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中女性的孤獨與尋找

張利嫄

摘 要：劉震云的小說《一句頂一萬句》向人們展示了一直被忽視的中國底層百姓的精神孤獨。小說塑造了形象各色的平民形象，這些形象中有三個獨特的女性形象，她們分別是吳香香、龐麗娜和章楚紅。之所以說她們獨特是因為在小說中她們三個都在結婚后有了出軌行為。為什么小說中會一而再再而三描寫女性的出軌行為呢？本文站在女性的角度，試圖探究在這行為背后所隱藏的婚姻中女性的孤獨與尋找。

關鍵詞：女性 婚姻 孤獨 尋找

劉震云的小說《一句頂一萬句》是他迄今最成熟最大氣的作品。尤其是小說中所展現出來的中國式孤獨更是掀起了一陣討論熱潮，雷達這樣評價小說文本表現出的孤獨感：“這種作為中國經驗的中國農民式的孤獨，幾乎沒有在文學作品中得到過認真的表現。”{1}隨后對這種中國式孤獨研究的佳作不斷涌現。

筆者在讀完整部作品后也被劉震云所表現出來的那種潛藏在普通人內心的孤獨給深深震撼了。在體味這種孤獨的過程中，出于作為一個女性的敏感，筆者更多地關注了小說中的女性形象，然后發現小說中竟有三位女性對婚姻都有背叛行為，這引起了筆者的強烈興趣和思考。本文試圖通過分析婚姻中女性的孤獨與尋找來探究這一行為背后的原因。

一、無法言說的孤獨

（一）“說得著”與“說不著” 記得馬爾克斯在《百年孤獨》中說：“過去都是假的，回憶是一條沒有歸途的路，以往的一切春天都無法復原，即使最狂熱最堅貞的愛情，歸根結底也不過是一種瞬息即逝的現實，唯有孤獨永恒。”{2}“孤獨”既是一種生活情緒，也是一種生活狀態。在中國傳統文化中，人們一直嘗試以天倫和人倫的關系（即父子、君臣、兄弟、夫婦、朋友）來消除和擺脫這種孤獨，而在《一句頂一萬句》中劉震云徹底解構了這種中國式的社會關系，他清楚地告訴讀者，傳統的人倫和天倫是根本無法緩解或拯救這種孤獨的。小說中用“說得著”來形容人與人可以進行深度的交流而緩解彼此內心的孤獨感，反之就是“說不著”。小說中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也被簡化為“說得著”與“說不著”，人們之間能否“說得著”成為他們之間關系發展的關鍵所在。作為延續人類生存最重要的關系紐帶，夫妻本該是相互傾訴、相互陪伴來緩解孤獨的，但小說中的三對夫妻不但沒有因為結婚而緩解了內心的孤獨，反而因為彼此“說不著”而使內心的孤獨感增強了。

（二）為啥“說不著” 雖然現代社會里離婚已成為一種普遍現象，但在面對夫妻矛盾時人們還是勸和不勸分。在日常生活中，一旦有女性朋友抱怨生活不幸福，和自己的丈夫“說不著”，長輩都會說：“湊合著過唄，都是這么過來的”。然后越湊合越說不著，由于缺少了心靈的溝通對象，女性內心的孤獨感一點點積聚，直到最后爆發。小說中的三位女性吳香香、龐麗娜和章楚紅就是這樣。

吳香香和自己的兩任丈夫都“說不著”。她的第一任丈夫是姜虎，姜虎不愛說話，愛心里想事，而且脾氣犟，愛打人，二人在家話不多，小說中還介紹姜虎常到外面販蔥，也因此一年到頭說的話就更少了。她的第二任丈夫是吳摩西，但二人脾氣不對頭，還是不親近。小說中寫道：“過起瑣碎日子，二人說不到一起。”{3}二人的秉性也不同，吳香香精明強勢愛說，吳摩西懦弱還悶，久而久之二人更說不到一起了，書中寫道：“遇到吳香香說他，他想起話來就回一嘴；想不起來，就悶著頭不說話。十次有八次，想起的時候少，想不起的時候多。”{4}

龐麗娜與自己的丈夫牛愛國（吳摩西后人）也“說不著”。結婚頭兩年，二人還說得著，過得挺和順；兩年之后，兩人由于聚少離多就產生了隔閡，見面也沒有話說。可見“說得著”對環境、時間也是有要求的，而生活充滿變數，所以二人由一開始“說得著”慢慢也“說不著”了。書中寫道：“一開始覺得沒有話說是二人不愛說話，后來發現不愛說話和沒話說是兩回事。不愛說話是心里還有話，沒話說是干脆什么都沒有了。但它們區別外人看不出來，看他們日子過得風平浪靜，大家覺得他倆對脾氣；只有他們自己心里知道，二人的心，離得越來越遠了。”{5}剛開始沒話說時，二人還沒話找話，后來發現越過越不是滋味。二人本來無話，專門找來話說，就顯得勉強許多，還說不到人心上。

章楚紅和自己的丈夫李坤也說不到一塊兒。這是對老夫少妻，李昆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子，章楚紅是個二十多歲的小姑娘。二人一開始也是說得著的，要不然章楚紅也不會不顧父母反對嫁給李昆，但結婚兩年之后，二人就說不到一起了，覺得不是那么回事。這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章楚紅發現李昆有病，二人不能過正常的夫妻生活，這是他們慢慢說不到一起的根子；另一原因是李昆經常外出販皮毛，把章楚紅一個人丟家里；再是由于年齡相差太大，這樣漸漸地二人越來越沒話說，一說話就拌嘴。

