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我可以在幾年后退休”

湯姆·科默已經退休了兩次，一次是在他65歲的時候，還有一次是幾年前。兩次退休讓他意識到，單靠一張社會保險金的支票是不足以支撐他的老年生活的。所以他又回來工作了。

現在他79歲了，在沃爾瑪做全職工，每天值班8小時，他的工作有時是在商場門口歡迎顧客，偶爾說說笑話，幫顧客取車；有時是站在商場出口處檢查購物小票以及是否有未付款商品被攜帶出來。

“只要每隔一兩個小時能休息10分鐘，身體就還吃得消。”科默說道。他最近查出有腰椎管狹窄癥，他把醫生寫的處方交給了經理，“然后他們就給了我一張凳子。”

過去30年間，美國大公司為退休工人提供的退休福利已經發生改變，每年有越來越多的傳統養老金在不斷流失。如今美國工人對于自己的退休生活已經有了一個清醒的預測——他們將越來越依靠自己的積蓄養老。

很多年前，科默還是美國著名飛機制造商麥克唐納·道格拉斯公司塔爾薩分工廠的員工，他跟他的同事都加入了公司的養老金計劃中。然而1994年，為了降低退休人員成本，公司關閉了塔爾薩工廠。媒體最近對998名塔爾薩工廠離職員工的調查發現，盡管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找到了新工作，但現在的工資遠遠無法彌補他們失去的那部分養老金，而且很多老人如今都面臨著財務問題——有公開資料顯示，1/7的退休年齡老人遞交了破產申請或將自己的物品抵押。他們往往背負著信用卡、汽車、醫保甚至是孩子大學費用等債務，為了還債有的人還把房子抵押了。

這群人當中有很多即使到了70歲依舊不能退休。他們已經在麥克唐納·道格拉斯公司工作了很多年，很多七旬老人直到現在還在工作，有些還是全職工：73歲的拉維恩·庫姆斯是一家亞馬遜運輸公司的卡車卸貨員，74歲的魯比·奧克利是一名交通協管員，70歲的查爾斯·格洛弗在達樂公司做收銀員，74歲的威利·塞爾斯是一名理發師，76歲的利昂·雷則是在做廢品回收生意。

“幾年前我就計劃退休了，”塞爾斯說道，他現在一周工作5天。他原來在飛機制造廠做質檢工作，一做就是29年，“我以為麥克唐納·道格拉斯公司是一家藍籌公司，‘這家公司很前衛，絕對不會倒閉。我以前是這么告訴我朋友的，但后來它卻倒閉了，而我還在工作——真是謝天謝地，幸好我還會幫人剪頭發。”

同樣的，奧克利做交通協管員也是為了賺錢增加社會保障。“這份工作賺錢不多，1小時才7美元，”奧克利為此向當地官員投訴過，“但我需要靠這份工賺錢。我喜歡這里的人，但這個城市的人顯然認為，他們給了老年人工作，幫了我們很大的忙。”

格洛弗現在是達樂公司的收銀員。他在麥克唐納·道格拉斯公司工作了27年，公司倒閉后又去了惠爾普公司，之后也做過制造機器人和計算機輔助設計的工作。“我希望幾年后我可以退休，但現在看來恐怕是不行了。”格洛弗最近跟顧客聊天時說到了這個話題，“工廠倒閉后，為了還清房貸我還得繼續工作12年。”

還有一些人財政赤字已經到了嚴峻地步，不得不申請破產，或者抵押私人物品。沒有人愿意談論他們的債務問題。

“這是一場苦戰，”一名72歲的老婦人說道，她在2013年遞交了破產申請，“我們只是在勉強度日。”

支付不起的退休金賬戶

在美國，關于養老金的觀念和公司應該為退休人員預留退休金的想法并沒有持續太久，20世紀中期曾興起過一段時間，但現在，除了政府雇主外，很少有雇主會主動為雇員提供養老金福利。

1875年美國出現第一個雇主養老金計劃，由美國私人公司通運公司發起。這個想法并沒有迅速推廣開來，但在當時工會的壓力下，許多美國企業紛紛建立了類似的職業年金計劃。到了1980年代，這一趨勢極大地影響了美國人的退休生活，根據美國勞工統計局的數據，美國大多數大中型企業的全日制員工都獲得了養老金保障。

但之后美國公司又改變了策略，在金融資本的壓力下，很多公司的董事會更專注于如何將股價最大化。而且美國人的壽命更長了，養老金成本也更高了。在1950年代，到達65歲退休年齡的美國男性平均壽命是78歲，今天他們的壽命延長到平均84歲。延長的這一部分預估壽命通常意味著，實行養老金計劃必須付出比以前更多的成本。

美國學者們也一直在爭論這個問題——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美國企業不愿提供養老金，但毫無疑問，至少在美國私人部門，養老金計劃注定是要流產了。政府數據顯示，在1990年代，還有60%美國大中型企業的全日制職工擁有養老保險，到了今天，這一數字已經下降至24%，并且隨著更多老年人退休，這一數據還會繼續下降。

為了取代養老保險，用人公司和投資顧問會敦促員工開設退休金賬戶，旨在讓員工自己管理自己的退休基金，有的雇主會幫忙掏一點錢，有的是完全不掏。一旦員工到達退休年齡，這些賬戶中的錢就可作為一部分養老金。

不過，美聯儲2016年的消費者財務狀況調查顯示，一半以上的美國家庭并沒有退休金賬戶。而那些擁有退休金賬戶的人，他們的積蓄卻不足以維系普通人的退休生活——中等收入水平的員工退休賬戶約有2.5萬美元。

