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人可 許曙峰
1.南京師范大學美術學院
2.江蘇省陶瓷藝術實訓基地
陳鳴遠作為紫砂發展史上一位重要人物,其藝術成就已有許多專家加以考證推崇,但惜其生平及交游卻少為人知,筆者此文欲以其族譜為據,對陳鳴遠生平及交游加以考證。
宜興紫砂制壺濫觴于明正德年間,歷供春、時大彬等,至清初已成大氣象,而陳鳴遠于此時實為翹楚,筆者認為其家族影響不可忽略,這須一提明末紫砂壺藝的代表人物陳用卿。
據清宣統三年(1911年)陳采蘋等纂(敦本堂)《川埠陳氏宗譜》載,陳善行,字用卿,為川埠陳氏九世,其祖父陳滄即陳鳴遠曾高祖,在順治丙戌(1646)十月三十日被賊兵所害,結局令人扼腕。其實陳用卿是因隨盧象升弟盧象觀起兵抗清,不幸兵敗被擒,慘遭屠戮的 。
陳用卿被害之時,陳鳴遠尚未出生,但相信陳用卿的制壺技藝一定會對家族產生影響,其家族中從事制壺也肯定絕不是陳用卿一個人,因此,陳鳴遠走上紫砂壺藝道路絕非偶然。
陳鳴遠,順治戊子(1648)八月十七日生,雍正甲寅(1734)十月卒,享年八十六周歲。
陳鳴遠兄弟四人,排行第三,弟起翔,字鳴皋,小其四歲,從記載看,也和鳴遠一起從事紫砂壺制作,余杭塘棲的金張在詩中曾提及,堂弟貞吉,字鳴謙,小鳴遠一月,也是一時好手,陽羨詞派代表人物曹亮武在其《浣溪沙?溪山記游十首》提及“陳家兄弟盡名家”并有自注道“游芙蓉后泊舟川埠,三日始歸,陳覲侯、子貽、鳴遠、鳴謙,皆一時瓷壺名手。”
陳鳴遠是太學生,其學識修養與當時普通的制壺藝人相比應高出一籌,這一身份與他后來的交游有著密切的關系。陳鳴遠以太學生身份從事壺藝創作,可謂是徽商“效好便好”理念的實踐者了。
鳴遠交游甚廣,在紫砂發展歷史上,是第一位有眾多名人雅士贈詩的藝人,最為人熟知的便是汪文柏《陶器行贈陳鳴遠》一句“古來技巧能幾人,陳生陳生今絕倫”,可說是對陳鳴遠的極高評價。
不過,從現在能看到的資料看,陳鳴遠交游最深的當屬塘棲金張。
金張,字介山,號岕老,又號妙高道人,俗呼張介山,諸生。《唐棲志略》稱其“喜吟詠,生平酷好楊誠齋詩,所作多效其體,因榜其室曰:學誠齋。”有《岕老編年詩鈔》。
這十六首詩大抵可以看出陳鳴遠與浙東文人交游的概況。
對陳鳴遠壺藝創作水平的高度贊賞。如在《岕老編年詩鈔?戊辰》中《鳴遠至攜贈蓮花壺》道:“揖罷探懷出,生成一朵嬌。荷花勻瓣瓣,蓮子活搖搖。仿古法盡變,匠心趣獨饒。要知雕琢巧,有客斥壺妖。”在“壺妖”一句下有注說:“客有評曰壺妖。”結合全詩分析,壺妖不啻是對陳鳴遠壺藝創作境界極高的評價。《岕老編年詩續鈔?甲戌》中有載:“為之猶賢己,此意人不會。壺隱與畫禪,一見便大笑。誰能領怪奇,放出眼孔外。”在詩后金張自注道:“陳鳴遠自署壺隱,鑒微用畫禪圖章,盡出二人所作相賞,希文每一閱定,連聲作怪。”
