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義精言,世間本沒有許多。吾人執筆作文,嘔盡心血,結果與他人所作,或僅大同小異,或競不謀而合;這種經驗,差不多大家都有。因此,對于學生作文,標準不宜太高。若說立意必求獨創,前無古人,言情必求甚深,感通百世;那么所謂能文之士也只好長期擱筆,何況學生。但有一層,最宜注意,不可放松,就是:學生所寫的必須是他們所積蓄的。只要真是他們所積蓄的,從胸中拿出來的,雖與他人所作大同小異或不謀而合,一樣可取;倘若并非他們所積蓄,他從依樣畫葫蘆,臨時剽竊得來的,雖屬勝義精言,也還要不得。寫作所以同衣食一樣,成為生活上不可缺少的一個項目,原在表白內心,與他人相識通。如果將無作有,強不知以為知,徒然說一番花言巧語,實際上卻沒有表白內心的什么:寫作到此地步,便與生活脫離關系,又何必去學習它?訓練學生寫作,必須注重于傾吐他們的積蓄,無非要他們生活上終身受用的意思。同時,這便是“修辭立誠”的基礎。一個普通人,寫一張便條,作一份報告,要“立誠”;一個著作家或文學家,撰一部論著,寫一篇作品,也離不了“立誠”。日常應用與立言大業都站在這個基礎上,又怎能不在教學寫作的時候著意訓練?
學生胸中有所積蓄嗎?那是不必問的問題?!舭延H切的觀察,透澈的知識、應合環境而發生的情思等等一律認為積蓄,學生胸中的積蓄是決不愁貧乏的。所積蓄的正確度與深廣度跟著生活的進展而進展;在生活沒有進展到某一階段的時候,責備他們的積蓄不能更正確更深廣,就犯了期望過切的毛病,事實上也沒有效果。最要緊的還在測知學生當前所有的積蓄,消極方面不把他們阻遏;積極方面隨時加以誘導,使他們盡量拿出來,化為文字,寫上紙面。這樣,學生便感覺寫作業不是一件特殊的與生活無關的事兒;在技術上,也就不肯馬虎,總愿盡可能的努力。待生活進展到某一階段,所積蓄的更正確更深廣了,當然仍本著發表必求“立誠”的習慣,一絲不茍地寫出來,這便成所謂的好文字。
——葉紹鈞《論寫作教學》
摘編自饒杰騰編著《民國國文教學研究文叢·寫作卷》,語文出版社2016年6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