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友峰
文學期刊在文學發展中具有重要的作用,期刊作為文學作品的載體媒介,在文學作品的傳播過程中起到聯結作用,作者、作品和讀者通過文學期刊相互聯系在一起。在文學期刊的運營過程中,期刊會形成自己獨特的特征。例如《人民文學》,作為文學的國刊,其編輯理念在一定程度上與國家意識形態相合拍,如果發表了一篇與意識形態不相容的作品,輕則受到批判,重則主編會被撤職,這與《人民文學》發揮國家意識形態的功能相互契合。而《收獲》作為一份大型的文學期刊,期刊的編輯受到意識形態的影響會小一些。因為“文學期刊作為文學作品的載體,其辦刊方針、編輯理念和經營模式,對創作隊伍的構成、文學生產的流程、文學潮流的動向以及社團流派的孕育、都發揮著重要的作用。”[1]在中國當代文學的發展歷程中,由于外部生態的變化而影響文學期刊的發展的事例不勝枚舉,文學期刊在一定程度上也給中國當代文學提供了第一手的原創文學作品,反映了當代文學發展的最新動態。文學期刊的特殊價值在于給當代文學提供了第一手資料,是當代文學史建構的基礎史料庫,為當代文學觀念的轉型和制度的建構提供了活生生的樣本。
新中國成立后,國家通過生產資料的國有化改革,將文學期刊和出版社都收歸國家所有,中國現代文學期刊所具有的民間性被化解,文學期刊被納入到國家計劃體制之中,因而文學期刊的命運與國家政治、經濟與文化生活密切相連。在這一外界文化生態環境下,文學期刊的歷史變遷與當代文學的發展歷史也就具有了一致性。
期刊是時代發展的一種呈現,其中文學類的期刊是中國當代文學的另一種反映,它是與之同時相伴而生的。通過文學期刊時代更新的情況變化,可以對中國當代文學有一定了解,期刊的更新變化體現著一個時代思潮和作家文學創作的具體內容,因而期刊與中國當代文學存在相互依存的關系,內容上又具有承接性特點。
一是文學期刊發表的作品是對時代精神的表達。新中國成立以后國家政治生活中所發生的重大事件在文學作品中都有所反映,文學期刊成為重塑時代精神的重要物質載體。在十七年文學中,文學期刊表現時代精神的作品不計其數。如歌唱新中國成立的詩歌就有郭沫若的《新華頌》、胡風的《時間開始了》、田間的《天安門》、王莘的《歌唱祖國》、艾青的《國旗》等,在這些作品中,新時代、新中國、共產黨和毛主席成為詩人謳歌的對象。政治抒情詩成為這個時代的代表性文體,其中賀敬之和郭小川的詩歌是代表。此外,關于抗美援朝戰爭,文學期刊上也有大量的文學作品加以表現,例如魏巍的散文《誰是最可愛的人》(1951年4月11日《人民日報》刊登,毛主席看完之后批示“印發全軍”)、巴金的《團圓》(1961年8月發表在《上海文學》上)、路翎《洼地上的戰役》(《人民文學》1954年第3期)等。建國后,在毛主席《在延安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精神的指引下,農村題材的作品占據文學期刊的絕大部分,“趙樹理方向”成為當時文學創作的律法。在1962年8月2日到16日召開的“農村題材短篇小說創作座談會”上,作協黨組書記邵荃麟認為:建國以來的文學創作中,農村題材數量最大,成就最高,《山鄉巨變》《暴風驟雨》《紅旗譜》和《創業史》等都是農村題材的精品。在1958年詩歌大躍進中,大量的民歌出現在文學期刊上。1977年劉心武的《班主任》在《人民文學》上的發表拉開了傷痕文學的序幕,之后的改革文學等都是對時代精神的一種反應。
