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一次哈薩克斯坦樂隊演奏的馳思

■王建朝(凱里學院音樂與舞蹈學院)

2011年11月15日，我憑借哈薩克斯坦克孜勒奧爾達州高等學校教師成果講演的平臺而非常榮幸地獲得去位于克孜勒奧爾達市的國立闊爾庫特大學音樂系造訪的機會。該校音樂系的青年教師卡德爾江作為我的向導。據其介紹，該音樂系教學樓為5層，屬于和心理學系共用的教學樓，所以整體上看來其建筑規模還算有模有樣。由于我是以研究中國傳統音樂為主的公派教師，卡德爾江就特意引領我到該系樂隊老師們的傳統器樂的排練現場。我和該校音樂系主任阿扎馬特以及其他兩位音樂老師到達5樓小型排練廳時，看見老師們正在一位女指揮的統領下排演曲目。演員們看到我和系領導過來觀看，都起身依次地向我們握手問好。系領導很熱情地向我介紹了這個樂隊的基本情況，他尤其指出該樂隊是以演奏和傳承哈薩克斯坦哈薩克族傳統音樂曲目為主，并在國際上獲得過多次的大獎。就在領導介紹樂隊輝煌歷史的同時，我也能夠很明顯地看得到每個樂隊成員的臉上洋溢出的那種驕傲和自豪的神情。從樂隊成員的性別構成來看，除了大提琴、巴揚手風琴和大型冬不拉為男性演奏員之外，其他樂器的操持者均為女性，就連指揮這一重要角色也由女性擔當，這與其他國家的指揮多由男性指揮家來承擔的情形形成對比，從而顯而易見地突顯出女性角色在樂隊中的絕對優勢地位。就他們的演奏情況來看，每位演奏員都表現出一絲不茍的態度，全身心地投入音樂的演繹中，就像在正式的舞臺演出一般，看后著實令人流連忘返、難以忘懷！

我仔細觀察了這個樂隊，盡管該樂隊標榜著“是以演奏和傳承哈薩克斯坦哈薩克族傳統音樂曲目為主”的口號，但是在樂隊中以哈薩克族傳統樂器如冬不拉（大小形制及其他形制）、闊布孜（古新形制）、捷提根（七弦琴）等為主的基礎上，也加入了手風琴、大提琴、小提琴、細腰鼓等西方樂器。具體樂隊編制為：古式闊布孜1.新式闊布孜2，小型冬不拉3，大型冬不拉1，捷提根（七弦琴）1，大提琴1，巴揚手風琴1，單面細腰鼓1。形制如柯爾克孜族的庫布孜的彈撥樂器（據說也屬于哈薩克族的冬不拉家族，也張兩根羊腸弦，其音箱與普通冬不拉形狀有別）2，阿薩塔亞克1。就樂隊人員的編排來看，拉弦樂器古新型的闊布孜為樂隊前排的中央位置；3支小型冬不拉位于樂隊前方的右邊，這無疑突顯了該兩種樂器是樂隊的主奏樂器，也是樂隊的靈魂，它們在樂隊中扮演著“領頭羊”的角色。第二排為捷提根、大提琴和巴揚手風琴。最后一排最左邊為打擊樂器細腰鼓和阿薩塔亞克，緊挨著它的為大型冬不拉；最后一排的最右邊是兩件貌似庫布孜的彈撥樂器。我們通過整個樂隊的陣容可以判斷，哈薩克族傳統樂器在樂隊中扮演著主體地位的角色，其他樂器則處于從屬地位。

樂隊為我們演奏了一曲哈薩克斯坦哈薩克族的傳統樂曲《小駱駝》，但據其指揮介紹，他們對該樂曲進行了一定程度的改編。在樂隊指揮的示意下，該樂曲先由新式闊布孜用酷似小提琴的綿柔細音拉開了樂曲的序幕，其聲音宛若懸絲，仿佛遼闊草原上的微風在輕輕地吹拂，立刻將聆聽者帶入無限遐想的空間。緊接著是古式闊布孜進入了主體旋律的演奏，此時兩新式闊布孜隨即由獨奏轉換成拉奏細微、輕巧、跳躍的頓音為古式闊布孜伴奏，與新式闊布孜音色的細微纖柔相比，古式闊布孜的音色則較為黯淡和凄涼，但此情此景，兩者卻搭配得珠聯璧合，相得益彰，仿佛一下子把音樂的意境拉入那遼闊無垠的悲涼沙漠，凄涼委婉中透露著即將發生的一切。很快全部樂器加入了演奏，此時也標志著一群小駱駝興高采烈地從沙丘的背后活蹦亂跳地出場了。這時樂器單面細腰鼓和碰鈴敲打出它們那急促歡快的小碎步的節奏，渲染出它們快樂無比的神氣勁，為荒涼寂靜的瀚海帶來了生機和歡樂氣氛。這樣直至樂曲的結束，整個樂曲都在表現這群小駱駝在沙漠上嬉戲、活潑的歡樂場景。就整個演奏過程來看，我們看到了每位演奏員均投入了全身心的情感，他們仿佛非常珍惜手中的樂器，也非常珍惜每一個音符，他們的情緒也隨著音樂的情緒而漸趨地興奮、活躍起來，他們仿佛就是那群在遼闊瀚海上奔放不羈的小駱駝。樂隊中的多件樂器，無論哈薩克族還是其他國家和民族的樂器，均配合默契、水乳交融，將上述樂曲的情境表現得淋漓盡致、入木三分。該種意境無不令人心馳神往、遐思不已，仿佛親臨其景目睹真實的場景——荒涼、空曠、歡快、熱烈等綜合交融、引人入勝的場景。

