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元文化視野下的中西音樂文化交流

曹煜婕

（江蘇師范大學，江蘇 徐州 221006）

在《21世紀初：世界多元文化音樂教育與音樂人類學在中國》一文中，管建華教授提到世界以及中國接受了西方工業文明的兩次啟蒙，第一次啟蒙的基本原則為競爭、主宰和控制，其核心詞匯為“普世”。第二次啟蒙則強調的是相互尊重，基本原則為尊重、交往和對話，其核心詞匯為“多元”。從兩次啟蒙的基本原則和核心詞匯可以看出世界的發展已經從“普世文明”轉向了“多元文化”。

一、中西音樂文化間的交流

在過去的20世紀中，中國不斷的向西方學習音樂文化，在西方看來，中國的音樂特點為“單音”，認為這兩個字完全可以涵蓋中國的音樂風格，之后出現的“復調”、“和聲”均是引進于西方，所以毫無依據的認定中國的音樂文化是落后于西方的，單音音樂是不如復音音樂的，也就用這簡單的兩個字草率的描繪了中國的音樂歷史發展軌跡，給中國音樂的落后地位下了定論，那筆者就此結論要提出疑問，這種定論的存在的理論基礎是什么？此定論是否存在一定的主觀性？個人的經驗是不能夠廣義化的。下此定論可見他們忽略了一個事實，中國是最古老的國家之一，擁有最古老的文明，五十六個民族均有著自己的傳統音樂文化，音樂風格可謂是繁復多彩。就如好萊塢的動畫電影《瘋狂動物城》中的動物城一般，表面上和諧共處，但實則暗藏許多不和諧的因素，他們認為西方國家天生高人一等，天生高貴，就如高大勇猛的食肉動物一般，他們維持著社會的和平，是勇者；而非西方國家如弱小的食草動物，是弱者，給不同的種族帶上了刻板印象。

當然錯誤的刻板印象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中國的音樂工作者認同了這一觀點，大眾傳媒在國內不斷的傳播這一錯誤信息，通過各種途徑快速的給國人進行洗腦，不斷滲透在中國音樂家和聽眾的意識中，使得國人認為這似乎是不爭的事實。近現代中國音樂的先驅黃自先生在出國訪學期間學習了大量的西方音樂文化，為中國音樂的發展做出了貢獻，但我們看到黃自先生的創作中并不缺乏中國音樂元素，可見黃自先生的游學并不是對西方文化的全盤接受，而是對西方音樂進行改良，或者說是將西方音樂與中國音樂進行巧妙的融合。

西方思維中的音樂是協和的旋律組成的，他們具有明確的音高和穩定的泛音，具有一定的確定性，華麗且酷炫，這似乎成為了西方音樂的標準，適用于西方的和聲對位系統。但這是西方的音樂傳統，非西方傳統音樂不應將自己強塞入這個模式中，丟失自身藝術的真實性。西方的音樂作品是通過曲譜進行傳播的，當然所有的演奏也要以樂譜為中心，演奏者必須準確按照曲譜中出現的音符、節奏和記號來進行練習和表演，使得演奏者受到曲譜的束縛，過分的強調演奏中的炫技，丟失了自我情感的抒發，這種觀念受到美國西北大學雷默教授的批判，他認為這種“過分地強調演奏正確的音”的模式會使得表演者離開樂譜后音樂將無法繼續進行。

而中國的傳統音樂則帶有更多的即興成分，認為音樂是來源于生活的，像傳統音樂中的山歌、號子和小調等都是大眾在生活勞作中隨意哼唱出來的，更多的功能是解乏，具有強烈的個人感情色彩，民眾們也并沒有音樂基礎知識，出現的曲譜也都是后來的音樂工作者整理而來。早期的音樂傳播模式是師徒之間的口口相傳，每一次的傳播過程，學習者也會根據自己的喜好和特點進行細微的二次創作，具有一定的不確定性。

這么說來文化沒有對錯之分，更沒有先進和落后之分，各文明之間的差異是為了豐富多元文化世界，所謂的差異是各自文明的特點。中西音樂文化之間的交流最好的形式是對話，美國的前任總統奧巴馬也提出，要用談判對話代替戰爭。北京大學高等人文研究院的院長杜維明先生對此的第一個觀點是文明間的對話并不是為了說服對方，要互相尊重各自的文明間的差異，對面對不同國家種族間的不同文明之間的碰撞首先要學會容忍，在互相的對話中要認識到對話并不是為了說服對方，更不是要去改變對方，對他國文明的改變實質上是文化的殖民，對話過程中不要將自己的文明強加于對方，這并不是對話所要傳達的。杜維明先生的第二個觀點是在對話的目的是為了傾聽，在不同文明的對話中要學會傾聽，文明間的對話是為了互相學習，互相尊重，要學會去傾聽對方文明，取其精華部分，但是對方的接納也不等于他想要去改變自身，只是想要豐富文化多樣性，促進多元文化的發展。第三個觀點是對話的原則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這句話則是上升到“德”的高度，也是對德的最高評價，看似簡單卻飽含深意，簡單來說就是在文明對話的過程中要展現出自身文明中認為好的文明，用好的文明與對方進行對話，至于對方是否認可我們另當別論，起碼表現出想要互相學習的誠意，促進對話雙方的快速發展。