二是文學期刊的創刊、復刊與政治生態密切相關。“文學期刊和出版業在(上世紀)40—50年代之交,也表現了非常明顯的斷裂特征” 。[2]這種斷裂是一種意識形態體系的斷裂,中國現代文學期刊的民間性被斬斷。1949年新中國成立后,大量的文學期刊創刊。9月份《文藝報》創刊,10月份《人民文學》創刊,這兩份文學“國刊”一份是理論指導性的刊物,一份是發表作品的刊物。這兩份刊物在十七年文學中占據著重要的位置。在1949年到1950年期間,各省市文聯幾乎都創辦了自己的機關刊物。文學期刊在一定程度上是一個文學機構的代表。《長江文藝》是最早創刊的大區文藝刊物,《河北文藝》《人民戲劇》等大量的文藝期刊都在1950年創刊,這與新中國成立,需要重塑文藝的文化生態有著密切的關系。1956年“雙百方針”期間,也誕生了一批重量級的文學期刊,比如《詩刊》和《收獲》等,這與這一年國家文藝政策的調整相互關聯。1965—1966年,由于文化大革命的來臨,大量的文學期刊被迫停刊。1978年前后,又有大量的文學期刊復刊或者創刊。其中《收獲》在《復刊詞》中指出,實現祖國四個現代化的宏偉目標,文學創作應服務于廣大的讀者群眾。這一時期,文學期刊的復刊和創刊與當時的“思想解放”有著密切關系。1985年,隨著政治體制的逐漸松綁,一大批文學期刊得以創刊,如丁玲創辦了《中國》,中國作家協會創辦了《中國作家》雜志,還有專業類的文學期刊《散文詩》(湖南益陽)、《文學自由談》(天津市文聯)等。這一時期由于文學思潮的風起云涌,這些新創辦的刊物在拓展文學的審美空間方面起到了極大的作用。1990年代,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建立,文學期刊被國家財政“斷奶”,面臨著嚴重的經濟危機,一大批文學期刊或轉型,或停刊。新世紀以來,隨著網絡媒介的強勢介入,一批青春文學作家主編了以書代刊的文學雜志,也就是“雜志書”,如韓寒主編的《獨唱團》、郭敬明主編的《最小說》,當然這些“雜志書”由于沒有長期的規劃,大多奔著商業目的而去,很快也就煙消云散了。
在當代文學史上,等級制度在文學期刊中得到了鞏固。在政治體制的影響下,論資排輩的現象遮掩了文學期刊真實的面目。中國現代文學所形成的同人性質的期刊不復存在,所有的文學期刊都納入到國家文學體制之中。這種等級制度對文學期刊造成了一定的影響,所有的文學期刊千篇一律,它在某些程度上限制了文學期刊的多元化發展,打亂了文學期刊應當互相尊重的發展秩序,因而必然導致期刊間出現行政力量和挾持利益關系的局面,呈現出期刊的規格決定了期刊待遇,期刊被分配化,被安排妥當化的關系特征,這種借行政力量來維持的期刊發展的情況逐漸凸顯。另外,這種自上而下的等級管理制度在文學期刊當中得到體現。以《人民文學》為例,《人民文學》代表了整個文學期刊的發展方向,具有示范效應,更是直接對下屬地方期刊的作品發表起著掌舵約束的作用,它在文學論爭、文藝政策、文學觀點等政治傾向性質明顯的文學理論中扮演著“指揮棒”的角色。雖然各級文化部門管理著各級文學期刊,但是上下兩級的期刊管理是沒有具體合理的權限的,然而由于行政力量的關系的約束,期刊之間仍然出現了一種隱蔽性質的管理方式。當然這一時期《文藝報》也成為了另一個陣地,而在傳媒功能和效力方面又與《人民文學》具有著相同的權力和位置。
從管理方式和等級秩序來看,文學期刊主要是由各級作協主辦、文聯全權主管、主編負責作品的文字編輯、編委會進行輔助指導。而期刊的主編在一般情況下由主管和主辦部門任命,他們可能是由具有名望的作家、文化名流來承擔或者兼任,而承辦單位多是具有很大影響力的機構。如趙樹理擔任《說說唱唱》的第一任主編、老舍擔任《北京文藝》的第一任主編、周而復擔任《群眾文藝》的主編等。名譽作家擔任主編主持期刊的編輯工作無疑是為期刊的權威性和影響力錦上添花。從當時社會情況看,多數主編具有多重身份,兼有文化名人、官員身份等。此外,在名份排序上排在前面的首先當屬黨政文化官員,其次是文藝創作工作者或社會知識分子,如邵荃麟、周揚、馮雪峰、丁玲、田間。有一些官員盡管不具備黨員身份特征,但由于他們文藝思想旗幟鮮明、政治立場極度堅定,例如茅盾,便因為這種身份反而更加堅定了他的文藝思想創作立場,而這立場立足于政治文化背景,對文藝創作的藝術性更是強調在政治路線正確的情況下才進行考慮。為了保證文學藝術的純潔性,他們內心的思考也出現了傾向性,對黨的純粹的崇敬以及對社會主義事業的無比忠堅,使他們超越一切阻礙因素來保持對黨的信仰,即使有些人出于對自身保護的需要,也會選擇暗里的默認,或者以其他方式延續自己對藝術的熱愛與堅持。
