。

庫樓紗罩，陰宅一院。八仙童子，提爐兩邊。

大手引路，各執槍桿。棍槊流星，撓鉤刀鐏。

前護后擁，送人攢棺。忙罷喪局，酬勞明天。極力鋪排，方能心安。”

老人故去后要大擺宴席，置祭品，還要搭靈棚，設祭堂，擺紙扎，有錢的人家還要請和尚念經，排場相當隆重。祭堂上設供桌，上置祭品、祭器，有紙扎的陰宅院落、童男童女、九天仙女等，祭品有大小饅頭，晉南一帶女婿要制作生肖牛、虎、豬、羊等，意為給陰宅贈送家畜，仍如陽間一樣。正如書中所言“極力鋪排，方能心安。”這種厚葬的觀念正在被厚養薄葬、勤儉節約的新風尚所替代。

四、《山西雜字》中道德觀念教化的傳播。

《山西雜字》還反映了山西人的道德觀念。《山西雜字》在識字教育的同時，滲透著道德思想教育，從中反映出山西人敦親睦族、勤儉節約、惜時上進，以和為貴的思想觀念。這種道德教化樸實自然，少了些正統教化的陳腐刻板，以一種活潑、淳樸、自然、親切的特點被人們接受。

比如《山西雜字》開篇談到經商啟蒙學習。講了學徒要學寫賬、打算盤、知道天平戥子等基本知識之后，再順帶說兩句關于經商要誠信的道德守則。“明斤明兩，不哄不瞞。冷蒸熱賣，現吃現端”。道德最終體現在人與人交往的內心與方式。“不哄不瞞”是為內心的誠實。“明斤明兩，現吃現端”是誠信的具體表現。當說到長工與主家關系的時候，順帶對長工說一句“勤俐久住，滑懶一年”的道德忠告，告誡長工要勤快。這些道德教化都是零星地散布在正文之中。

還有整塊地宣說道德教化的。比如：“淺嘴薄舌，東誆西騙。吃哈嫖賭，學吸洋煙。浮財花盡，當賣宅田。現錢輸凈，再押衣衫。腹內饑渴，體上覺寒。每日沒飽，兩手抱肩。煙癮上來，歪嘴斜眼。看他睡覺，像狗卷彎。無錢吹口，妻讓人奸。眉目黑瘦，小辮如氈。父母辱罵，媳婦抱怨……”形象鮮明地描述了人的惡行及所遭受到的懲罰。接著再說善行，得到的好報：“看起這來，到是為善。修蓋廟宇，庵觀寺院……孝順爹娘，不敢怠慢。爺爺奶奶，伺候當先。”

從這些零星或整塊的道德教化中，我們看到山西人注重個人自身道德修為，塑造誠實守信、端莊正直的品性。道德的外現主要是看人與人之間是如何相處的，山西人善于與各種人處理好關系。

“賃下鋪面，伙計照管。不偷不摸，有賒有欠，同心協力，才能掙錢”，從中我們可以看到伙計與主家之間的相處原則，伙計忠于主家，主家與伙計同心協力。

“丫鬟媽媽，待她要寬”“長工佃戶，莫要輕看”，讓我們看到主家與丫鬟、長工佃戶如何相處，看到了主家對待下人的寬厚與尊重。

“若使析居，莫爭家產，妯娌相讓，家務不散”，“女婿丈人，恭敬當先。姐夫郎舅，不可戲玩”、“窮苦親戚，莫下眼看”讓我們看到家族內部是如何相處：和睦相讓，互相尊重。

“恤孤憐貧，與人方便。器具家什，誰家周全。和睦鄉里，不準藏堅。咱不及人，人豈于咱。人情早做，兩家光面。”讓我們看到鄰里之間是如何往來的。互相體恤，友善相待。

“相與朋友，不許謊言，有馬同騎，有飯同餐。你敬我愛，須要長遠”讓我們看出晉商對待生意往來的同行不欺不瞞、敬愛長遠的相處原則。

《山西雜字》中的道德教化不論是以分散的方式呈現，還是以集中的方式呈現，所反映出的思想觀念都如化雨春風，潤物無聲地滋潤著人們的心田，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一代又一代的山西人的思想道德意識，從而塑造出山西人獨特的個性特質，通過《山西雜字》這種別具特色的德育教化課本，造就出山西人勤勞善良、崇尚節儉、熱愛生活、誠實守信的諸多優秀品格。

《山西雜字》在學習識字的過程也是學習做人的過程，也是品格塑造的過程，對一個人的一生都會有深刻的影響。現在八九十歲的老人，對小時候讀過的雜字書，仍然能夠記得其中的內容，深感小時候讀雜字的益處。可見《山西雜字》對他們的深遠影響。

山西人誠實寬厚、勤儉持家、正直善良、和睦相處的為人處世人之道在《山西雜字》這本蒙學讀物中得到了集中展現，這也是中國傳統道德教化的展現。在現代化高速發展的今天，這些做人做事的思想原則仍然有必要大力提倡。

百姓通過《山西雜字》的學習，從而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道德觀、倫理觀、自然觀、神道觀、歷史觀、價值觀、職業觀等。由于該書在產生和流傳中受封建社會的影響，其少數內容的落后性和局限性在所難免，比如書中對婦女的歧視等，我們得辯證地吸收和利用。

雜字作為一種民間鄉野文化，多是集體創作的結晶，是互相借鑒融合的產物。隨著時代的變化，雜字書也在不斷地豐富、累加，以適應時代的變化，人民的需求。正因為如此，雜字才具有了地方性、人民性、草根性和時代性。也正是因為《山西雜字》的實用性和百科全書性質，使得它有了多重文化功能和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