“美國的退休制度和該制度的目標人群正面臨著重大挑戰，”美國審計總署2017年10月份的一份報告指出，“在美國，擁有傳統養老保險的人越來越少，人們越來越需要依靠自己的個人計劃和賬戶儲蓄養老。”

美國審計總署進一步指出，“很多美國家庭都無法完成該項‘任務，他們幾乎沒有養老積蓄。”政府責任署建議國會成立專門的委員會來研究如何完善美國的退休制度，“如果再不采取行動，退休危機很快就會到來。”

“我們都很震驚”

上世紀90年代初，麥克唐納·道格拉斯公司的員工享受著美國最慷慨的養老金福利之一，公司規定員工在公司工作滿30年的，可以55歲提前退休，而且可以領取全額養老金。然而在經濟蕭條時期，這筆豐厚的退休金卻成為了公司高層削減成本的目標。endprint

麥克唐納·道格拉斯公司在上世紀90年代初期開始走下坡，他們關閉了一些工廠。但公司主管告訴剩下的員工，如果國會同意他們將72架F-15S戰斗飛機賣給沙特阿拉伯，數十億美元進賬將拯救公司。另一個事實是，該公司在1991年的年度報告中已經提到要裁員7000人。

為了獲得國會的銷售許可，塔爾薩工廠員工給政客們寫信，還與當地政客和俄克拉荷馬州州長舉行了集會。最終，1992年12月，時任總統喬治·H·W·布什批準了這起買賣。這似乎表明，塔爾薩工廠經受住了風暴的考驗。

當時俄克拉荷馬州的新聞都報道了這件事，“向沙特阿拉伯出售F-15戰斗機將拯救塔爾薩工廠職工的生計。”報紙頭條上這樣寫道。然而事實并非如此。幾個月后，公司高管再次采取了裁員等削減成本的方法，他們將分工廠一個個關閉。塔爾薩工廠員工年紀最大，平均年齡51歲，普遍工齡20年以上，很多人接近領取全額退休金的年限。而這也意味著，關閉塔爾薩工廠可以節省更多的退休成本。

“1993年12月的某一天，工廠的揚聲器突然宣布，公司要關閉工廠了。我們聽到后都震驚了，手足無措。”科默回憶道。

幾年后，麥克唐納·道格拉斯公司被波音公司收購，而塔爾薩工廠的員工也將麥克唐納·道格拉斯公司告上了法庭。2001年，一名聯邦法官認同麥克唐納·道格拉斯公司關閉工廠的決定與員工退休金有關，并且這是違法的。

塔爾薩工廠員工最終贏得了每人3萬美元的和解金。這筆錢幫助他們度過了找工作的過渡時期，但卻遠遠低于他們理應獲得的養老金和退休福利。他們原本很快就達到領退休金的年齡，現在卻只拿回了很少的一部分。

“人們去工廠工作，認為自己會在那里工作到退休。”律師費里斯表示，“養老金對他們來說有很大的吸引力，他們信任公司，也忠誠于公司，結果卻沒有得到應得的回報。”

夢中的工作

經濟方面的影響是立竿見影的。這些員工大多都50多歲了，他們不得不重新找份工作，有一些人還會去上技能班，然后在其他領域找份新工作。有幾個人在其他工廠找到了工作，有一個人開起了養雞場，還有一個人在牧場養馬。

有美國媒體拿到了這998名員工的名單，采訪了其中25人。被采訪者都找到了工作，然而，除少部人外，大多數人都表示他們現在的工資只有以前工資的一半。通常情況下，他們的工資從以前的20美元每小時減少到10美元每小時。在這種情況下，想存錢養老幾乎不可能——事實上他們連退休都做不到，他們必須一直工作來支付自己的賬單。當然，也有少部分人是因為不想閑下來而一直工作，這需要非凡的毅力。

庫姆斯就是這樣。他值夜班，每天凌晨1點半才開始工作，周四和周日休息。他在麥克唐納·道格拉斯公司工作了25年，長達20年的時間里都在做將箱子裝載到卡車上的工作。他不像其他人一樣為經濟所迫，“我不想成天無所事事地呆坐著下棋，然后變胖。”庫姆斯說道，“我以前還曾在攝氏32度的高溫下摘棉花，相比之下現在的工作輕松多了。”

科默也是如此，雖然他更愿意退休，但他還是很喜歡現在的工作，他感覺工作時的自己精力充沛。“顧客會跟我打招呼，向我問路。如果順利完成一天的工作，心情會很好。”科默生性溫和，他說道，“我很喜歡跟別人聊天，與人相處，這是我的天性使然。”當看到某人情緒低落時，科默會為他們講笑話，“人們喜歡我的笑話。”科默說道。

科默在小城鎮的農場長大，17歲就結婚，他說他很喜愛自己的工作。“我很喜歡在麥克唐納·道格拉斯公司工作，我經常要連續上36天班，周一至周五每天工作11個小時，周六周日工作8個小時。”科默開玩笑稱他就住在工廠里，而且一住就是29年。“我一直都關注著養老金，然后，現在這筆錢大部分都蒸發了。”

塔爾薩工廠關閉后，科默曾去當過保安，之后也去朋友的害蟲防治公司工作過，再后來是到沃爾瑪工作。科默希望在不久的將來，他能從全職工減少到一周只需工作3天。除了沃爾瑪的工資，他每月還可以從麥克唐納·道格拉斯公司領到300美元養老金。科默算過這筆賬，如果他還繼續在公司工作，他能領到的養老金將是現在的5倍。

“自從工廠關閉后，我經常夢到回去麥克唐納·道格拉斯公司工作，而且夢中的我很快要領養老金了。”科默說道，“在夢里，我總是嘗試打卡簽到，但就是找不到我的記時卡，接著就醒過來了。”也許在科默的夢里，他早已退休了。

編譯/拉 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