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坐在雪花上

車延高

就坐在雪花上

燕山落雪。不要點火盆

推杯換盞的人。溫一壺老酒就可以暖熱幾根豪腸

雪花和女人一樣，也是水做的

多少河流凍僵了，她們怎么在天空舞蹈

衣袂翩翩

李白當然坐在雪花上。六棱的精靈

比農家炕席小，比一只手摘下的斗笠大

酒喝多了，知己少

舊宅院像一個留守者，破敗的門

喝著西北風

冒充肩膀的矮墻，扛著來不及補的青天

大雪驕傲，騎一匹沒有鞍韉的山墻

不像獠牙的冰凌一口一口啃著冬日

清淚涓涓

滴水穿石

瓜分幸福

地上花開時，星星沒出來

星星出來后，地上的花瓣睡著了

不要緊

或許是自然偶爾耍耍脾氣

如果你需要

我白天黑夜都可以做一個耐心的主持

可以把春天請來

還可以反季節

把漫天雪花請來

如果有人要分清彼此

我愿意瓜分幸福

你多些

我只留一點

比如要一點靜，寫一點詩

比如不說愛，只悄悄地愛你

比如拋棄最后一個王位，把欲望活活氣死

再比如有一塊石頭，我把癡心

刻在上面

這就足了

我會說

你來吧，今晚打扮一個有溫度的誘惑

月亮敢脫光了出來

我

也不會穿衣服

只管讓世界去不好意思

我不害羞

敲醒黎明

作揖，一群沒有膝蓋的漢字兒跪下

呼你白玉盤

扶起花間一壺酒，喝下的是月色

驚飛半塘白鷺

酒香醉臥。舉杯消愁的人只挪了挪月光

屋頂，月亮又把自己熬瘦了一圈

不會打鐵的馬蹄聲，終于敲醒了黎明

李白看見了云中的騰空子

他沒有哭，只問一聲

我當年送你擦淚的那條絹綃還在嗎

騰空子點了點頭，月就把鏡子摔碎

天邊

朝霞即刻羞紅了臉

陪歲月說話

你在，我借空氣靠近，聽你呼吸

你心跳，我扶著時間，和你一起走

你微笑，我只在你的樹上開一次花

你漂亮，我把松種在心上，根不老

你無塵，我播露珠的種子，長出蓮的干凈

你羞怯，我躲進野山，花愛上草

你慈悲，我擦亮心的鏡子，照向佛臺

你哭，我陪著水睡覺，醒成雪花

你祈禱，我把靈魂交給神，保佑你

你還肯愛，來世有一塊礁，等帆歸來

你用眼睛說話，我牽你，看石頭開花

你累了，去返老還童的地方，給心放假

都老了，變塊石頭

陪歲月說話

你走過

涼臺上沒有風

你走過，我能看見青春的手領著風

樹葉沒睜眼

你一笑

怎么看見路邊的花就開了

苦難

苦難，是幸福蹲在一旁

看落井下石的人出手，把一根根針

扎進欲哭無淚的心

痛被忍著，藏著，掖著

最親的人從你氣喘吁吁的腳印里看見血滴

踐踏冒充跋涉，踩出泥濘的路

瘦成羊腸，瘦得細若游絲

荒蕪盡頭，長出野野的苦菜

山窮水盡，苦難在半坡村做夢

醒來，白日依依

柳暗花明是抄在紙上的詩句

坐禪的人，耳朵累，兩岸猿聲啼不住

眼里盡是悲，沉舟側畔草木枯

鬼沒有牙，幫一堆錢推磨

婚介所板著臉，一個年輕的聲音說

沒車沒房白進來

絕望這家伙超生了好幾個孩子

不會哭，也不笑

發生

你來

眼睛漂亮，逼著世界打開一幅畫卷

是好雨時節

不在春天，花卻艷艷地開

該發生當然發生

理由無辜地哭了

門虛掩著，風沒推

月光沒推

你領著一縷書香款款進來

我已在東籬

采菊的手拈一束野花

尷尬，站在一邊

好像它沒錯，一切，皆是我錯

這時我冷，你不該一往情深地看我

已經沒了肩膀，就不想去巫山辟谷

野心還在，藏著一個夢

那是共剪西窗燭的日子

你紅袖添香，我三杯酒下肚

信口開河地說

南山可以老，我不能老

你笑了笑，挽我狂妄的自信向遠處走

我仰天長嘆，須發皆白

啞妹

我發現

能說會道的人太多

我還發現

太陽、月亮不說話

觀音菩薩不說話

圣母不說話

有一對翅膀的天使也不說話

所以你不要難過

下一世我去找你，找一個干凈地方

把所有的聲音趕走

只剩一塊條石，還有你我

對坐

我閉口

就聽你一個人說

先說說有口難言的痛

再說那個把愛掛在嘴邊的人

是怎樣欺騙了你

在適當的距離看你一眼

三十年后的一天

我會依約去那個小鎮見你

先去河邊，再找那塊石頭

那時我已經老了，坐在曾經坐過的地方

等風韻猶存的你走來

用陌生的眼神打量一位老人

我會在適當的距離認真看你一眼

埋頭，讓淚把自己和當年遮住

得隴望蜀的眼睛從此不再讀詩

今后的日子，不做太多的事情

學會在孤獨中懺悔

把你流過的淚

翻譯成一種徹底的微笑

一瓣荷花

我來的時候一朵荷花沒開

我走的時候所有的荷花都開敗了

像一個白晝輪回了生死

睜開大徹大悟的眼睛

一只是太陽，一只是月亮

腳下的路黑白分明

命運小心翼翼地走

起伏的浪花忽高忽低，揣摸不透

只有水滴單純，證明著我的渺小

有時，我已窮極一生

只能采下一瓣荷花

而一夜湖風，用一支笛子

吹老了整個洪湖endprint