文學期刊作品的發表需要經過黨組織的審核和同意,這樣文學作品才有發表的途徑。黨對期刊的把關非常嚴格,并將文學期刊的內容與政治氣候、領導的思想性等等緊密結合,期刊編委會對文學的審查也必須符合黨的監督環境,一旦違反要求就會受到整改的處罰。因此,政治對文學期刊的監督在一定程度上是對文學期刊的思想內容進行約束,文學思想受到牽制,組織形式上呈現特殊狀態,進而形成了特定歷史時期的期刊發展態勢。
上世紀90年代是隨著市場經濟轉型而瞬息萬變、時代更新的時期,我國的經濟社會呈現出新的局面。各大期刊對此也做了相應的調整變化。綜合各方面因素來看可將文學期刊調整歸納為內在和外在兩個方面的變化:一方面是外在的變化,例如出現了廣告、各期刊所籌辦的征文活動,并設置了獎項、板塊的規格,讀者定位角度等,其中最具典型特點的期刊是《當代》《萌芽》《山花》《十月》等;內在的變化則表現在期刊編輯理念的變化。在稿件選取上,能夠被改編成影視劇的稿件成為優先發表的作品。就多數期刊的調整程度來看,市場對文學期刊的影響不容忽視,并呈現出循環特點,期刊調整的情況源于市場化的因素。各式各樣的文學期刊所做的調整不一,有的改版、有的停刊、有的堅守純文學的陣地,但是吸收企業的贊助,各有利弊。
其中轉型成功的文學期刊有《小說月報》《芙蓉》和《萌芽》等。《萌芽》創刊于1956年,在1980年代中期再次復刊,卻還是走向了逐漸衰竭、不斷虧損的道路。而在1996年,《萌芽》意識到期刊轉型的重要性,不轉型期刊將不能繼續發行。問題是如何轉型?它將期刊的受眾進行了重新的定位,注重青年作家的文學修養,著眼于關注青年作家,以此改變原有作家群的既定范圍。定位方式的調整擴大了期刊的受眾范圍。最值得一提的是,《萌芽》期刊當時聯合國內的十幾所高校,合力推出了“新概念作文大賽”活動,使期刊的名望大大提升,影響范圍遠遠超出以往的受眾群體,發行量逐漸攀升。《小說月報》隸屬于百花出版社,百花出版社源于自身的運營方式,從未得到政府資金方面的扶持,該期刊因此已早早走向了市場化的運營模式。如今的《花溪》出現了很大變動,改旗易幟,期刊的發表不再以文學類刊物為主,轉而是一本符合青少年的具有時尚性的刊物。《佛山文藝》的改版取得了巨大的成功,這成功主要緣于該刊物向市場化看齊,瞄準了市場化與期刊的關系,并采用了出色的市場運營經驗,與此同時,它還秉承著純文學追求的理念,成為期刊轉型發展的成功案例。《芙蓉》改版后,重新定位讀者群,對期刊的編輯理念、作者的選取、欄目設計等都進行了重新規劃。據統計顯示,該刊物改版后兩年,刊物的發行量陡增一倍,盡管發行量仍然有限,但畢竟取得了新的成績。
再以具有代表性的《人民文學》和《十月》為例。在新的環境下,文學類的期刊受眾趨于減少,《人民文學》雖然還是國刊,但是過去所擁有的主導性地位已經不復存在。重新審視期刊文學,采用新的視角、新的心態迎接挑戰,這是《人民文學》編輯部的做法,他們通過設置新的欄目“非虛構文學”來增加文學作品的紀實性,收到了較好的效果。創辦于1979年7月的《當代》期刊,可以說是中國社會最具影響力的一份大型刊物,它自始至終以嶄新的姿態頑強生存,用以靜制動的策略,秉承著貼近社會現實的態度立于當代文壇的不敗之地。其在二十多年的創辦史中,發表了眾多在文壇上具有知名度的文學作品,如在“茅盾文學獎”中有很多優秀作品就源于《當代》這份刊物,占1/3左右。簡言之,《當代》期刊的創辦是在新的時代環境下,面臨著新的時代挑戰,既符合了時代發展的浪潮,又具有較為穩定的受眾定位。其在大的信息時代背景下,依然能夠保持旺盛生命力實屬難得。
第一次文代會的召開,奠定了中國當代的文學體制。當時毛澤東主席在會議現場的即興講話多次重復了 “人民”二字,這奠定了新中國“人民的文學”的機制與模式,這是一種與現代文學出版民間化和同人化的不同機制和模式。第一次文代會后隨之成立了文聯與文協,二者被定位為領導和管理我國文化藝術部門的組織機構,后期文協在1953年改稱中國作家協會,簡稱作協。此后,文聯和文協以其極大的影響力,在極短的時間內創辦了全國性質的文學刊物《文藝報》和《人民文學》,并使之成為指引著國內文藝界思想的重要刊物。除此之外,《詩刊》和《譯文》等期刊也相繼在中國作協的創辦下出了創刊號。而其他具有全國性質的、兼屬于文聯協會的文學刊物還有《少年文藝》和《民間文學》等。