二、西方文明的殖民時代

西方文明毋庸置疑是當今世界上最強大的文明，在各個方面都處于優勢，實力雄厚，主宰著國際資本市場，擁有著最先進的技術與教育，經濟、軍事、制度、政治、技術等資源豐富，幾乎是完全的支配地位，在今后的很長一段時間亦是如此。眾多的因素使得他們對于自己的國家與種族有著先天的優越感，對自己的國家和文化充滿自豪。但他們并不安于現狀，毫不猶豫的開啟了自己的殖民時代。野心勃勃的將自己的文明“強加”于其他的國家，以科學文化的身份去壓制非西方文明，代替多元文化，影響著其他文明或地區的政治、經濟和文明，試圖統治這個世界和鞏固自己的地位，成為唯一的且不可替代的強者。西方在音樂上的殖民主義是有目共睹的，對中國傳統音樂文化具有很強的沖擊力。

香港大學榮鴻曾教授揭示了西方文明的話霸權對中國傳統文化的壓迫，用“普遍真理”的態度推行這種所謂的話霸權，用一種類似科學文化來代替多元文化，壓制民間文化。榮鴻曾教授在《音樂研究與大學教育》中提到，在世紀初，中國的幾位高級知識分子接受了所謂的西方先進教育，之后便忘記自己的身份，像被洗腦般的開始發表文章抨擊中國的傳統音樂文化，這些人在中國的文藝界有著頗高的地位，此后他們便認為西方的音樂文化是主流音樂文化，中國的傳統音樂文化是落后于西方音樂文化的，并且開始在國內將這種錯誤的認知和陳舊的觀念進行普及，這也是國內音樂教育界的悲哀。中國畢竟有著悠久的歷史，是個眾所周知的文明古國，西方音樂的炫技成分很多，管弦樂隊龐大，配器復雜多樣，單旋律音響沒有和聲美妙，這只是西方音樂的特點，是標識，但這些并不代表高級。中國音樂種類繁多，風格多變，對人的教化功能不容忽視。現代人看來流行音樂是“時尚”的，西方音樂是“洋氣”的，中國音樂則用“土氣”和“過時”來形容，這種偏見顯得愚蠢無知，當然責任不在于大眾，現在的國內音樂院校的教學重心都在西洋音樂上，學校里花大量的時間去給管弦樂團排練，對民族樂團棄之不理，讓學生獨自支撐似乎不太可能，民族音樂愛好者也經不起外界輿論的壓力，紛紛無奈轉行，使得我們的傳統音樂逐漸消失在世人的視野。媒體人也在社會中進行無知的傳播，認為“交響樂”才是高級的音樂，優雅的代名詞，震撼人們心靈的典范，似乎也是在確立歐洲中心論，確立西方文化的主導地。換句話說，西方的自信來源是這些人的無知，非西方的無知依靠才使得西方變的自信膨脹，開啟自己的文化殖民時代。

西方殖民時期表面上也是在進行著中西方之間的互相學習，實際上文化的對話中存在著問題。管建華教授在他的《音樂人類學導引》一書中提到，殖民時期的文化交流出現了三個問題，首先是文化交流的單向性，正如中國一味的學習和認可西方音樂文化，而西方對中國的傳統音樂置之不理，形成了中國向西方學習的單向性的音樂文化交流，久而久之的依附性的學習和接受使得西方文明開始自我膨脹，中國的傳統音樂文化逐漸消失在大眾的視野，讓祖輩心寒。第二個問題是文化交流的不平等，這樣的交流最后則可能導致文化心態的失衡，價值取向也會存在一定的偏頗。現在的年輕人都是追求時尚和現代的，對中國的傳統音樂甚至是一無所知，認為京劇是瞎唱，旋律不夠優美動聽。國內媒體甚至直接傳達西方的音樂是現代音樂文化，中國的國粹京劇是傳統音樂文化，認為傳統音樂不可能再有發展，只能放到博物館進行保存，保存后又會有誰會去學習參觀呢，那只是傳統音樂人的無奈之舉罷了。在國際音樂節中更不會出現中國傳統音樂的身影，出現的也只是西方龐大的交響樂隊，似乎那已經成了優雅的代名詞，得到了世界的認可和公認，導致其余國家都在不斷的效仿西方文明。第三個問題是音樂交流的不平衡，中國的音樂學院沒有著重培養傳統音樂的接班人，然而在不斷的培養西方音樂的人才，西方也在不斷的輸送音樂文化進入第三世界，這樣一來西方音樂則在世界中形成主導地位，促進了“歐洲中心論”觀念的迅速形成，而中國這個具有幾千年歷史的文明古國的文化卻遭到了忽視。

