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行吟

朱軍

相對于秋天，冬天更多的在于它索寞之中呈現(xiàn)出的不同味道。

那是老酒的味道，與火爐的溫暖、年深月久這樣的感覺交融在一起。冬天里，事情或許少了許多，你我可以慢下來，不再過多奔波，不再持續(xù)辛勞，而是稍稍松弛下來，善待一番自己了。曾經(jīng)有木炭幽藍的火苗在冬夜舔著鍋底，木柴的噼啪聲在火爐中發(fā)出，含著親切，透著童話般的滋味。這之中，你依稀看見父親在火爐邊烤著手腳，也烤著洋芋或者紅薯，不多時就有悠悠的香味發(fā)散出來。紅薯外焦內(nèi)鮮，橫陳在爐邊，洋芋也滾滾的熟透了，等待著你我去品味。最好的自然是古人了，在冬天的晝夜里，都可以圍爐小酌，火熱，酒熱，身體和心肺都熱乎乎的，那該是怎樣的一種幸福呢。

小時候，大爸從遠方趕回來，一身疲憊，父親在火爐邊給他煮吃的，窗外大雪紛飛，一片迷離，室內(nèi)老酒一碗，親情相伴，還有小菜相佐，說往事，話別情，透著兄弟間久別重逢的濃情。自然，《水滸傳》里的武二郎從遠方回來，和哥哥也是這樣的，一壺酒，一盆火，還有風雪之夜的別樣情意，將俠義親情傳遞開來，又發(fā)散到了遠方。這些當然不僅僅在古典小說里可見，在我的故鄉(xiāng)，在我的老街，還有我的父輩們那兒，可矗立，也可久久地眺望。這種故土和故鄉(xiāng)的味道，隨著城市化的逼近漸漸不同，那些在酒樓里的相逢，在火鍋店里的相聚，在喧嚷中的聚會，有了現(xiàn)代的排場，卻似乎少了悠遠和陳年佳釀的感覺，是撕裂，是覆蓋，是感傷，還是別的什么？不太好說，那么就讓我們停下來，想想從前的火爐和老酒，重溫一番。

那是咂摸日子的味道，可能苦樂并陳，可能百味雜陳，也可能呈現(xiàn)至濃無味。從前的風氣中，冬日里老人們在短促的白天和漫長的夜色里，要么和家人相擁而坐，要么自己獨自靜坐，回味日子，計算年景，也是頗有意味的。城里的老人不消說了，在市場的擠壓之下又累了一年，還有更多的拼搏等待著你，那么此刻坐下來，既是一種休憩，也是一種恢復；那些高樓也好，車流也好，此時也終于緩和下來，你能夠聽到自己的心跳，呼吸一縷夜的氣息，稍稍寬松，給自己一個托付，積蓄一點力量，把后面的日子過得更加從容。鄉(xiāng)下的老人呢，在田野上忙了又一個年頭，在小路上跋涉了又一個季節(jié)，此時也從勞作中停息下來，從鄉(xiāng)場上趕回來，在竹林掩映的農(nóng)家棲息下來，咂摸或者松弛，汗水凝結了，甘草的氣息從牛圈或者豬舍中傳遞過來，你品味著日子，也被日子品味，當然也其樂融融。而今，遠途回來的打工者聚在一起，用臘月的氣息洗刷自己，也用遠方的見聞充實自己，自然有一番舒展，還有回歸。當然，那些別人的城市未必屬于自己，春的奔忙，夏的炎熱，都次第過去，亦在這冬天的返鄉(xiāng)中有了一種洗滌，還有煥發(fā)。女人們在冬天的整飭，注定和操勞密不可分，打掃庭院，準備年飯，忙碌和急切一如既往，可更多的是和歡欣鼓舞連在一起，因為一家人的歡聚，還有自己的回歸，都是難得的，也讓一個個庭院生機勃發(fā)。此刻，白晝霧靄，冬夜沉沉，可一份份品味從日子的深處聚過來，從你我的守望中穿過來，又從一個個大大小小的城郭或者鄉(xiāng)野中發(fā)散而來，有意蘊，亦有濃濃的味道。