早在1949年2月,國家就開始對文學期刊進行重新登記,其目的在于“保障人民的言論出版自由,剝奪反革命分子的言論出版自由”。[3]文學期刊作為文化生產資料被納入到國家文化整體的管理體系之中,文學期刊的民間化和同人化現象已經不復存在,文學期刊的生產和發行權都收歸國家所有。一般情況下,具有全國性質的、權威性的刊物當屬全國文聯、全國作家協會,中央級別的文學刊物肩負著重大問題的提出、方向原則的重點把握、重要文章的刊載,而地方性的文學刊物也同樣要做好積極的回應,在與上級刊物互動的同時不能忽略刊物的地方性和群眾性,與群眾保持密切的聯系、保持刊物的通俗易懂,這也是地方刊物自身的特色所在。實際上,解放以后新創刊的文學期刊不在少數,只不過大部分文學期刊存在著同質化的現象,從中央到地方,各種文學期刊類型化現象嚴重,缺少自己的個性和特色,當然,在那個時期,刊物要想獲得自己鮮明的個性也是很困難的。
1955年全國共有期刊總數300種,而全國性質的期刊166種,其平均的發行量為1200多萬冊。到1959年,全國性的文學期刊有59種。[4]隨著社會發展需要的增加,期刊的發行量也在不斷增加,期刊的種類出現多樣化趨勢,所涉及的領域眾多。如大型純文學期刊《收獲》即誕生在這一時期。這與當時“雙百方針”的實行有著密切的聯系。再如以發表當代詩人詩歌作品為主的刊物《詩刊》成立于1957年1月25日,主要發行詩壇動態信息,是一份具有詩歌評論性質的國家級大型刊物。此刊物曾在“文革”期間停刊,又經毛澤東批示,于1976年1月復刊,老一輩革命家像毛澤東、朱德、陳毅等人都曾在該刊物發表過論文。該刊物一直秉承著創作好詩歌、繁榮好詩歌的辦刊理念與精神,為中國文學推出了一代又一代新的詩人。
總之,在十七年文學期刊的編輯實踐中,文藝期刊被視作黨的文藝工作的“喉舌”和“陣地”,文學期刊對編輯的政治性要求極高,編輯稍有閃失就有可能招來滅頂之災,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文藝報》在《紅樓夢評論》中馮雪峰由于沒有及時發現兩位小人物的批判文章的重要意義而被免職,《文藝報》受到猛烈批判。“雙百”方針期間,《人民文學》發表了一批“干預生活”的作品,如劉賓雁的《在橋梁工地上》《本報內部消息》、王蒙的《組織部新來的年輕人》,這些作品的發表導致了《人民文學》副主編秦兆陽的離職。上世紀50年代的文學期刊“是作為政治的傳聲筒和晴雨表,是文學政策和文學運動的‘陣地’和‘喉舌’。它們主要不是為了適應讀者市場,而是維護和貫徹文學政策。文學刊物變成了機構刊物”[5]在當代文學政策的影響下,文學刊物的獨立性喪失。
如果說建國以來的前30年文學制度主要是政治制度對文學期刊發展產生重要影響,那么,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后,國家的經濟重心發生了重大轉移,全黨將發展國民經濟作為首要任務,國家的發展逐漸步入正常軌道。于是,期刊事業發展隨之繁榮起來,出現了新的生機。一方面,曾經因“文革”種種因素所停辦的大批刊物紛紛出現復刊現象,另一方面新的刊物逐漸增多,表現出繽紛多彩的發展勁頭。20世紀80年代,特別是90年代以后,隨著市場經濟的急速發展,我國期刊事業逐漸轉型,實行企業化經營模式。如《當代》《鐘山》等一批刊物成功實現了市場化轉型,發行量大增,期刊行業成為了文化產業中最具有生機的、新的產業鏈條。
在新時期文學期刊的發展中,經濟成為文學期刊發展需要考慮的首要問題。1984年,《國務院關于對期刊出版實行自負盈虧的通知》下發后,文學期刊在一定程度上走上了自我發展的道路。這一文件將文學期刊從國家財政包干的事業單位改變為自負盈虧的企業單位,期刊必須要面向市場,調整經營理念和方式,以對應市場和讀者的需要。1992年,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全面建立以后,文學期刊面臨著改版、停刊等陣痛,辦刊理念也從為作家服務轉向為讀者服務。國家財政對文學期刊斷奶之后,一些期刊開始尋找自我解救之路。比如《鐘山》與某企業合作,每年可以從這家企業拿到25萬元的廣告費用。有了企業的資助,《鐘山》在辦刊經費上的窘境得到了緩解,這也使得《鐘山》雜志在新世紀的文學期刊競爭中獲得一席之地。還有一些期刊通過出版各種選刊來緩解經濟壓力,如《當代》有長篇小說選刊,還有拉力賽等,《北京文學》有中篇小說選刊,有“北京文學獎”的評選。