二、不斷地尋找“說得著”的人

通過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吳香香、龐麗娜和章楚紅和自己的丈夫都難以交流且無法交心，但是不與人溝通交流又無法排解自己內心的那種苦悶和孤獨感，因此三位女性為了給自己以精神支撐，開始了不斷地尋找。尋找的目的是為找到一個真正“說得著”的人，來傾訴內心埋藏已久的苦悶，獲得心靈上的慰藉。為了這個人，她們寧愿放棄一切與這個人私奔。這種“說得著”已然沖破了傳統的禮教束縛，讓人忘卻了道德底線和法律規范而一度成為最高的價值標準和精神追求。{6}所以，她們尋找的方式近乎一致，那就是出軌和出逃。

吳香香找到了和她“說得著”的隔壁銀鋪的老高，在吳香香第一任丈夫姜虎活著的時候，他們就開始偷情。吳香香和兩任丈夫都說不著，偏偏和老高能說得著，這是因為二人脾氣相投，都愛講理兒。書中寫到吳摩西無意中發現二人偷情，蹲在屋腳下聽他們講話，結果發現吳香香和自己沒話說，與這個老高倒真是有說不完的話，然后又想起平時常見老高站在自家院里與吳香香說話，可見吳香香與老高是真能說得著。二人事情敗露后，吳香香與老高雙雙卷包逃離了家鄉。小說中后來寫到吳摩西看到懷孕的吳香香和老高幸福地在火車站拉人“熱水，洗臉”，然后你一口，我一口地共吃一個白薯，不時有說有笑。這時吳摩西突然在心中寬恕了吳香香，因為他明白從知心的角度，錯在自己。endprint

龐麗娜在尋找的路上先是找到了“東亞婚紗攝影城”的小蔣，她與牛愛國在一起沒話，與小蔣在一起有話；跟牛愛國說不著，跟小蔣說得著。小蔣不但與龐麗娜有話說，還經常能把龐麗娜逗得哈哈大笑。后來二人偷情被小蔣的妻子發現，小蔣的妻子跑去和牛愛國哭訴：“睡了睡了，一個說‘咱再說些別的，另一個說‘說些別的就說些別的。”{7}又說：“他們一夜說的話，比跟我一年說得都多。”{8}可見龐麗娜與小蔣是真能說得著。然而二人事情敗露后，小蔣沒有勇氣帶龐麗娜出逃，而是選擇和妻子湊合著過。龐麗娜在傷心之余繼續尋找，最后竟然找到了自己的姐夫，并和“說得著”的姐夫一起出逃。

章楚紅也找到了真正說得著話的人，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龐麗娜的老公牛愛國。章楚紅和丈夫李昆說不著，卻和剛認識不久的牛愛國說得著。二人趁李昆出去販皮毛的時候在章楚紅家偷情，書中寫道：“在一起不單為了睡覺，為兩人說得著。也不單為了說話，為了在一起時的那份親熱，親熱時的氣氛和味道。”這個時候牛愛國也從心里寬恕了妻子龐麗娜，因為他也享受到了和“說得著”的人在一起的樂趣。后來章楚紅要求牛愛國帶自己出逃，可牛愛國出于種種考慮狠心斷了與章楚紅的聯系。章楚紅一氣之下把自己偷情的事情告訴丈夫，然后和李昆鬧掰后自己一個人出逃了。

其實，三位女性之所以最后都選擇出逃，是因為出逃可以抵抗內心巨大的孤獨。“出逃，實質就是與自己過去的社會關系一刀兩斷，實質也是對舊我的自殺。當當事人承受不了內心的壓力時，自我摧毀的意圖就會自然而然地出現。”{9}當然，這種自我的毀滅并不能真正意義上消解孤獨，只能說可以一定程度上緩解。吳香香、龐麗娜還有章楚紅她們并不能保證出逃之后內心就不再感到孤獨，因為內心的孤獨在萌芽之后就不會枯萎，但起碼出逃之后她們內心不再那么孤獨和空虛了。孤獨不是永遠，卻是一種必然，我們能做的就在自己還能承受之時想辦法將其緩解。

三、總結

無論是吳香香、龐麗娜還是章楚紅，她們的出軌都不僅僅是現實層面意義上的，她們的出軌更多是精神層面意義上的，是為了尋找與自己精神相契合的人，是為了能夠擺脫自己精神上的孤獨。當然，筆者在這里也不是要提倡女性在和丈夫說不著的時候就出軌或出逃，而是希望女性同胞能從小說三位女性的經歷中獲得思考和啟迪：那就是一定要找一個真正“說得著”的人共度時光。

{1} 雷達：《〈一句頂一萬句〉到底要表達什么》，[EB/OL].（ 2009-06-12）[2015-10-08].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09/2009-06-12/59293.html.

{2} 〔哥倫比亞〕馬爾克斯：《百年孤獨》，上海譯文出版社1982年版。

{3}{4}{5}{7}{8} 劉震云：《一句頂一萬句》，長江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160頁，第161頁，第219頁，第300頁，第306頁。

{6} 姜青山：《論〈一句頂一萬句〉中國平民式的“百年孤獨”》，《赤峰學院學報》2016年第7期，第179頁。

{9} 王悅華：《由〈一句頂一萬句〉看“中國式孤獨”》，《常州工學院學報》2016年第2期，第34頁。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