此時，有燉菜的味道撲面而來，在小廚、在故鄉(xiāng)，也在小屋。按照養(yǎng)生學的提醒，冬天是收藏的季節(jié)，可按照民間的習慣，隆冬時節(jié)燉菜、煲湯似乎更加合理。那時候，城市也好，鄉(xiāng)村也好，貧寒之家連同富裕之門，都不約而同地更加注重湯味的營養(yǎng)或者調(diào)整。在從前的水鄉(xiāng)老街，冬天是要熬油茶喝的，一個火爐，一口鋼精鍋，一塊羊油茶放入湯鍋，慢慢地熬，在文火上煮，滾燙的油茶在歡騰地旋轉，熱氣騰騰，具有濃濃的吸引力；油茶煮好，有一種叫作鋼絲的硬粉絲，在湯煮好的時候折進去即可入口。熱湯、硬粉，該是對胃怎樣的善待呢。那時候，一窗寒風被擋在厚厚的棉簾子外面，任你如何呼嘯，我自巋然不動，一家老小齊全，外出的人兒也被等待著回來，呼嚕的吸溜聲響成一片，委實十分愜意。

許多年以后，老街不再，油茶不再，但是熬骨頭湯、排骨湯的習慣保留了下來。大塊的排骨，整塊的豬骨頭，加以作料，一鍋高湯，當然最好還是文火慢煮，加上山藥，冬吃蘿卜，也放上生姜，到火候便趁熱舀入海碗，慢慢品味，那真是補身提神，不亦快哉！要是一鍋排骨，加了黨參、西洋參，還有一點天麻，那就更加滋補了。許多人不習慣如此地吃喝，還是留戀傳統(tǒng)的排骨湯加藕和山藥，慢慢吃來，委實不錯！近幾年的冬天，這一片城鄉(xiāng)，人們也在大冬天燉羊肉吃。這本來沒有什么，但有些過頭了，不光家里煮，而且城里大小羊肉火鍋十分盛行，甚至專營黃羊火鍋，還在櫥窗外面做了羊的標本，大黃羊，小黃羊，乃至羊羔，都在那兒等著宰殺，這實在就有些不該了！那些羊的標本，有些犯傻，也有些懵懂，或者要破窗而出，成群結隊地集體逃亡，以躲避殺戮，躲避禍殃，隨時準備離開貪婪的人類遠遁而去了。

在這個季節(jié)，熬一壺紅茶或普洱，沏一壺黑茶、茯茶、或是白茶，又將是如何呢？人類積淀了豐富的茶文化，那么在冬天，茶的滋味和氣息，也在深入人的身心。此刻，清茶過了季節(jié)，龍井也好，鐵觀音也好，還有烏龍茶，都不那么火熱，代之而起的自然以紅茶為主。生意人進了茶社，買賣人來到茶莊，文人們聚會在茶坊，泡一壺紅茶，切一塊普洱，乃至抓一把白茶或者茯茶，在茶仙子的陪伴下烹茶、熬茶，把盞品茗，真乃雅趣濃郁！紅茶慢慢地出味道，普洱漸漸地提味，白茶和茯茶，也是在一陣陣熱騰騰的熬煮中呈現(xiàn)出幽香的茶味；你喝著，你品著，一邊是茶，一邊是人間萬象，一邊是茶的境界在慢慢沁入身心，一邊是漸漸獲得的禪茶一味，在升騰，也在鋪展。其實茶對于人而言，如朋如友，如陪如伴，甚至有一種知音的感覺，人在茶中，茶在人心，慢慢地就成了難舍難分的朋友了，那些茶友也需要利益，但不太會將利益作為唯一，因為除了利益還有茶，而茶的清潔精神，茶的飄逸之感，則要高于那些利益的熏染。這茶，春天的幼茶叫明前茶，也叫一芽一葉，但在文化的層面，一年里最早的茶，叫茶茶，暗指少女，也稱為小茶，則是純潔少女的專指了！那么，在你隆冬品茗的時候，除了感受到茶的美味之外，要是一個茶女在側，絮絮交談，耳鬢廝磨，則有著紅袖添香的感覺了！這時候，茶是味道，甚至成為難舍難分的知己了。

此刻，學子深夜穿越書山的滋味，集千載為一瞬，融百味為一體，也是可圈可點的呢！那時侯，一盆炭火，一個取暖器，外帶一卷詩書，你讀著，吟哦著，窗外的飛雪，遠處的梅花，還有迎春花，在暗香浮動，在漸次展開；而書中，一種平靜中的超拔，一種狹小中的博大，就呈現(xiàn)在目前了。那么這一種神奇的感覺，還真是妙處難與君說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