總之,國家政策的調整對文學期刊的發展有著非常重要的影響。在“一體化”的計劃經濟時代,文學期刊的政治方向是文學期刊編者首要考慮的問題,政治方向的調整直接影響到期刊的生存以及編者的地位。在期刊推向市場之后,如何適應市場,迎合讀者又成為了期刊經營理念中首要考慮的問題。
1956年“雙百方針”的提出,對中國當代文學期刊發展影響重大。在“雙百方針”的引導下,文學界緊張的氛圍得到了釋放。在“雙百方針”提出的兩年時間里,中國作家協會曾多次召開文學期刊會議,主要討論應當如何貫徹落實“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方針,以促進文學期刊的繁榮發展。隨著會議所達成的共識,一大批的文學期刊如雨后春筍般產生,更多的文學期刊更換了期刊名稱。大批我們已經熟知的刊物陸續創辦,《新港》《收獲》《詩刊》和《星星》等都是在這一時期創辦的,由之文學期刊的隊伍逐漸壯大起來。文學期刊名稱的更換變動是“百花時代”中最惹人注目的景象,如原來的《貴州文藝》改稱為《山花》,原來的《山西文藝》改稱為《火花》……這種更換名稱的作法在當時是一種普遍現象,大部分省級期刊都更換了期刊的名稱,這種現象值得思索、耐人尋味,這或許緣于對單一體制的擺脫,或許是想創辦更具個性化的文學刊物,亦或許是對文學本位的另一種方式的探索。
與此同時,文學期刊大膽采用新的變革舉措,使固化的當代文學重新出現了欣欣向榮的局面。其中在這方面做得比較突出的有《人民文學》和《文藝報》。《人民文學》當時的主持工作者秦兆陽大膽嘗試刊登具有爭議性質的《現實主義——廣闊的道路》(作者何直)、宗璞的《紅豆》、鄧友梅的《在懸崖上》等一批追求多樣化方式的相關作品。《人民文學》更大的功績還在于刊登了一些“干預生活”類型的文章,諸如王蒙的《組織部新來的年輕人》、劉紹棠的《田野落霞》、李國文的《改選》等,都對社會的陰暗面進行了一定的揭露。這些作品的刊登在文壇領域引發了一股走進現實生活的新思潮。
《文藝報》在“雙百方針”時期隸屬于中國作協黨組和中共中央宣傳部雙重領導。這一時期,《文藝報》吸納了一批賢士,如蕭乾、鐘惦棐、陳笑雨等。期間一系列期刊的更名改版措施也促使《文藝報》以全新面孔出現在人們眼前,使人們眼前一亮。這一時期,《文藝報》發表了一系列有影響的文章,其中有蕭乾的文藝隨筆《小品文哪里去了》和《一篇拒絕“點題”的文章》、朱光潛的《我的文藝思想的反動性》、蕭也牧的《編輯·作者·作品》,有鐘惦棐的《重要的和不重要的》、聞山的《熱情的、凝練的詩——讀賀敬之的〈回延安〉》、石天河的《作家的世界觀與作品的思想性》、嚴秀的《談睜眼看世界》、侯金鏡的《試談“腹地”的主要缺點以及企霞對它的批評》、張庚的《反對用教條主義的態度來“改革”戲曲》等,這些文章既有對文學作品的一點感想與啟示,也有發現問題后的批評與討論,還有針對某一文藝觀點的高談闊論等,這些花朵相繼盛開,使得文藝界呈現出“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繁榮局面。