三、后殖民文化批評時代

德國布萊梅大學君特教授對中國的“西方中心論”的觀點持批評態度，他認為未來的音樂教育應該是由多元文化編制而成的，而不是中西方的雙軌道路，應該在中西方的文化之間形成一定的聯系網絡，促進多元文化世界的形成。中西方文化是完全不同的，在雷默教授看來甚至是互相對抗的兩種文化，但兩者之間卻是彼此感興趣的，認為兩者是在互相學習的，互相學習則是意味著平等，是在否定兩者中有先進和落后文化的說法。任何文化都有它的靈魂，一種文化若是喪失了自身的個性就如同喪失了靈魂，無法存活，同樣是一種巨大的損失。從雷默教授和君特教授的觀點中可以看出德國和美國的音樂教育體系是承認多元文化音樂教育的，但是中國還是持著“西方中心論”的觀點在進行國民音樂教育，所以說落后的不是中國的傳統音樂文化，而是陳舊的觀念，是中國人民對自我的錯誤認知的認識論和對自己文化的不自信的價值觀。

當今世界已經在進行反思，后殖民文化批評不斷興起。心理分析家范龍認為遭受殖民主義統治的民族首先要去除心理上的殖民狀態，對自己的民族抱有信心，但實際上往往只是爭取表面的獨立形式而已，殖民者離開之后，被殖民者在看待自己的文化的時候總會不自覺的套用殖民者留下了的評定標準。就像現在的國內音樂學院的學生對中國音樂史往往是一無所知，對西方音樂卻是了如指掌，認為小提琴就是比二胡高級，鋼琴就是比古琴上檔次，似乎都已經忘記自己的根，這比失去一切都可怕，但在中國人的意識中這種觀念似乎是合理的。所以想要改變現狀，音樂學院的教授應該樹立正確的觀念，對中國傳統音樂進行深入學習并不斷進行挖掘，再傳授給學生。中國的義務教育階段已經在為此做出努力，新音樂課程標準中對課程的目標中提到，要尊重藝術，并且理解世界文化的多樣性，教導學生不僅要學習我們的母語音樂文化，還要尊重世界其他國家和種族的文化，理解不同文明間的差異性，音樂課堂中還增添了創編環節，無論是對旋律的改編還是對歌詞的創編都可以開發學生的大腦思維。

后殖民文化批評時代產生了新的音樂交流方式，雷默教授和君特教授的觀點中也提到西方音樂教育發展承認多元文化音樂教育，多元文化音樂教育的形式在西方的音樂教育中逐漸嶄露頭角，國際音樂教育學會發展的宗旨也凸顯了這一音樂教育發展的趨勢。當然教育不是簡單的用來傳遞傳統文化的，要通過批評性思維去獲取自我實現，這不同于殖民時代的“歐洲中心論”的觀點，雷默教授的后現代教育思想還提出了音樂教育不是以演奏和演唱為主的，他推崇表演能力的即興表達，雖然也是演奏但是超越了照譜演奏的依賴關系，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提高學生的創造能力，讓人們意識到音樂教育不僅僅是教授演奏和演唱的技巧，要通過音樂教育挖掘音樂多方面的功能。

后殖民批評時代和殖民時代的一個最明顯的區別就是不同文化主體的互文性，不再是殖民時代的單向性交流，不再以殖民者所在國家和種族的文明為標準，這是對“歐洲中心論”的一個突破，也是多元文化世界的開始。不同國家和民族之間的文化呈現出了平等的狀態，開始進行平等的文明對話，當然中國的傳統音樂也逐漸受到了關注，成為世界多元音樂文化中不可缺少的一員，這樣看來后殖民批評時代的最終結果就是解構了西方音樂文化的話霸權。

多元化視角的出現，打破了西方是普世音樂文化，而非西方音樂是特殊的音樂文化的錯誤認知。殖民時代的文化先進性和落后性的認識是建立在“歐洲中心論”的價值體系之上的，不同于后殖民文化批評時代的多元文化音樂教育的認識論，這個時代不應給任何一個民族帶有所謂的刻板印象，也不要對自己的民族文化產生懷疑，文化之間是平等共存的，并沒有先進和落后之分。尊重文化的多樣性是當今多元文化世界所推崇的，當然需要各個國家和民族之間的共同努力。

四、結語

當今美國的音樂教育也開始去普及多元文化，后殖民文化批評時代讓那些盲目接受西方音樂文化的人進行反思，也使得國內的音樂學院開始重視多元文化音樂教育和中國傳統的音樂文化，改變了殖民時期的依附性的學習和發展，當然我們也不能總守著老本，也要學會探索未知，取其精華，將好的音樂文化進行融合。

中國的人類學之父費孝通先生曾說“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這句話是對當今多元文化世界的總結。各民族都有自己的民族文化特色，這種特色代表的是民族風格，并沒有先進與落后之分，要承認文化多樣性的存在，不要試圖去說服對方，遵循各國文化平等的原則，互相尊重、互相學習、和睦相處，最終實現世界文化的繁榮，實現理想中的大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