就樂曲的整體效果而言，樂隊成員能夠做到心領神會、配合默契，所以整個演奏過程自然流暢，沒有一絲的突兀之感。此既可以看出哈薩克斯坦民族傳統樂器與西方樂器能夠完美結合的一面，也在另一方面體現了哈薩克斯坦的音樂家們在音樂審美方面的多元追求。他們在保持本民族樂器濃郁民族風格的基礎上，大膽地借鑒其他民族和國家的大提琴和巴揚手風琴等樂器的多樣音色和演奏技巧，以此來豐富和制造立體化的音樂意境。這種創新性思維所演奏出的傳統樂曲著實令人嘆為觀止、拍案稱絕！

哈薩克斯坦目前以哈薩克族為主體民族，近年來哈薩克斯坦國家政府也意在強調和呼吁哈薩克族傳統文化的復蘇，因此哈薩克族民族文化在整體文化中也占有主體的地位，這在該國家的具體文化中均能夠得到顯著的體現。就拿我們本次采訪的樂隊編制來看，其中的大小形制的冬不拉、古新兩種形制的闊布孜、捷提根和阿薩塔亞克等均為哈薩克族的傳統樂器，并在樂隊中占據絕對優勢和領導地位，為完美表現哈薩克族傳統音樂風格奠定了本土基調。譬如，樂隊中的主奏樂器闊布孜和冬不拉在哈薩克族中流傳均較為普遍，深受哈薩克人喜愛，它們的聯盟無疑能夠捍衛哈薩克族民族音樂傳統的濃郁風格，其他任何外來樂器只能作為其陪襯而無法與其相抗衡。但是我們在此也不能完全抹殺其他音樂尤其是西方音樂的影響。就拿新式闊布孜來看，其在音箱、音色、音樂表現力、定弦、演奏技巧等方面均與西方旋律樂器小提琴極其相像，演奏者也向我們述說了借鑒西方小提琴演奏技法的有效經驗，并指出這樣可以充分挖掘庫布孜的多樣化音色和音樂表現力。這都明顯地說明哈薩克族音樂受到西方音樂的鮮明影響。但是哈薩克族的音樂家們沒有盲目地崇拜和照搬西方音樂，而是保持了古式闊布孜正統的演奏方式，如坐姿、樂器放置位置、運弓等均保持了原生形態的傳統。另一方面，我們也知道，哈薩克斯坦于1991年之前是蘇聯的加盟共和國，哈薩克斯坦包括音樂在內的整體哈薩克族文化都曾受到了以俄羅斯為其代表的歐洲音樂文化的強烈影響，這在今天的哈薩克斯坦仍然能夠顯而易見地感覺得到。譬如，大提琴是西方音樂典型的拉弦樂器，其音色渾厚、深沉和柔美，能夠表現各種風格的音樂作品，這也可能是哈薩克斯坦的音樂家們喜歡將其運用于民族樂隊的原因之一。巴揚手風琴為典型的俄羅斯民族樂器，其能夠被運用于哈薩克族民族樂隊，無疑說明了西方音樂對哈薩克族音樂的強烈滲透。那么我們不得不思考的問題是：以傳承傳統音樂為己任的民族樂隊尚且受到了西方音樂元素的強力滲透，更遑論當今廣泛流傳于哈薩克斯坦的流行樂隊了，它們無疑也會受到西方音樂文化更多層面的影響。這表明了哈薩克斯坦傳統音樂文化與西方音樂文化交互交融的信息。

我們說，小問題能夠透視大問題，往往流于表面的東西的背后總有深層的社會成因等待著學者們去揭謎和開發。因此，作為音樂研究者，看問題不能僅僅停留在表面的現象打轉，而是要通過表面現象去思考其深層次的大問題。雖然我們僅僅是看到了一次再平常不過的樂隊表演，但它并不僅僅是一次虛無的表演，而是表演的背后也蘊含著多元文化交互作用、相延相生的深層理論問題，也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哈薩克斯坦主體民族的文化自覺，盡管他們是在海納百川的境遇中堅守和復蘇自己的傳統。

最后，我們還要指出的是：音樂家們研究音樂不僅僅只是為了研究音樂的本體形態，而是要將音樂作為一種文化現象，置于其社會語境和歷史語境中進行“共時”和“歷時”的綜合審視，以此來揭示這一審視體在整體社會中的“網絡”聯系，這才是我們研究音樂的目的。據此來看，音樂現象與其他現象一樣，已經成為人們揭示社會乃至社會中人之“思想—行為”的一扇窗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