在“雙百”方針的作用下,其時文藝界出現了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但由于反右派斗爭的擴大化,很多有才華的作家創作的作品被錯誤地劃為“毒草”性質,同時也牽連到了數家文學期刊,《文藝報》和《人民文學》在經過“鳴放”之后,許多編輯被打成右派。歷史的車輪碾過二十世紀50年代,雖然我國社會主義建設在60年代初期取得了矚目的成果,但那期間國家也出現了左傾錯誤,給我國的經濟領域帶來了巨大的危害。經濟遭受危害的同時,文藝政治思想也出現了偏差,“在對待知識分子問題、教育科學文化問題上發生了愈來愈嚴重的偏差,并且在后來發展成為‘文革’的導火線”。[6]因此,在這種背景下,文學期刊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響,直到1966年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全面爆發,所有的文學期刊被迫停刊。我國的藝術創作在面臨著左傾思想的錯誤影響下,雖然仍有像劉白羽的《長江三日》和賀敬之的《桂林山水歌》這樣杰出的作品發表,但數量不多,因為沒有文學期刊支持的文學創作無疑是無源之水。
自1949年《人民文學》和《文藝報》創刊開始,文學期刊就成為國家意識形態改變知識分子思想的一把利器。在十七年期間,文學期刊成為了文學批判的載體。新時期以來,文學期刊又成為文學思潮的載體。
在中國當代文學史上,對胡風文藝思想的批判是一個重大事件。在這一事件中,文學期刊《文藝報》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在“胡風反革命集團案”中,舒蕪是一個關鍵性的人物。舒蕪和胡風本來屬于忘年交,在舒蕪的早期成長中,胡風給予了他巨大的幫助。解放后,由于胡風的文藝思想和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有一定的抵牾,胡風的思想受到了批判。舒蕪也明顯地感覺到形勢變化對其生活的影響,就想與胡風拉開距離。1952年5月25日,舒蕪在《長江日報》上發表《從頭學習〈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文中對自己的“主觀”論思想進行了自我批判。同時也“希望路翎和其他幾個人,也要趕快投身于群眾的實際斗爭中,第一步為自己創造理解這個文件的起碼條件,進一步掌握這個武器”。[7]6月8日,《人民日報》轉載了這篇文章。
《人民日報》作為國家輿論的“喉舌”,轉發該文并配發“編者按”,說胡風是一個小集團,這是一種政治風向標。9月25日,舒蕪在《文藝報》(總第71期)上發表《致路翎的公開信》,這是他公開向黨表達忠心并脫離胡風圈子,《文藝報》“編者按”說舒蕪“進一步分析了他自己和路翎及其所屬的小集團一些根本性質的錯誤思想”,《文藝報》正式表明胡風的思想是錯誤的。1953年,《文藝報》發表林默涵的《胡風反馬克思主義的文藝思想》和何其芳的《現實主義的路,還是反現實主義的路》兩篇文章,拉開了對胡風的批判序幕。為了反擊對自己的批評,胡風同人決定上書中央。1954年7月22日,胡風將“三十萬言書”親手交給中央文教委員會主任習仲勛,并請他轉呈毛澤東和中共中央。“三十萬言書”反駁了林默涵和何其芳的文章,并對50年代以來文藝路線進行了批評,闡釋了自己的文藝觀。1954年10月31日到12月8日,全國文聯和中國作協主席團召開8次聯席擴大會議,就《紅樓夢》研究中的“資產階段唯心主義傾向”和《文藝報》的錯誤展開討論。胡風在這次會議上兩次發言批判《文藝報》的錯誤傾向,由于“三十萬言書”的拋出,最終被當做向黨進攻的證據,1955年1月,《文藝報》第一、二期合刊出版,胡風報告中的第二、四部分被印成小冊子隨刊出版,小冊子前面還有毛主席親自修改的卷首聲明,胡風由此被定性為“反革命集團”。1955年《文藝報》的第九、十期合刊大規模地發表了《剝去反黨陰謀家胡風的假面目》《請看反黨陰謀家胡風的可憎面目》《胡風反黨集團在新文藝出版社干了些什么?》《我們接觸到的胡風反黨集團的材料》《我的自我批判——胡風》《關于胡風反黨集團的一些材料》《與胡風思想劃清界限》《胡風是走的哪一條路?》《胡風是這樣和胡適作“斗爭”的》《剝去胡風的偽裝看他的主觀唯心論的真相》等多篇文章。這些文章對于批判胡風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之后,《文藝報》在1955年的5月和6月相繼列出了一系列胡風問題的材料,分別是《關于胡風反革命集團的第二批材料》和《關于胡風反革命集團的第三批材料》,并刊發了一份中國作家協會主席團通過的決議,這份決議將胡風從作協、文聯、人大代表中除名,并建議最高人民檢察院以反革命罪逮捕胡風。