對陳鳴遠壺藝創新意識的積極鼓勵。陳鳴遠的學識修養,決定了他在紫砂壺藝創作中不乏創新意識,而在當時,也有很多人對陳鳴遠的創作冷嘲熱諷,而金張等人卻對此積極鼓勵,大力褒揚陳鳴遠的創新意識。在《岕老編年詩鈔?己巳》中有詩明確表明了自己的態度:“遽能明日異,尚肯舊人同。難沒寸心巧,非貪各樣工。儉奢天地運,厚薄古今風。以拙貌淳者,供君為仆童。”而《酬鳴遠偶成三轉韻》一詩則讓我們看到陳鳴遠創新意識帶來的實踐突破:“宜興茶壺何足異,異在端妍鑿欵識。即如前輩時大彬,亦只寥寥一定字……”可以說,陳鳴遠的創新和實踐,拓寬了紫砂壺藝創作的題材和范圍。
除制作手法及題刻款識外,陳鳴遠壺式也有許多創新。《岕老編年詩鈔?丁卯》提及:“巧則因心古則摹,最嫌一樣畫葫蘆。逢人覓得新傳稿,又見家家扇子壺。”詩后注曰:“余每創一壺,便爭相做式。”
陳鳴遠的合作對象有很多,比如在《岕老編年詩鈔?庚午》卷中有“荊溪船載雙壺至,上鑿黃葉詩翁字”句。這黃葉詩翁是誰呢?就是吳之振,吳之振(1640—1717),字孟舉,號橙齋,石門(今浙江桐鄉市)人,也知名藏書家,有《黃葉村莊詩集》。
金張《岕老編年詩續鈔?甲戌》中還提到另一位與陳鳴遠的合作者,叫平陽老人,可惜未能確考,不過從詩中可以看出,應該是位得道高僧,《風雨陳鳴遠》:“越江吳岫路滂滂,巧趂揮毫泥未干。況是老僧頭雪白,出山一歲一回難。”這也是在金張詩卷中最后一首寫陳鳴遠的詩了。
吳景旭(1611—1697),其《陳鳴遠手制茗壺一器見遺》將已陳鳴遠與幾位里程碑人物相提并論:“慕想龔時后,見推陳用卿。高門仍擅技,曲巷盡知名。杜句新裁得,啇彝舊仿行。金莖露不易,渴否荷君情。”
陳訏(1650—1722年),其《時用集》中《陳鳴遠攜砂壺杯見訪》詩記錄了與陳鳴遠的交往:“埴器埏砂箬籠將,千峰秀色逐行囊。愛他銜識林泉味,絕勝盛夸琥珀光。夜月茶香清有具,春風酒熟把頻嘗。羨君壺隱余塵土,揚淈泥波愧遜長。”《川埠陳氏宗譜》還收錄他贈陳鳴遠《題鶴村小照》一詩,不再贅述。
陳鳴遠作為紫砂藝術發展史上一座杰出的里程碑,其成就背后的因素,值得我們深思。
首先,壺品即人品。《川埠陳氏宗譜》有金張的《鶴村小照圖序》,文中金張提及,自己“今春一病,瀕死八十日,鳴遠念我甚,三顧慰藉,其于死生憂患不變,可以為難矣!”曹三才也說:“鶴村之人品學問,樸而直,淡而雅,聰明而不露圭角,意氣肝膽,篤實而不假雕飾 。”
其次,陳鳴遠善于學習。金張有首仿陳鳴遠口吻的一首詩:“更番新舊壺,經年未遍口。聚壺如藏書,亦可稱二酉。時徐吾師乎,以下皆我友。”
還有,在陳鳴遠看來,壺藝不僅是手藝而已,他還從中領悟到了天地人生的哲理。如在金張《喜鳴遠久留齋中五首》之一寫道:“摶沙向我云,土性直如矢。纖毫有矯揉,成器亦不美。大哉格物功,遂識天地理。”這就說明,陳鳴遠已經充分認識到遵循自然規律的重要性,遠遠超出了紫砂壺藝制作的范疇。
學習傳承智慧,創新開拓未來。前人的成敗得失理應成為后人總結學習的對象,陳鳴遠能成為紫砂發展史上的一座承前啟后的豐碑,其因素可能遠不及這幾點,還請名家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