“胡風案”的材料和批判文章很多都是在《文藝報》和《人民日報》上刊發的,文學期刊在這種大批判的運動中發揮了輿論導向作用。“胡風案”是左翼文學內部宗派斗爭的結果,在胡風思想中,他要通過文學進行革命,而國家文學的實質則在于通過革命來進行文藝,這兩者之間的沖突也導致了胡風被批判的命運。
文學期刊是文學思潮的重要載體。文學思潮通過文學期刊得以傳播,文學期刊與文學思潮之間存在著相互依存的關系。究竟何為“文學思潮”,這是一個不好界定的概念,學界對此界定有以下幾種:一是指創作思潮,也就是在某一階段流行的創作方向。二是指文學理論的建構途徑,也就是某一階段文學理論的指向。三是指社會思潮,在某一階段所流行的思想潮流。事實上,在思想思潮、文學思潮和創作思潮之間會形成一種互動關系,文學思潮是介于思想思潮和創作思潮之間的一種思想形態,但是文學思潮和思想思潮之間還是存在著相異的地方,思想思潮在一定程度上受制于政治思潮的影響,是國家意識形態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而文學思潮是精神性和情感性的思想潮流,與國家意識形態有一定的距離,因而我們不能通過用社會思想思潮來界定文學思潮,文學思潮影響著創作思潮,但是不能把文學思潮與創作思潮相等同,文學思潮有著自己獨特的發展軌跡,它與一定時期人們的心理情感需要有很大的關系。要把握文學思潮和創作思潮的關系我們可以從具體的文學期刊出發來進行考察,在中國當代文學思潮流變過程中,文學期刊在一定程度上成為了推動文學思潮流動的重要推手。
在中國當代文學發展歷程中,前30年比較重要的文學思潮就是“社會主義的現實主義”文學思潮。這一文學思潮自1930年代從蘇聯傳入中國后,對中國當代文學產生了重要影響,在上世紀50—70年代的文學中占據了統治地位。它作為一種指導性的創作法則成為前30年的文學創作總綱領。建國后,大量的文學期刊刊載了關于“社會主義現實主義”思潮的論文。1952年周揚為蘇聯文學雜志《旗幟》寫的《社會主義現實主義——中國文學前進的道路》(1953年1月11日《人民日報》轉載)認為:“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現在已經成為世界一切進步作家的旗幟,中國人民的文學正在這個旗幟之下前進”。[8]對這一文學思潮進行反思的是秦兆陽(何值),他發表在《人民文學》1956年第9期上的《現實主義——廣闊的道路——對于現實主義的再認識》一文,認為現實主義最重要的要義在于“追求生活的真實和藝術的真實”,由于定義的不科學,會引發很多的歧義,他建議將之改為“社會主義時代的現實主義”,以區別于別的時代的現實主義,他認為人們對“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理解有些教條化,曲解了現實主義的含義。這是從文學的藝術性方面對這一文學思潮的糾偏,但是由于“反右”的開始,“寫生活”和“寫真實”受到批判,“社會主義現實主義”在1958年被毛主席改造為“革命的現實主義與革命的浪漫主義相結合”的文學思潮,相結合意味著革命浪漫主義因素脫離社會主義現實創作方法而獨立出來,并與革命的現實主義結合起來,這一結合為后來民歌大躍進和文革激進文學的誕生奠定了基礎。
“文革”結束之后,在文學上有著重要影響的文學思潮就是“傷痕文學”思潮。 “傷痕文學”的起點是劉心武發表在1977年第11期《人民文學》上的《班主任》,在“文革”剛結束的年代,作品深刻地揭示了“文革”對青少年思想的傷害,與那個時代的社會思潮有著相互契合的關聯。作品本身并沒有多少可圈可點的地方,但是由于揭露了四人幫的“愚民”政策,才使得這部作品有了一定的社會價值。1978年8月11日,《文匯報》上發表了復旦大學學生盧新華的《傷痕》,“傷痕文學”命名由之產生。之后,《大墻下的紅玉蘭》《許茂和他的女兒們》等多部“傷痕文學”作品面世。“傷痕文學”的作品在于揭示“四人幫”對國家和人民所造成的傷害,傷痕文學通過“寫真實”開啟了新時期現實主義文學道路,改變了“文革”期間虛假的浪漫主義和欺騙的寫實主義的創作思路,但是由于這些作品僅僅宣泄了情感,并沒有能夠對這些傷痕存在的原因等進行深入分析,其作品的社會價值往往大于文學價值。在“傷痕文學”思潮的誕生中,《人民文學》雜志起到了很大的推動作用,刊物發表了一定數量的“傷痕文學”作品。“傷痕文學”大概持續了三年時間,后來由于“反思文學”思潮的出現而被取代。
《人民文學》在推動“反思文學”思潮的形成方面也起到了重要的作用。茹志鵑在1979年第2期發表的《剪輯錯了的故事》拉開了“反思文學”的序幕。“反思文學”不同于“傷痕文學”僅停留在揭示罪惡,而是更注重反思清理這種“極左”政治形成的歷史文化及其人性的原因。因此 “反思文學”比“傷痕文學”有著更深刻的思想力度。“反思文學”關注“人民”的命運,將“人民”從文學的匱乏中拯救出來,在“反思文學”中,“人民”不再是一個抽象的名詞,而是一個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如高曉聲的《李順大造屋》、古華的《芙蓉鎮》、張一弓的《犯人李銅鐘的故事》等。《人民文學》在“改革文學”的發展上也起著推動作用,蔣子龍的《喬廠長上任記》就是發表在《人民文學》上。
在新時期初期的文學思潮的流變中,《人民文學》發揮了主導作用。由于新時期以來文學與政治的分離,1985年以后,《人民文學》對“文學思潮”的影響在逐漸減小。之后出現的“尋根文學”思潮,《人民文學》就沒有太大的介入。1982年第二期的《新疆文學》發表了汪曾祺的《回到民族傳統、回到現實語言》的理論文章,之后汪曾祺創作的《受戒》將尋根文學的基礎奠定下來。1985年韓少功在第4期的《作家》上發表《文學的根》,阿城在《文學報》上發表了《文化制約人類》,他們都強調了民族文化對文學創作的影響。鄭萬隆在《上海文學》發表的《我的根》,強調要將民族文化意識貫徹到文學創作之中。這些“尋根文學”的理論建構文章均發表在相關的文藝刊物,從而推動了“尋根文學”的發展。在創作上,韓少功的《歸來去》《爸爸爸》等均聚焦在我國的民族文化上,對民族文化的悲劇性進行了書寫。馮驥才的《三寸金蓮》則聚焦了民族文化的劣根性問題。李杭育的《最后一個漁佬兒》對傳統文學進行了批判。可以看出,“尋根文學”無論是在理論還是實踐方面都是在文學期刊的推動下向前發展的。
“先鋒文學”的產生也是在期刊的推動下發展的,《收獲》在先鋒文學的發展中起到了極大的作用。*關于《收獲》與先鋒文學的關系,筆者將另文專述。“新寫實主義”思潮則是在《鐘山》雜志的推動下向前發展的。“新寫實主義”興起于1985年,到1989年第3期《鐘山》雜志推出“新寫實小說大聯展”,“新寫實主義”才得以蔚為大觀地發展。“新寫實主義”與“尋根文學”不同,它是由創作開始而后經過理論提煉的。在《鐘山》“新寫實小說大聯展”的卷首語中論及了“新寫實主義”的一些基本特點:強調寫實,專注于對生活原生態的呈現,但是筆調冷靜,態度中立,不對現實生活做任何的價值判斷。代表性作品有:劉震云的《一地雞毛》、方方的《風景》、池莉的《煩惱人生》等。
另外,《上海文學》對“人文精神”的討論也是文學期刊對文學思潮推動的一個例證。王曉明1993年6月發表在《上海文學》上的論文《曠野上的廢墟——文學和人文精神的危機》拉開了“人文精神”討論的序幕,《讀書》雜志從1994年3月號到7月號連續發表了5篇題為“人文精神尋思錄”的座談講話,引發了范圍廣、時間長的關于人文精神的熱烈討論和爭論。這場從文學思潮進入的討論最后蔓延到思想領域,在全國范圍內造成了很大的影響。
可以說,文學期刊不僅僅是刊登文學作品的載體,在中國當代文學發展歷程中,文學期刊在一定程度上還參與了某一特定“文學思潮”的形成、發展與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